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晞說:“我始終認為,長樂坊專案會是一個特殊的、全新的嘗試,比集團所以為的更加重要、更加有前景。我研究了你以往主持的商業案例,風格強烈,更重要的是——在行業裡,你的所有作品,都數一數二的好賣。”

鬱賁能在這個年紀坐上這樣的位置,固然有施遠的提攜,但自身的專業水準和工作業績也無可指摘。

更重要的是,鬱賁會做生意。

鬱賁打斷她:“我不是藝術家,我要養活團隊,必須迎合市場做出妥協。同樣的,我從不做慈善。”他抬頭看著她。

關晞點頭表示認可:“所以我很佩服你商業前置的設計思路。實話實說,這個娛樂至死的時代,人們或許會被文化吸引,但僅僅是供上神壇而已。幾乎很少會為文化買單。我從非遺研究所出來,我知道文化類產品的利潤是極其微薄的。”

鬱賁說:“所以?”

關晞說:“所以,既然大拆大建行不通,那麼你未來的工作重心必然放在‘改造’上。長樂坊揹著運營壓力,既可以說嘗試在文化和商業中取得平衡,也可以說嘗試文化遺產活化。就好比,古籍可以做成暢銷書,老房子也可以做成網紅打卡點。”

鬱賁嗤笑:“你很瞭解我?”

關晞髮了一個壓縮包給他:“我整理了發表在央媒上的、所有關於你的作品的案例報道,方便你隨時取用。”

鬱賁向來銳利的眼睛難得迷茫了一下。

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消失。

關晞說:“我雖然缺乏工程背景,但我很期待,很想為這個未來貢獻一份力量,所以很想及時知道你的工作思路。”

鬱賁知道關晞在向上管理。但她的恭維有理有據有心思,太過真誠了。

她成功了。

鬱賁轉過臉去,生硬地說:“可以,如果你有需求,就找我的助理預約時間,最多每週一次、每次一個小時。這樣的安排你滿意嗎?”

關晞點頭,她的手機鈴聲響了一下。

她看了眼手機,靠在駕駛座上,看向前方:“副秘說施遠現在正在辦公室,我已經以專案的名義約好時間,你現在立刻就能去找他‘彙報工作’。”

所以她向上管理好了每個人,包括自己在內?

窒息感再一次湧上鬱賁的心頭。

鬱賁並不在乎關晞的示好中有多少真心、多少管理。他認可她展示出的公關實力,但他的情緒對她異常抗拒。

鬱賁深深地看了關晞一眼,沉著臉起身離開,重重關上車門。

車門“砰”的一聲。

車內陷入寂靜,關晞掏出手機,螢幕亮起一團亮光。

她數著螢幕時間超過三分鐘,撥電話給君子怡。

“子怡姐。”關晞笑著說,“我來向您彙報工作。”

……

君子怡接通電話,眼睜睜看著副秘刷卡帶著鬱賁進入施遠的辦公室。她面上的笑容漸漸淡去,聽完關晞交代事情始末。

掛了電話,君子怡面色不變。她站起身,走過去敲了敲胡玉助理的桌子。

“給我約一下胡玉。”君子怡說。

“胡總上週五就已經離職了。”助理提醒她。

君子怡這才想起來。她撥電話給胡玉:“跟我說說關晞從前在集團的職業履歷,好嗎。”

胡玉那邊的聲音很嘈雜:“子怡,我沒辦法幫你。我現在已經離職了,按照規定,我不可以再透露卓秀的情況哦。”

君子怡氣笑了:“阿玉,你跟我扯競業協議這一套?”

胡玉說:“理解萬歲。我可以和你‘閒聊’幾句。怎麼,新人不吃你畫的餅?”

君子怡握著手機,沒說話。

胡玉笑了:“子怡,既然你根本不打算用關晞,所以關晞也沒有全心全意對你,我猜的對吧?”

