穀雨開完會,推門進來。

看到滿桌零食碎屑和包裝袋,還有睡相堪憂的黎棠,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張毯子,蓋在她的身上。

黎棠睡眼朦朧,看到穀雨正在收拾桌面,她呢喃著:“餓了。”

“想吃什麼?”

“肉。”

黎棠拉著穀雨的衣襬,輕聲叫了一聲:“穀雨。”

“嗯?”

她一隻眼睛半睜開,望著門口的方向:“你的助理看起來不太喜歡我。”

“沒人喜歡你。”穀雨毫不猶豫地打擊她,一語雙關,怎料話剛出口,就後悔了。

黎棠說:“也是,沒人會喜歡我。”

緊接著,又聽到黎棠說:“不對,阿福喜歡我。”

“阿福是誰?”

“阿福是隔壁……”黎棠鬆開了手,用力地打在自己的大腿上,瞬間變得清醒起來:“阿福說想吃荔城的荔枝糕,我還沒買呢。”

她自言自語著:“他還說要給姥姥買板栗餅。”

“沒時間了,今天得提前買好才行。”

話已至此,她立馬從包裡翻出記事本,仔細地看著上面所有待辦事件,她果然忘記將這兩件事情寫進記事本了。

那天顧著收拾衣服,阿福在她旁邊唸叨的時候,她嘴上說著好,可是卻忘了這一件事。

還好穀雨和她提到了阿福,不然到時候回去了,阿福肯定要跟她生氣的。

黎棠從桌面上的筆筒裡抽出一支筆,寫下“買荔枝糕、板栗餅”。

穀雨看著她一筆一劃寫著字,嘲笑她一句:“寫的字像個小學生一樣。”

黎棠朝他翻了個白眼。

敲門聲響起,穀雨說了聲:“請進。”

汪良月扶著門把手,站在門邊說:“明哥,劉先生來了,正在一樓的會客廳。餐廳已經安排好了,現在就可以過去。”

穀雨看了一眼黎棠,淡淡地說了句:“不是要吃肉嗎?走吧。”

黎棠看著他們兩人,搖搖頭,說:“我不去。”她面無表情地開玩笑:“肯定是找了買家,要把我賣掉。”

穀雨哭笑不得,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他朝門口的汪良月說:“你先招呼劉先生,我一會兒就下去。”

汪良月退出辦公室,關上了門。

黎棠開啟手機地圖,搜尋著荔枝糕要去哪裡買。

穀雨從抽屜裡拿出車鑰匙,問她:“會開車嗎?”

“會,又好像不會。”

黎棠很久之前就考到駕駛證,可她還沒正兒八經地開過車。

“你自己去玩吧,我今天有應酬。”

她看著那串鑰匙,認得上面的標誌,對於她來說,現在將一輛大奔撞毀,簡直是等同於將她的人生撞毀。

黎棠脫口而出:“我不要車,我沒錢賠的。”

黎棠跳躍的思維總是讓穀雨覺得有趣,他永遠不知道在黎棠的嘴裡會蹦出一句什麼話來,正也是如此,他可以一直無限包容她。

黎棠背起帆布包,指著放在地上的裝置,交代穀雨帶回家去。隨後,她自己一個人走出文創園,找到在網上搜尋的店鋪地址,買了三盒荔枝糕,一提板栗餅,又買了一些其他看起來賣相不錯的餅。

一結賬,黎棠傻掉在原地。

幾盒餅就要了她988塊錢,她捂著心臟,咬咬牙,拿出付款二維碼給店員掃。

提著一大袋餅,站在店門口,小聲地罵罵咧咧。

之後,她又隨便找了個看起來消費比較低的店鋪,吃了一碗齋面。

習慣了夏城低消費的生活,加上現在住在郊區,消費更是低了許多倍,一到荔城,整個人就渾身不舒服,眼裡只有被扣款的數額,再無其他。

似乎只要人稍微動一下,呼吸了荔城的空氣,就要扣掉她存款裡的金額。

黎棠坐在麵館裡,打電話給穀雨,詢問他家的位置。

打了一個又一個電話沒有人接,之後她找出穀雨的名片,撥打上面另外一個電話。

電話被一個女人接通,黎棠仔細聽了一聲,問:“穀雨呢?”

汪良月小聲地說:“明哥在陪客戶。”

黎棠不耐煩地說:“讓他接電話。”

“他沒空。”

“那你就告訴他,我今天要死在街上了。”黎棠看著面前被自己舔得一乾二淨的麵碗,怒氣滿滿。

此時此刻,她無比想念夏城無憂無慮的生活。

汪良月將電話遞給穀雨,推杯換盞中,聲聲客套的話在黎棠的耳邊傳來,她嗤之以鼻,慶幸自己沒有為了一餐肉去參加這樣的飯局。

“喂。”

“你家在哪裡,我要回去了。”

“我發簡訊給你。”

不一會,黎棠便收到穀雨發來的位置資訊,還有家門的密碼。

黎棠站在麵館門口,準備打車時看到昂貴的打車費,睜大雙眼感到不可思議,低聲罵了一句:“可惡的資本家。”

之後,她開啟手機地圖,找到地鐵口,花了一個半小時後才回到蘭亭閣。

一進家門,她立馬拿來紙筆,將這些天在荔城的收入和支出列了出來,統統寫在紙上,最後算出一個數字:439。

黎棠欲哭無淚,坐在地上盯著這個數字:“天殺的,累死累活這麼幾天,才賺了439塊錢。”

“還不如在鄉下給老人拍照呢,一張照片就能賺10塊錢。”

