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形高大,神情淡漠,臉上稜角猶如凜冽刀鋒,清冷中透漏著一絲鋒利。

和金公公一樣,他穿著一件大紅色的內宦官袍。

頭上豎有一頂高帽,寬正方直,一絲不苟。

他的雙手攏於袖中,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但自長廊間一步步走來時,他那高大的身軀卻挺得無比筆直,尤其是他的步伐,每一步的距離都把握得剛剛好,就像是,列軍從陣。

他一來到場間,原本神色緊張的金公公登時鬆了一口氣。

就好像,有此人在,那便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金公公揮一揮手,金剛童子功幻化的護體法罩瞬間消融,然後示意許星牧躲到那個高大的人影之後。

“這位是?”

許星牧望著來人的背影,心中驚疑不定。

此人氣場太盛,明明是太監的裝扮,可身上的氣勢就好像一位征戰多年的將軍。

“本官曹先顯,時任大夏內務府第一大總管,兼任降魔大將軍一職。”

那人忽然轉過身,靜靜地盯著許星牧,溫和說道,“本官多年以前曾去北境走過一趟,承蒙劍聖大人指點,由劍道改行刀途,方能在三十年內破開自身桎梏,以殘軀直升二品……許小友,劍聖大人對本官有再造之恩,你是他的傳人,日後太安城內,本官會罩著你。”

這話說得直白,是個爽快人。

許星牧一時沒反應過來,只倉促的應了聲。

心中卻已驚起波瀾……他就是曹先顯!大夏皇城百年以來最負盛名的太監!

傳聞此人極猛,當年誅魔之戰中曾單人持刀殺入魔族腹地砍了一整夜,接連遭遇數十波魔潮侵襲,最後不僅全身而退,而且還帶回了六名三品魔將的首級。

那一夜過後,曹先顯一戰成名,他的名字也被掛上了魔族的必殺榜,據說排名十分靠前。

此時金公公愣了一瞬,忽然一巴掌拍在曹先顯的後背,“難怪你一直急著要將許公子招入內務府,還以為你真是看中了他的詩文,原來是劍聖大人對你有恩吶!不過話說回來,你什麼時候去過北境,咱家怎麼不知道?”

曹先顯看了他一眼,“那些年你整日去拍後宮娘娘們的馬屁,醉心於權術,對於內務府的事情都懶得理,哪裡還有空關注我何時去的北境?”

金公公不滿道,“什麼拍馬屁?咱們內務府的人,不就是要和娘娘們搞好關係嗎?哪像你,明明掛著個內務府大總管的頭銜,可看到娘娘們卻連個招呼都不打,咱家告訴你,後宮上下,對你的意見可大著呢!”

“本官在乎嗎?”

曹先顯說道,“你但凡把拍馬屁的功夫放一點到修行上,你的金剛童子功也不至於只有四品的水準,今天,也就沒必要讓本官來保你了。”

聽到這話,金公公頓時沒了脾氣。

他與曹先顯共事十幾年,二人是一路吵著過來的。

他可以數落出曹先顯的一萬種毛病,唯獨在修行這方面,他無話可說。

曹先顯以武轉劍道,又從劍道改為刀途,三十年刻苦修行,無論是什麼修行體系,他都能做到同境界無敵。

這樣的修行以及戰鬥天賦,可以說是百年難得一見。

就連那位向來高傲的北境劍聖也不無感嘆,“大夏曹先顯若是早出生百年,人間刀聖之名將比他這位劍聖要更加響亮。”

此時坤慈宮門前,曹先顯似是難得見金公公吃癟,竟破天荒笑出了聲,神情間有些許得意。

他隨即轉身,淡漠的眼神終於落在了那位馬伕身上,靜默半晌,忽然說道,“大夏朝的二品高手本官都認識,朝廷裡也有過備案,但似乎沒見過你。”

“你沒見過我,但我卻見過你。”

馬伕笑道,“當年的誅魔之戰,大夏降魔將軍曹先顯孤身殺入魔族雪原的英勇畫面仍歷歷在目,至今數十載,依然難忘啊。”

曹先顯皺起眉,“既知本官是孤身誅魔,自然無人可見,你又談何難忘?”

馬伕抬起頭,平靜說道,“因為那年我也正在雪原中廝殺,隔開千里魔潮曾看到過你那把顯化萬丈的絕命刀……只是我當時被六名魔將拖住抽不開身,要不然,定然會遠赴千里,與你這位大夏朝最強的一把刀並肩誅魔,想來應該是一樁快事。”

此話一落,許星牧和金公公當場就愣住了。

這貨吹牛的吧!

他也曾在雪原中廝殺?而且一人獨戰六名魔將?還活下來了?

那豈不是比曹先顯還猛?

“呵呵,當年誅魔之戰中表現優秀的就那麼幾位,孤身在雪原中廝殺的更是少之又少,基本上都是大夏朝榜上有名的頂級強者……不知閣下,又是哪一位啊?”

