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覺自己四年大學白讀了。

變成一神棍了。

胡思亂想著,睡意來襲,意識漸失。

墜入黑甜鄉。

不知道過了多久,潰散的意識漸漸聚攏。

她睜開眼睛,看見的卻不是自己熟悉的家中臥室,而是昏暗一片。

天地仿若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她莫名想起讀《紅樓夢》時看到的太虛幻境。

感覺自己就像書裡的賈寶玉,神遊太虛。

恍恍惚惚中,她朝前走去,直到一束光亮吸引了注意力。

順著光亮走去,眼前的漆黑如簾幕,被一隻大手掀開。

她看到熟悉的院子。

好像是自己在京州夢見的場景。

宗盼兒住的地方。

身影熟悉的少女彎著腰,躲在院子的一堵粉牆後,悄悄朝外面望去,好像在等著誰。

正是宗盼兒。

可能是聽宗律說了那個故事,也可能是得知自己與宗盼兒的關係,凌彎彎這一次看見宗盼兒,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

她嘗試走過去,想拉一下宗盼兒的衣服,卻如上次一樣,根本無法觸及夢境裡的人。

她如一團霧氣,不能對夢裡的事產生任何影響。

不一會兒,一襲身穿白衣,頭束玉冠的頎長身影走了過來,經過牆外。

灩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

宗盼兒的眼眸點亮,壯著膽子就繞過牆壁,走過去,迎面與趙初禮差點撞個滿懷!

趙初禮反應快,及時一個剎步,將少女肩頭握穩,沒讓捱上來,再等看清楚面前人是太傅府的二小姐,手滑下來,冷了臉色:“怎麼是你。”

宗盼兒沒能碰上他,倒是有點失望,又仰起小臉:“這是太傅府,是我家,怎麼不能是我?”

趙初禮是隨父親過來陪宴的,因為有事才提前離開,估計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這個印象並不好的二小姐,無心與她糾纏,一甩袖,準備走。

宗盼兒一個健步,擋在他面前:“你這個人好不知禮節,差點撞到人,連話都不說一句。”

趙初禮好男不與女鬥,更不能強行將這個太傅府小姐抓開,冷淡:“你想讓我說什麼。”

宗盼兒澄明雙眸盯住他,盈盈一笑,似林中驕雀:

“我叫宗盼兒,‘盼君採擷’的盼,你呢?”

雖然兩人都清楚彼此對方身份,卻從未正式自我介紹。

盼君採擷,透出少女暗藏的春心。

趙初禮懶得與她胡鬧,卻想盡快脫離眼下環境,不耐煩道:

“趙初禮。‘初試鋒芒’的初,‘克己復禮’的禮。可以了嗎?”

凌彎彎心頭一震,想起宗律晚上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

原來,盼君採擷,初試鋒芒,克己復禮……

都是她與他前世初次自我介紹的話啊……

趙初禮說罷,與她擦身而過,大步離開。

宗盼兒留在原地,痴迷地看著他背影。

縱然是趙初禮不耐煩的應付,卻還是讓她沁出笑意:

“初試鋒芒,克己復禮……”

這是她與他第一次正式自我介紹。

雖然有點短,但……

她滿意了。

場景一換,凌彎彎眼前變了樣子。

紅燭高燒的喜房裡,鳳裝霞帔的新娘獨坐床邊。

夜很深了。

卻沒看到新郎的身影。

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進來,似有委屈不甘,稟報:

“小姐,姑爺讓您先休息……他晚上回不了院子……”

紅蓋頭下傳來女子擔心的聲音:

“他怎麼了?“

丫鬟抿唇,回答:“還在外頭與賓客喝酒。說是要陪客。真是過分,新婚夜居然不回新房,留小姐一個人……”

新娘這才鬆了口氣,掀開頭蓋。

新娘就是宗盼兒。

凌彎彎看樣子,這場景,應該就是宗盼兒和趙初禮的新婚夜了。

宗盼兒嬌美的容顏上沒有絲毫委屈與憤懣,反倒笑了笑,調頭安慰丫鬟:

“趙家人脈廣,今日來參加喜宴的多半是貴胄名宦,不能不上心應酬,他怎麼可能撇下大家,進來陪我。你莫多心了。”

丫鬟看小姐倒是樂觀,還在維護姑爺,也不好說什麼。

宗盼兒又嘻嘻一笑:“反正他也不過來了。我肚子餓得不行了,快給我拿點吃的過來。”

丫鬟嘆了口氣,還有心情吃呢,卻還是去外面八仙桌上端了一小盤糕點和一杯茶。

宗盼兒自己給自己摘下紅蓋頭,拿起糕點就吃,邊吃邊嘖嘖感嘆:

“這堂堂國丈府的點心,還沒我自己做的好吃呢……夫君真可憐,一直都是吃這個麼?難怪長得瘦。以後我得好好做一次給他嚐嚐,叫他曉得什麼才是人間美味。”

凌彎彎注視著她稚嫩天真、沒心沒肺的樣子,禁不住感嘆。

若是一般女子,新婚夜被夫君拋下,獨守空閨,不知道多大的怨言與不滿。

眼前的小新娘,非但不生氣,不委屈,還心心念著給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丈夫做好吃的。

丫鬟見她傻傻的,全然不知道被新婚丈夫冷落的心酸,只當她年紀小,不懂事,暗下嘆息了一聲,先出去守著了。

宗盼兒看著丫鬟離開,臉上笑意卻凝固住,緩緩放下糕點。

剛才的天真爛漫消失,長嘆了口氣,對著紅燭喃喃:

“我知道你心裡惦記的姐姐。但沒關係。”

“日子久了,你應該會稍微喜歡我一點吧?哪怕只有一點點。”

凌彎彎豁然明白,宗盼兒不是缺心眼,不是傻里傻氣。

她只是個表面咋咋呼呼,滿不在乎,內心卻希望有人疼的青春期憂鬱少女。

被新婚丈夫新婚夜就冷落,她也難受。

可她卻不想旁邊人跟著自己一起難受。

明明是宗盼兒的新婚夜,卻彷彿是她的一樣。

寂寞,漫長,冰涼。

許久後,眼前的場景漸暗下。

再等凌彎彎一抬頭,看見自己置身在趙府的院子裡。

兩個丫鬟正躲在牆壁後,竊竊私語:

“公子太可憐了,年紀輕輕就攤上這種大禍。”

“公子犯下的事確實也太大了。不但弄得皇上動怒,老爺都下了命,不準替其戴孝哭喪,過幾日發喪也只從側門送出去,只當沒有生過這個逆子……”

“也不怪老爺生氣,若非大小姐是當今中宮,老爺是國丈,皇上留了點兒情面,只怕連我們趙府上下其他人都得一併受罰……盜取皇家丹藥啊,這罪名,誰擔得起啊?”

“說來道去,最可憐的還是少夫人。才與公子成婚不到一年就守了寡,還懷了身孕……”

“可不是,而且公子盜取丹藥的緣由,咱們府上人心裡都清楚,是為了去世了的昌南王妃……少夫人當真可憐,丈夫竟是為了另一個女人死了……天下哪有女子咽得下這口委屈氣兒?”

凌彎彎聽到這裡,明白了——

現在,是趙初禮剛被賜死的那會兒。

順著小路快步就朝裡面走去,終於走到了一座小院外面。

裡面傳來嗚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