夜晚的蘭亭閣,格外安靜,天鵝棲息在岸邊,沒有發出聲響。只有草叢裡的幾隻流浪貓,不時發出聲音來。

黎棠拿著今晚吃剩下的米飯,裝在碗裡,淋上手中正在喝的牛奶,出門尋找流浪貓。找了半天,才在停車場偶遇到一隻兩個月大小的奶牛貓。

她輕聲細語,發出“嘬嘬”聲,吸引小貓過來。

奶牛貓環顧周圍,確認安全之後才走到碗邊吃飯,它大口大口地吃著,不一會兒,扁瘦的肚皮開始慢慢鼓起。

一貓一人躲在角落裡,黎棠比奶牛貓還要警惕周圍的動靜,生怕小貓被嚇跑,今晚要捱餓。

一輛汽車駛進地下車庫,一聲喇叭響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黎棠率先按住奶牛貓的脖子,撓撓它的腦袋,安撫道:“不要怕,有我在。他們不會傷害你的,那些人等會就走了。你吃你的,不礙事。”

車燈照著黑暗角落裡的黎棠,她猛地抬手遮住雙眼。車燈關閉時,她氣憤地朝著車內的人瞥去不友好的目光。

只見汪良月坐在駕駛座上,解開安全帶。

而穀雨坐在副駕駛座上,滿面通紅,大口呼吸著。

三人面面相覷,黎棠朝穀雨翻了個白眼,繼續安撫奶牛貓。她將貓咪拎起,往旁邊更隱蔽的地方挪去。

小貓躲在角落的窟窿裡,黎棠把碗放進裡面,從一旁拿來一塊紙板,將洞口擋住,露出一條縫來。

她清晰地聽到小貓啄食的聲音,露出欣慰的笑容來,她自誇著:“牛奶拌飯,肯定很好吃。”

汪良月下車,欲攙扶著穀雨,被他拒絕,他冷冷地說道:“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回去。”

她看著穀雨朝黎棠的方向走去,然後坐上車,驅車離去。

黎棠蹲在地上,穀雨一靠近,滿身的酒味,讓她蹙了眉。

“你在幹什麼?”

黎棠朝著紙板的方向抬下巴:“餵飯。”

從縫隙中,穀雨看到奶牛貓正在吃飯,貓咪面前的碗,正是他平時吃飯用的碗。他跟著蹲在地上,笑著說:“你真的很喜歡給貓餵飯。”

“有嗎?”

穀雨點點頭,他今晚喝了不少酒,看起來醉醺醺的,雙目通紅,沒了焦距。他說:“上一次,你喝醉了,大半夜聽到貓叫聲,非要出門翻垃圾桶,給貓找吃的。”

“整個人差點掉進垃圾桶裡,最後你翻出來一條魚骨頭,到處找貓。還好門口的草叢裡就有一隻流浪貓,不然你可能會整晚到處找貓。”

他像上回那樣看著喝醉酒的黎棠,滿眼的欣賞。

“騙子。”黎棠看著奶牛貓,說:“我不記得有這事,肯定是你亂說的。”

穀雨深呼吸一口氣,站起身來,差點沒站穩。黎棠看著不對勁,趕緊扶著他:“不會喝酒,還喝那麼多?”

他被攙扶著回了家,坐在沙發上,看著黎棠為他忙前顧後。

原來,被照顧過的人,才知道怎麼照顧別人。

黎棠倒了一杯濃茶給穀雨,看著他喝下。

穀雨像石化的雕塑,除了睫毛在動,身上的關節好似被膠水粘住了般,一動不動。

黎棠問他:“想吐嗎?還是想睡覺?”

他微微搖頭。

今晚穀雨確實喝了不少酒,為了擺平工作室的一個難題,他不得不參加這種自己也反感的飯局。

人就是這麼現實。

穀雨盯著桌面上的紙,看著上面的數字,他笑出了聲:“你這工作室,不會越開越虧本吧?”

黎棠大聲說了一句:“要你管。”

他依舊滿臉通紅,靜靜地仰望著她。

她說:“明天我要回夏城了,荔城的消費太可怕了,我要回去賺錢。”

“要那麼多錢幹什麼?”

黎棠盤腿坐到地上,抬頭看著穀雨:“要還銀行錢,還要去養老院。”

“為什麼要去養老院?”

她說:“再過三五年,我肯定是生活無法自理,只有養老院肯收留我,這世界上還有誰願意搭理我這痴呆兒?”

“我爸媽肯定是不樂意收留我這個累贅的,我弟能養活自己,別來找我要錢就算不錯了。我總不能把自己關屋裡玩屎玩尿吧,去養老院,起碼還能保留一點點尊嚴。”

一瞬間,黎棠就變得暗淡下來。

穀雨正以為黎棠會掉眼淚的時候,誰料她突然變得笑嘻嘻的,然後從堆放在角落的袋子裡,拿出一盒荔枝糕。

她用力拆開包裝,笑著說:“我下午偷偷吃了一個,真的很好吃。”

黎棠拿出一塊塞在嘴裡,又拿出一塊塞進穀雨的嘴裡,她說:“阿福怎麼那麼懂吃的,入口即化的感覺,還有椰子香,感覺像在吃荔枝,又像在吃椰子肉。”

“這麼一小盒,就要了我100塊錢。”

她罵著,又誇著。

“我決定,就給阿福兩盒,這一盒我要留給自己吃。”

穀雨說:“你要是喜歡吃,我給你買。”

黎棠搖頭,謝絕了他的好意,她說:“不用,我自己有錢,能買。”

穀雨坐在沙發上,聽著黎棠給他講阿福和他的姥姥,還有她這半年裡,經歷過的有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