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清回過頭,發現站在身後的竟是天機樓的那位賬房先生。

他穿著一件素色長衫,左手拎著一把摺扇,右手提著一盒糕點,神情溫和,眼神淡然,雖已近不惑,但笑起來的時候眉眼間還是能看出些許少年感。

是個有趣的人。

“是你啊,先生。”

林婉清笑了笑,“您也來河邊看花燈呢?”

“閒來無事,隨便轉轉。”

賬房先生看了一眼正在河岸間許願點花燈的公子小姐們,目光很快又落在了林婉清身上,“姑娘初來京城,想來應該還沒點過花燈?”

林婉清搖搖頭,遺憾道,“桃源縣中可沒有這麼浪漫的東西。”

賬房先生說道,“要不要去試試?”

說完似是怕林婉清誤會,很快又補充了一句,“青雲河的花燈並非只有戀人才可以許願點燃,只要心有期許,都可以去試一試,權當是圖一樂了。”

林婉清有些意動,但轉眼見河岸邊都是成雙成對的戀人,自己若是和先生一起下去,怕是會惹人誤會,思慮再三,還是淺笑著搖了搖頭。

賬房先生也不勉強,一笑而過,轉而問道,“對了,不是說到京城是尋你相公來的?怎麼沒看到他人?”

“有一些不順利的地方,暫時還沒找到他。”

林婉清沒做過多解釋,只是說道,“不過想來問題應該不是很大,終究是能找到的。”

賬房先生點點頭,“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隨時說,雖是萍水相逢,但姑娘畢竟是天機樓的客人,我有義務替你分憂。”

聽到這話,林婉清只是禮貌性的笑笑,沒有多做回應。

事實上,她心裡有些不太喜歡這種沒有邊界感的話。

片刻的沉默,河岸間忽然傳來一陣歡呼,林婉清往青雲河望去,只見無數盞花燈亮著絢麗的火光一起往下游飄去,隔著水面上升騰起的水霧,那些花燈的光亮匯聚在了一起,像是一片紅色的驕陽,明亮中帶著幾分溫暖。

那承載著無數人願景的花燈漸漸消失在了青雲河的內城河道,往外城漸行漸遠,河岸間的人們也開始散開,林婉清不打算久留,於是說道,“先生,我想回去休息了,您......”

“還是迴天機樓嗎?”

賬房先生問道。

見林婉清點了點頭,他笑了,“那順路,一起走吧,夜深了長街無人,我也正好陪著你點兒。”

這話聽得林婉清有些不自在,剛要說自己要不留下來再看看,打算讓先生先離開,可賬房先生已經邁出去的身影卻忽然停了下來,微笑著喚道,“姑娘,走啊!”

林婉清只能無奈跟上。

一路基本上都是賬房先生在說話,主要談自己年輕時候的一些往事,尤其在情愛方面的話題上輾轉許久,語氣中漸漸多出了一絲曖昧的味道。

身體似乎也在不斷地往林婉清那邊靠近,隔著一把摺扇的距離與之保持並肩。

林婉清禮貌性地傾聽,不動聲色往邊上走了幾步,內心已然有了一絲警惕。

若非賬房先生的形象氣質很有書生氣,看著不像是個壞人,她怕是都要喊人了。

走過一個街角,再往前行半里路就能看到天機樓的招牌,林婉清一路上懸著的心也終於漸漸放下,對於賬房先生稍過的言行舉止也表示了理解。

或許,先生他是一個人處得久了吧?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聽他說話的人,所以才表現得過分熱情了點。

我也實在是過於敏感了。

“欸,走了這麼長時間的路,竟然有些餓了!”

林婉清正默默檢討,賬房先生卻忽然停了下來,在黑暗中開啟了右手中的那盒糕點,遞到林婉清面前,“姑娘,你餓不餓?要不嚐嚐看?京城特有的百合綠豆糕,醉仙樓每天只賣五十份,我也是提前了一個時辰去排隊才能買到,很好吃的。”

林婉清沒有吃陌生人東西的習慣,本能性地想要拒絕。

但見先生沒有收手的意思,而且自己在摘星樓與翰林院之間來回奔波,中途基本上沒怎麼進食,現在也確實有些餓了。

於是便拿起一塊糕點,道了聲謝,小口地吃了起來。

“味道的確很不錯,比天機樓的荷花餅還要好吃。”

林婉清眼神一亮,對這塊百合綠豆糕的味道竟感到一絲驚豔。

賬房先生笑了笑,“當然好吃,這裡面加了迷蹤粉啊。”

“迷蹤粉?是什麼?”

林婉清看了賬房先生一眼,見他竟然將剩下來的糕點收到了食盒中,不解道,“先生,您不吃嗎?”

“迷蹤粉就是迷魂藥啊,我怎麼能吃呢?”

賬房先生表情忽然變了,瞬間從一位溫和的書生樣,變成了嘴角掛著冷笑的斯文敗類。

他開啟摺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了起來,動作說不出的浪蕩輕佻。

嘴裡同時開始數起數來,“一……”

劇烈的人設反差讓林婉清呆愣住了,她面色驚變,根本不敢再說話,慌忙往不遠處亮起燈火的天機樓跑去。

她看到,天機樓的門已經被開啟,從裡面衝出來兩個人,其中一個,就是白天時候的那個店小二。

“救……我!”

林婉清想要大喊,可識海中卻突然有了劇烈的暈眩感,頭很痛,四肢發軟,就連喊到嘴邊的話,也變成了無力的呻吟。

黑暗中冷意侵襲,迷蹤粉的藥效也上來了,林婉清最終無力地倒在了街邊,此時她距離天機樓只剩二十丈的距離。

徹底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她聽到了身後賬房先生已經數到了十,而那個店小二也已經來到了自己身前。

只不過店小二的眼神,也已經失去了白天伺候客人時候的熱情,而是變得比野獸還要可怕,瞳孔深處藏著一種近乎病態的邪惡。

夜色深沉,長街之上並無行人,偶有路過的更夫,也被另一位與店小二同行的錦衣公子給喝退。

沒人知道,天機樓外不足二十丈的小巷中,有位來自桃源縣的姑娘正在遭受迫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