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嫻睜大雙眼,難以置信:“啊?”

關晞說:“你說得有道理,你是第一負責人,去把你的想法告訴各方。”

就這麼簡單?

關晞說:“你有這樣的權力。如果你不用,就相當於讓渡了這個權力。”

陳家嫻說:“可我連專案進展都不知道。”

關晞啟指點她:“中午找人吃飯,工餘約喝咖啡,多交一些‘朋友’。”

也就是發展小團體。

職場小團體往往是收集資訊的第一來源。

關晞說下去:“你不是跟周可走得近嗎?可以更近一點。”

陳家嫻說:“那現在呢,我該怎麼做?”

關晞說:“做專案負責人該做的——平衡,溝通,借力打力。如果你沒辦法靠自己的力量達成目標,就要去尋求幫助。你是我的助理,為什麼不問我要資源要人脈呢?”

陳家嫻脫口而出:“我嗎?我可以用你的媒體資源嗎?”

關晞糾正她:“是專案的媒體資源。而你,你想要自己要用什麼資源,就來請求我的支援。我不一定會答應你,但你不問,我永遠都不可能答應你。”

陳家嫻問:“其他人也會支援我嗎?”

關晞頷首:“只要你膽子大,不怕被拒絕。”

陳家嫻思索很久,問:“我的尺度在哪裡?”

關晞認真地想了想:“卓秀只看結果。作為你的領導,只要你能交付出漂亮的結果,不損害公司利益的前提下,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都會幫你兜底。我們是天然的利益同盟。”

陳家嫻說:“我知道了。”

……

權力,是什麼?

權力是需要去爭取的。

陳家嫻走出辦公室。

……

在這個時代,一個人,如果失去了購買力,是不是等同於失去了商業社會的身份?

在商業社會中,人是因為消費而產生意義的嗎?

所有人都在為一場潮而酷的年輕活動而努力。只有跟得上時代的、時髦而光鮮的年輕人才有消費能力和消費意願,必須抓住這些人才有生意。

老人過時了。沒人在乎被時代甩下的人需要什麼。

沒人會傻到在商業社會中展現廉價的關心,也沒人會去理會陳家嫻那套把居住地還給居民的瘋話。

陳家嫻心裡也清楚,她只是這個龐大商業機器中一名微不足道實習生,即使成為專案負責人,也沒能力改變既定的規則。

現實生活不是小說,陳家嫻不是打破規則的超人。

她必須在規則中找到出路。

所以她需要尋求幫助。

俗稱:借力。

陳家嫻打電話給上次拍《西關小姐新西關》的導演:“聽說了嗎,之前原住民要起訴卓秀的事。”

導演說:“不是假新聞嗎?”

“怎麼是假新聞呢?”陳家嫻丟擲重磅炸彈,“是真的,而且我就是當事人。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把這個獨家故事,原原本本講給你聽。”

導演興趣缺缺。

可陳家嫻在糖水店看店多年,天天聽食客聊天,太清楚人們喜歡聽什麼了。

她重新組織語言,結合了鄰里糾紛、律政衝突、雙方爭鬥、打臉壞蛋(拆遷主管)、幾次反轉最終和解的故事,光聽著就跌宕起伏得很有八點檔的風采,無數衝突蘊含其中,更何況江伯的兒子將飛回越城陪老父親過中秋,就連催淚的結局都有了,大家何愁不愛看?

當然這些也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陳家嫻告訴導演:“卓秀集團請到了央媒來報道哦。”雖然是君子怡請來報道越城公司數字化轉型的,但陳家嫻有選擇地透露訊息。

電視臺也需要央媒給自己貼金。

導演立刻展現出極大的興趣。

電視臺主動提出,要來長樂坊拍攝越城舊改中秋專題,長樂坊自然要配合宣傳。電視臺採訪的暫定主題叫《老城市,新活力》。新活力不必說,數字化膠囊展的定位本來就面向年輕人;可“老城市”的部分,就必須要原住民和老人們的配合。

於是這場中秋活動的定位再次開始拉扯。

裁員的陰影懸在頭頂,每個人都需要業績。

關注品牌效益的公關團隊與關注經濟效益的運營團隊發生了激烈的爭執。

……

鬱賁打電話給君子怡:“央媒的報道歸你,本地電視臺的節目宣傳歸我。”

越城公司對公關的考核指標主要看央媒和省媒報道數量,本地電視臺夠不上省媒,公關品牌意義有限。於是君子怡很爽快:“可以。”

既然要爭取長樂坊專案對她的支援,君子怡丟擲橄欖枝:“卓秀集團贊助了今年的越城馬拉松,你知道嗎?”

鬱賁說:“我知道。我們會在本季度建一條示範街,馬拉松的路徑可以從示範街經過嗎。”

君子怡承諾:“我會爭取。我希望讓馬拉松的終點定在示範街。”

一旦成功,將對長樂坊專案產生巨大的廣告效益。

兩人達成默契。

如果這樣,示範街上必須有一處有意義的地標建築,長樂坊專案需要原住民進一步支援與授權。

需要與原住民進一步打好關係。

鬱賁掛了電話,做出了最終的決定。

至此,拉扯告一段落,中秋活動的定位調整為:

專注年輕人,兼顧長者。

“老城市、新活力”的主題成型。

陳家嫻的目的,總算是歪歪扭扭、跌跌撞撞地,以一種黑色幽默的方式,達成了。

……

舉辦一場活動並沒有多難,難的是協調各方利益,處理各種人際關係。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需要大量的共情與包容,情緒對人的消耗並不比體力工作少。

如果想有所改動,更是要層層審批。

為了調整定位,陳家嫻把各個埠又跑了一輪,這一次,她的熱情肉眼可見地消退,只剩下麻木。

所以,當聽到AIGC業務總監許聿聰在婚外養小三的流言時,陳家嫻也沒什麼太多的感受。

許聿聰,總監級的人物,離陳家嫻太遙遠了,對她來說只是個人名而已。

“……我的媽呀,聽說他老婆剛生完二胎,還在坐月子,什麼人啊這是。”

“……難怪之前全公司蒐羅社交賬號,色膽包天,選妃嗎?”

“……真噁心,他會被處罰嗎?”

“……屁嘞,肯定啥事沒有。”

最近的茶水間的話題中心完完全全被許聿聰佔據了。

洗手間裡,陳家嫻聽著議論,在洗手檯前照鏡子。她終於在自己臉上看到卓秀的精英們常見的神態。

因為疲倦而造就的情緒匱乏;

因缺乏休息引發的煩躁;

努力壓抑這種煩躁造成的淡漠。

她沒心思看許聿聰的笑話。

到處都在看許聿聰的笑話,但沒人會看陳家嫻的笑話。就算陳家嫻坐上了專案負責人的位子,她的名字也依舊被忽視。

不被看見的人,連被看笑話的資格都沒有。

每當她以為自己更瞭解職場的時候,這個世界總能展現出更幽深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