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裡11點,陳家嫻還坐在工位上看網課。

單純不想回家而已。

腳步聲踉踉蹌蹌響起,有人刷卡開啟辦公室的門。陳家嫻猛地回頭看去,幾個男同事和商戶的人扶著潘喬木走進來。

潘喬木身上有股濃重的酒氣。

長樂坊專案地段雖然好,可實在太老了,缺乏商業潛力,招商非常困難。大品牌要麼入駐意願不強,要麼要求專案包下天價裝修費,小商戶的行事風格又讓潘喬木實在難以接受,但也只能盡力適應。

大環境日益下行,商業越來越難做。

“潘總,我們都是粗人,沒有品位的。”商戶的人同樣醉醺醺的,話裡話外透著揶揄,“您是名校精英,可能不習慣。”

潘喬木確實不習慣。

今晚有個商戶帶了個年輕女員工過來,讓她給眾人敬酒。有人抓住女員工的手,非得看看她杯裡的酒喝乾淨了沒有。

女員工說喝乾淨了,那人一臉不相信,伸手就要摸她的臉:那你怎麼臉都不紅啊。

潘喬木看向其他人,其他人視若無睹。

他不動聲色地擋住她,女員工輕輕推開他:潘總,我也要養家。

眾人鬨堂大笑,潘喬木被多灌了幾杯。

幾個人把潘喬木扶進來,陳家嫻急忙站起身,剛要過去幫忙,潘喬木就轉過臉,不耐煩地罵道:“要你多事?”

陳家嫻一怔,下意識坐回工位。

商戶的人還是看見陳家嫻了,吹個口哨:“潘總,深夜辦公室還有美女秘書啊?”

幾個男同事沉默。

潘喬木粗暴地說:“好看個屁。”他指著辦公室的門對陳家嫻說,“我沒帶卡,你給我刷一下。”

陳家嫻站起身,商戶的人看了好幾眼。潘喬木不耐煩地“嘖”了聲:“快點。”

陳家嫻刷卡,潘喬木把她推進辦公室。

外面一陣喧譁,打火機脆響,煙味緩緩飄進來。潘喬木喊:“你們幾個,要把各位老闆送到家門口。”幾個同事應了,三三兩兩送走商戶,外面又安靜下來。

潘喬木帶笑的臉漸漸冷漠,憤怒地砸了一下桌子。

他閉了會眼睛,搓了搓臉,坐直身體,單手一顆一顆解開襯衫的扣子,露出一線輪廓清晰的胸膛。

耳邊卻聽到咳嗽聲。

潘喬木瞬間清醒,睜開眼,看見陳家嫻站在一邊。

“你怎麼在這?”他急忙攏住襯衫。

“您喝酒不能開車,我在幫您叫代駕。”陳家嫻慌忙轉過臉去,又覺得不妥,和上司講話要直視對方才算禮貌。於是她轉回臉,結果被潘喬木瞪了一眼。

陳家嫻急忙用手遮住眼睛。

潘喬木草草把襯衫繫到下巴,開啟櫃子,搬出枕頭毯子,又拉開行軍床:“不用。我在這湊合一晚。”

陳家嫻還想說什麼,潘喬木頭痛欲裂,捂著頭擺擺手:“謝謝你——我就不送你了,麻煩幫我關燈,好嗎?”

陳家嫻關燈離開,潘喬木沉沉睡去。

凌晨,潘喬木在洗手間吐了好幾次。他在淋浴間衝了個涼,把襯衫丟進洗烘機裡,然後摸索著回辦公室。他開始感覺到餓。

辦公室門口,顯眼地擺了一把椅子。

椅子上工整地擺著便利店買來的一瓶怡寶礦泉水,兩袋即食雞胸肉,甚至還有一套紙碗碟。旁邊擺著一把剪刀。

潘喬木垂下眼。

必然是那個專案秘書做的。他的助理沒有這麼心細。

潘喬木擰開礦泉水,毫不猶豫地伸手,把雞胸肉掃進垃圾桶。

他注重形象,從不吃新增劑太多的廉價食品。

……

陳家嫻月經結束的這個晚上,做了個夢。

那人穿著襯衫,細小的貝殼扣閃爍淡淡偏光。他一隻手撐在她的耳側,另一隻手逐顆解下釦子。他的身體線條幹淨而清晰。

他是誰?她不知道。

這個夢是沉默的。她和他都沒有傾訴愛意。

她也沒有看到他的臉。

但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年輕身體裡,蓬勃的慾望。

每到月經前後,她的慾望便如積蓄的河流。此刻已入秋。但她的河流卻彷彿在微寒的春日,萬事萬物都是溼漉漉的、雀躍的,蠢蠢欲動地向上,這股力量橫衝直撞,尋找一個突破的出口。

陳家嫻醒了。

手機上的時間顯示清晨5點半。

四下一片安靜。趁著父母還沒起,陳家嫻輕手輕腳地起床洗漱,靜靜出門。

路上,她再一次檢視自己貧瘠的餘額。

一袋即食雞胸肉12塊錢,兩袋就是24元。這對她來說,真的很奢侈。

如今,她擁有一份工作,她會收到自己的薪水,她可以縱容自己偶爾的奢侈。

陳家嫻充滿希望。

在公司門口,陳家嫻和清潔阿姨迎面而過。清潔阿姨手裡拿著垃圾桶,陳家嫻看到裡面兩袋沒有拆封的即食雞胸肉。

她為了省錢不吃早飯。看見的一瞬間,第一反應居然不是失望或者憤怒,而是嚥了一下口水。

陳家嫻一言不發,坐在工位上,開啟網課,看了起來。

上午九點,潘喬木在公司健身房結束運動。淋浴後,他看到郵箱多出一封來自關晞的郵件。

潘喬木打電話給助理:“我需要出差10天拜訪商戶,明天出發,請幫我走流程並訂票。”

他擦乾頭髮,單手繫上襯衫的紐扣,一直扣到下巴。細小的貝殼扣閃爍淡淡偏光。

助理在電話另一邊提醒:“潘總,剛剛的郵件您看到了嗎?公關經理關晞明天早上正式到崗,關於這部分業務,明天您需要完成和她的交接。”

潘喬木笑了下:“那我今晚出發。”

助理剛想提醒,就意識到戰爭悄然打響,他立刻收了口:“好的。”

潘喬木掛了電話。

他站在健身房落地窗前,向外看去。連片的老房子像一塊塊拙劣的補丁。

衰頹的行業。困難的招商環境。粗鄙的酒桌文化。宿醉的頭痛。

潘喬木面無表情地灌下第二杯冰美式。他有一雙多情的桃花眼,不笑的時候也彷彿是笑模樣,但琥珀色的瞳仁中沒有一絲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