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腳醫生的紅十字棕色牛皮小藥箱記憶體放著不少藥。

徐小蓮猶豫幾秒,取了最裡面的一小瓶藥給顧傑進行注射,那個藥瓶的瓶身上被人用筆做了個標記。

待顧傑離開,她開啟記錄簿低頭寫著什麼,隨後將注射完的空藥瓶收進挎包中,又取出一瓶新的藥用玻璃針管抽出,隨意找了個潮溼的角落將藥液推出。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面色不改。

保健站的另一名赤腳醫生胡老頭被隔壁村請去看病,今天才姍姍歸來,檢查藥箱的時候臉色微變。

急急忙忙喊來徐小蓮,“徐知青,有瓶破傷風藥過期了,你不會糊里糊塗地給社員用了吧?”

今年公社宣傳防治破傷風,給保健站批下來不少藥。

可社員們從小到大幹農活,受點傷家常便飯,沒見哪個跑去打針的,再加上打一針破傷風針要好幾塊錢,他們哪裡捨得,久而久之藥就積攢在保健站過期了。

過期的破傷風針打了治不好病,還會產生不良作用,該早點處理掉的,可他臨時有事去了隔壁村,徐知青又是新來的不瞭解情況,等他回來一檢查,那支過期藥竟然不見了。

徐小蓮淡定地抽出記錄簿給他,“胡叔,您說的是打了記號的那支吧,早在前幾天就處理掉了。”

胡老頭懸著的心放下,“那就好,還是你們年輕人辦事妥當,不像我記性越來越差了。”

他翻看記錄簿,“咦?顧傑今天也來打過破傷風針,他咋的了?”

“被鐮刀割傷手,我怕他感染破傷風,就給他打了一針。”

徐小蓮指了指桌上沒扔的空藥瓶。

胡老頭拿起來看了眼,點點頭,“嗯,這個日期是對的,破傷風發作起來兇得很,幾天人就沒了,但及時打針就不怕了。”

徐小蓮閒聊似的提了句,“本來傷口都要好了的,可顧傑聽說池皎皎懂醫,抹了她弄的草藥糊糊,也不知道里面摻了些什麼,直接導致發燒了。”

胡老頭皺眉,對社員們亂用藥的行為很是生氣。

“池皎皎懂醫?那村裡每個人都能當赤腳醫生了,一個連雜草和草藥都分不清的人還敢給人治病,這不瞎胡鬧嗎?”

“如果鬧出了什麼事,她可是要負責的。”

*

池皎皎對保健站發生的事一無所知,她正拎著網兜到地裡給林杏花送飯。

深山密林環抱,桃源村坐落其中,從半山腰至山腳開墾出大片錯落有致的梯田,引水灌溉,水滿田疇,和藍天白雲交相輝映,風景如畫。

阡陌交通的水田猶如大塊散落的鏡子,上面站著男女老少,挽著褲腿,頭戴斗笠,場景一派熱火朝天。

日頭越來越毒,隨著大隊長喇叭裡一聲吼,“吃完飯休息,下午兩點出工!”

被太陽曬蔫兒的社員們立馬放下手中的活計,四散開來。

池老頭池老太沒有回家,而是領著兒子媳婦和孫子走到一片陰涼處歇下,從籃子裡拿出幾個玉米麵糰子分了,就著冷水吃午飯。

他們家一窮二白,首都那邊也還沒寄錢過來,只能靠掙工分換糧食吃,就找大隊長要了工分高的農活。

池老頭勉強扛得住,可苦了大房和三房的人,以前家裡家外的活兒都是堆在二房頭上,他們扛著鋤頭來地裡也是磨洋工,一天三四個工分,還不如女同志掙得多。

這一下讓他們幹十個工分的活,真是要了老命了,連午休都不回家了,直接歇在地裡。

池老大灌了一大口水,撐著脖子,把粗糲的玉米麵嚥下去,他望了眼遠處地裡還在埋頭苦幹的身影,喊自家兒子金寶:

“去,叫你二嬸過來吃飯。”

池金寶懶洋洋地坐著沒動,衝籃子努了努嘴,“都空了,吃啥?”

他就只分到了兩個玉米糰子,還吃不飽呢,哪有多的給二嬸吃。

池老大看著空了的籃子,微微蹙眉,二弟妹要幹三個人的活,一點東西都不給她吃,傳出去怕是不好聽啊。

“娘,你帶飯的時候是不是少數了一個,這下二弟妹吃啥?”

池老太啃的糰子摻了一半野菜,她揮了下手,“吃你的,別管,餓不死她!”

倒黴玩意兒還想吃家裡糧食?做夢!

給一把野菜都是她大發慈悲。

池老大還想說什麼,被面色不悅的池老三打斷,“大哥,池皎皎胳膊肘往外拐,你看看她把紅衛打成什麼樣子了,嘴巴一張就賒出去三十斤細糧,還管她們娘倆死活作甚?”

兒子推小鐵蛋落水的事他已經知道了,但他心裡毫無愧疚,反倒怨恨侄女多管閒事。

要是侄女沒下水救人,說不定不會惹出這麼多麻煩來。

池老大嘆了口氣,悶頭吃飯,沒再說話了。

池金寶累得腰痠背痛,抱怨道:“阿奶,你偏心,咋不喊池皎皎和蘭香兩個丫頭片子來上工?”

他可是老池家的長孫,未來要進縣木材廠工作,娶供銷社售貨員,風風光光吃商品糧當城裡人的,怎麼能跟一群鄉下泥腿子為伍呢?

再說了,兩個堂妹都還沒嫁人,就該在家裡幹活伺候他,哪有小子幹活,丫頭片子偷懶的道理。

池老太看見大孫子喊累,心疼不已,哄道:“蘭香進縣城有事去了,等她回來就讓她替你。”

至於池皎皎,她閉口不談,那個冤孽已經不是她能使喚得了的。

但林杏花別想躲,她必須把老二和那個冤孽的活都幹了,幹不完不準睡覺。

池金寶撇嘴,好大不樂意,“咱家都這樣了,蘭香咋還能進縣城?”要去也是他這個當哥的去才對。

池老太湊到他耳邊,嘰裡咕嚕說了一通。

“真的?主任妹夫願意出多少彩禮?”

池金寶渾身一震,眼睛都有神采了,“阿奶,食品廠主任工資可不低,您千萬不能輕易鬆口啊,彩禮至少要三百…不,五百!”

池皎皎那麼磕磣的都能換五百塊,池蘭香比她瘦比她好看,彩禮自然得往高價了要啊。

池老太得意笑笑,“那肯定啊,我都跟蘭香交點過了,你們就安心等著吧,等她帶著彩禮回來,阿奶給你們割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