囂張跋扈的語調,一如從前。

沈清棠當即起身出去,果斷決絕,半點不拖泥帶水。

昭和立即慌了,“別……你別走……”

她嘟嘟囔囔,扭捏出聲,來挽留沈清棠,“我不過是頑笑話罷了,你別記在心上。”

說到底,她不過是個剛出閨閣的姑娘。

離開了父母親人身邊,遠嫁到此處來,還處處叫人算計,實在擔驚受怕得緊。

如今她能依賴的,只有沈清棠。

何其荒唐。

曾經勢同水火,你死我活的兩個人,如今卻是這般親密。

之後的日子,昭和更是恨不能和她同食共寢。

沈清棠不勝其擾,蹙眉問她,“殿下這是做甚麼?”

她冷眼看昭和摟著她臂彎的手。

依她們倆的關係,實在不該做出這等親密的姿態來。

昭和卻愈發將她手摟緊些,仰著頭,有些卑微地祈求看她,“我害怕。”

她是當真害怕。

夜裡入睡,總是能夢見蘇嬤嬤和她皇兄陰瘮瘮的臉,叫囂著要來取她的性命。

她睜開眼,滿枕都是心酸害怕哭出來的淚。

白日裡也不敢用膳。

那日摻有胡蔓藤的茶水叫她心有慼慼,無時無刻覺得有人要謀害她。

沈清棠無法,親自拿了銀針一一試毒給她看。

“沒有毒,殿下可安心用膳了。”

昭和仍是搖頭,拉著她的手要她一同坐下,“你和我一起吃。”

實在要死,她也得拉個墊背的,才算不枉此生。

她還會經常問沈清棠一些不著邊際的話。

問的最多的便是,“我會不會死啊?”

她馬上就要和陳國太子成婚了,心裡總是惴惴不安,七上八下的不知在擔憂些什麼。

“既來之則安之,殿下何必庸人自擾。”

沈清棠將內務府送來的鳳冠帶去昭和頭上,溫聲寬慰她,“如今我們已在陳國宮裡,插翅也逃不出去,不如安下心來。今日,可是殿下與陳國太子的大婚。”

此事已定,不可更改。

沈清棠和著宮人一同送她出嫁。

只能送到宮道即止,會有陳國的轎輦來迎她。

昭和臨走前緊緊拉著沈清棠的手,鳳冠玉簾下看不見她的神情,只覺得她的手攥得極用力,不可抑制的微微顫抖。

她低聲問沈清棠,“你說陳國和親是狼子野心,想挑起兩國爭端。可是和親不是好事嗎?他要如何以好變壞呢?”

她想起了那盞要她性命摻有胡蔓藤的茶。

大梁要以她性命為由來攻打陳國。

那陳國呢?是不是也要以她的手行不義之事來藉機對大梁生事?

昭和的心裡從未如此的通透。

她好像什麼都想明白了。從來沒有什麼獨善其身,她自踏上了這條遠嫁來陳國的路,這就是個必死之局。

沈清棠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拍了拍她的手,頭一次與她說話這般溫柔。

“殿下,去罷。”

昭和看著她洞悉一切的眼,慢慢鬆開手。

轉過身,她仍舊是那個高高在上,傲視一切的大梁公主。

她坐上紅緞圍的八抬轎輦,經過冗長的宮道,到達宣光殿。

這是太子大婚的宮殿。

兩邊鑾儀衛駐守,文武百官皆在。

昭和在萬眾矚目中下轎,緩緩走去。

她看見慕容值身著大婚的袞冕之服,在宣光殿前的九十九級玉石階下侯著,這是她未來的夫君。

她今後的所有,都將與他息息相關,包括性命。

他們在文武百官的注視中,同牽大喜紅緞,一步步,緩緩走上九十九級玉石臺階。

玉階之上,大殿之外,等著他們的,是陳國的天子。

太子與太子妃行巹禮,共敬天地。

最後是一盞酒呈到昭和麵前,宮人在旁邊低聲提醒她,“太子妃,這盞酒,該敬陛下。”

昭和垂眸,看著酒盞裡澄淨的酒液。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了那盞擱了胡蔓藤的茶。

這一瞬間,昭和恍然。

慕容值要借她的手謀害陳國天子,然後打著為父報仇的名義向大梁發難。

一石二鳥的好計謀。

幾乎沒有猶豫,昭和端過面前的酒盞,遞去自己唇邊,仰著頭,一飲而盡。

這實在太過突然,兩邊的宮人都未反應過來。

倒是慕容值瞳孔驟然緊縮,他立即察覺出了昭和要做什麼,大步上前,將喝了毒酒的昭和攬進懷裡。

這是見血封喉的鴆酒。

昭和腹中瞬間天翻地覆的疼。

唇角也緩緩溢位血來,她仰著頭,看慕容值不可置信的臉,輕笑一聲,喃喃道:“我死了,你的如意算盤便落空了。”

她到底是大梁的公主。

如果註定要有一死,她只會心甘情願為大梁而死,這是她身為大梁皇室,與身俱來的傲骨。

下一刻,一柄利刃從慕容值袖中滑出。

他藉著去拉昭和的手,將利刃送進了她的腹中——不能讓人知道她是因毒酒而死。

她只能是心有旁人,不甘心嫁給太子,在這宣光殿前自盡身亡。

這一切發生得很快。

誰也不知道那玉石臺上發生了什麼,只聽得慕容值難掩驚懼的一聲喊,“太子妃——”

懷裡鳳冠霞帔的女子,手捂著腹,從他懷裡緩緩墜下,無力癱倒在地。

眾人的眼看得分明,她腰腹間,赫然插著一把利刃。

昭和緩緩閉上了眼。

梁國的昭和公主死了,死在她與陳國太子慕容值的大婚上。

陛下派人去查。

得出的真相,是她自己偷藏了匕首在袖中,早已準備好了以死殉情。而那杯本該獻給天子的酒,也是她一時膽怯,喝下去用以壯膽而已。

慕容值稟告天子,眉眼裡都是悔恨,“兒臣在梁國就曾聽過些風言風語,說昭和公主她一直心繫旁人,兒臣之前只以為不過流言罷了。未料竟是真的。”

他添油加醋,將從前昭和與燕城的舊事說出。

又蹙著眉嘆,“兒臣實在沒想過,她竟有這般主意,在大婚這日以死來殉情。”

陳國天子年邁昏庸,受不得丁點挑撥,當即憤然起身,“好個梁國。兩國和親,本是遵照祖訓。他竟送來這樣的公主,做出這等事來羞辱我陳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