金公公根本不用夾嗓子,說起話來自帶陰陽怪氣的味道。

馬伕笑著擺擺手,“無名小卒,在你們大夏朝排不上名號的。”

“你們大夏朝?”

許星牧心思縝密,抓住了馬伕話裡的漏洞,“你不是大夏人士?”

馬伕眯起眼,“我從未說過我是。”

曹先顯望向他,“既非大夏人士,體內亦無劍息,應該也不是北境之人,魔族更不可能,那麼,你只能自南國而來。”

馬伕呵呵一笑,沒有再應話,應該算是預設。

南國!

許星牧沉澱思維,原主記憶中對南國的認知很少,基本上只源於傳說和書本記載。

但有一個最重要的知識點舉世皆知……南國,是妖族的領域!

沒錯,這個世界上是有妖的。

它們與人、魔二族共分領域,獨佔南界。

而人族又以北境和大夏為主流,二者治下皆有國都無數,修行者亦數不勝數,因人族共佔兩界,所以明面上的實力要強於妖族。

雖互為異類,但人族和妖族之間關係向來不錯。

尤其近年來魔族聲勢浩大,意圖統一四界,人族與妖族更是被迫聯手,開啟了長達數十年,並延續至今的誅魔之戰,二族之間的關係也因此愈發密切。

兩國邦交,每年都有使者互訪,想來不遠處那輛朱輪暖轎裡的主人,應該就是南國今年派來的使者。

“也就是說,這位馬伕是一隻妖?而且是一隻大妖!就是不知本體是什麼?”

許星牧好奇地打量著馬伕,心想妖怪化形這種事情以前只在電視裡見過,卻不想現在竟能碰到活的!這可真是稀奇了!

金公公聽聞馬伕是南國來使,頓時焉了。

這要是得罪了使者,影響到人族和妖族之間的關係,對接下來的誅魔大戰產生影響的話,自己可真就成千古罪人了!

“本官聽聞,南國來訪時間往往都集中在春季,可如今快要年末,冬雪將至,也到了南國那邊最為看重的祭月節了,為何還會派使者過來。”

曹先顯的語氣也明顯變得平緩,不僅因為對方是南國盟友,需要給幾分面子。

更重要的是,對方和自己一樣,能在萬千魔潮中縱橫廝殺過後,還能從容逃脫,單是這份可怕的實力和勇氣,便值得尊重。

馬伕的眼神忽然變得凝重起來,他說道,“此次來訪,主要還是因為魔族的事……妖王大人聽說大夏書院院長前些日子奔赴雪原至今未歸,心中萬分憂慮,所以想和明龍帝商討下如何救人。曹將軍你也知道,院長要是死了,可就再也沒有人能阻止魔君了……”

“此事陛下已經在和百官商議了,老天師和教宗這些日子也常在宮中,依本官猜測,應該要不了多久就能有個結果。”

曹先顯面無表情說道,“另外有件事好教妖王大人知道,大夏驚神陣已經修補完全,此後,就算院長他不在太安城,魔君也再無法攻破大夏國門。”

“驚神陣一事早已傳遍南國,此次,我們也是帶著祝賀來的。只是,據我所知,明龍帝想要將驚神陣徹底煉化,與之合為一體,只怕還要很長時間。若魔君在這段空檔期內來犯,又該如何應對?”

馬伕說完看向曹先顯,對方卻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他搖了搖頭,又問道,“退一萬步講,就算明龍帝已經將驚神陣煉化,可保大夏無憂,那我們南國又該怎麼辦?魔君失去了大夏這個最大的目標,豈不是要把所有戰力全都朝著妖族的身上砸過去?當然,人族的北境之地肯定也無法倖免……”

聽到這裡,曹先顯冷眉微蹙,似乎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本官不是說了,陛下他已經在......”

馬伕直接揮手打斷,“曹將軍你也不用瞞我,從我們目前掌握的情報來看,明龍帝近些日子一心只撲在了驚神陣上,對於營救院長一事,卻是沒那麼上心的,所以妖王大人才會迫不及待讓我們過來......如果大夏朝放棄了院長,就等於是放棄了南國和北境,那我們之間的誅魔聯盟協議,怕是也要成為一紙空談了。”

言及至此,見曹先顯只皺眉不說話,馬伕也只能無奈笑笑,“我也是太心急了,此事決斷全在明龍帝,我又何苦要為難曹將軍你?”

他擺了擺手,終於迴歸了正題,對著許星牧說道,“許公子,既已知我自南國來,應該再沒什麼好顧慮的了吧?”

許星牧下意識望向曹先顯,見他點了點,便笑道,“老先生請!”

馬伕也不客氣,直接先行一步,暖轎前的那兩匹駿馬原本正耷拉著腦袋在原地刨土,見馬伕動了,頓時馬軀一顫,挺得筆直,瞬間恢復到威風凜凜的神駒姿態。

“帶你們出來是見世面的,不是來丟臉的,再敢消極怠工,罰你們半年不許離開南國!”

馬伕瞪著二馬訓斥了兩句,隨後湊到暖轎窗前,輕聲道,“殿下,許公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