君子怡說:“但她用了我的私人關係。”

胡玉提醒:“既然你負責公關職能線,卓秀給你的薪酬本就包含了你的人脈。這是你的職責,子怡,你這麼說會顯得非常不專業。”

君子怡不說話。胡玉想了想,又說:“當初是你自己提的,你和專案對她各佔50%的考核,所以對關晞來說,你和專案的比重是一樣的。”

君子怡蹙眉。

當時為了踢這個皮球設定的考核比例,如今竟然變成關晞向上管理的契機。

胡玉勸道:“子怡,關晞和你是利益共同體,她想出成績,就必須幫助你完成部門業績。同樣的,你幫助關晞出成績,才能證明你的領導力。這個道理我們都懂,你也從來都不是蠢到打壓下屬的人,你究竟在猶豫什麼?為了潘喬木嗎?如果關晞被潘喬木壓下去,難道你就能放心了?”

君子怡說:“難道我就要吃這個虧?”

胡玉說:“你哪裡吃虧了?讓關晞和潘喬木鬥起來,其實對你更有好處,不是嗎?難道你希望關晞和潘喬木抱團?既然你已經改變了主意,兩個都不想升?”

君子怡聞言,笑了。

胡玉非常瞭解她。增設一個專案公關總監的崗,就像驢子眼前吊根胡蘿蔔,引著關晞和潘喬木賣力爭鬥,拼命獲取君子怡的支援,對君子怡而言,豈不更好?

胡玉說:“所以沒什麼好氣的,對吧。反正你有本事駕馭下屬,那麼關晞和潘喬木都是聰明人,總比兩個聽話的蠢貨好用。”

君子怡說:“倒也不全是為了平衡。潘喬木才28歲,他太年輕了,做總監根本難以服眾。”

胡玉陳述事實:“要不是他難以服眾,你怎麼會放心用他。”

君子怡輕笑一聲。

胡玉說:“我記得潘喬木是你從外企挖過來的,他高中以後的全部教育經歷都發生在國外。那他現在做本土招商,能適應嗎。”

君子怡很婉轉:“潘喬木應對本土人事政治關係的時候,多少有點水土不服。”

胡玉又問:“關晞,你怎麼看?”

君子怡說:“我現在對關晞的能力沒有質疑。只是長樂坊專案體量小,公關和招商必然合併,新設的公關總監將統管公關、招商、運營、行政等等一系列事務,除了工程,這位公關總監將是專案其餘所有職能的總負責人,對外高度代表專案形象。阿玉,你覺得主流社會能認可一位年輕女性代表城市舊改專案嗎?不會的。他們只會覺得專案不夠專業。”

胡玉理解君子怡的決策出發點,但她沉默半晌:“子怡,你我也是女性。”

君子怡苦笑:“阿玉,這是商業。主流社會能夠認可一位女性中層,但很難認可一位女性高管,尤其在以男性力量為主宰的傳統行業。現在經濟下行,行業寒冬,我們需要為上面提供更多信心。”

胡玉想了想,說:“潘喬木太年輕,關晞是女性,他們都差了點意思。我很同情關晞,畢竟年紀可以增長,性別不能改。”

君子怡笑了:“如果不是我們認識多年,我就信了。阿玉,你根本不會同情任何人,你只關注人的價值。你問來問去就是想挖我的人,我還能和你心平氣和地聊天,是因為我有職業素養。”

胡玉也笑了,聲音輕快:“反正行業的白銀時代,你也要裁員嘛。如果哪天你把潘喬木和關晞一腳踢開,我就等著撿漏呀。你說得沒錯,同情這種情緒,毫無價值。”

掛了電話,君子怡走到副秘面前:“幫我約一下向施總彙報的時間。”

“好的。彙報中心?”

君子怡想了想,說:“彙報中心是,長樂坊專案需要增批一名公關總監的職位。”

誰也不給,僅僅作為馭下工具。

關晞剛走出地下停車場,手機就響了起來。

胡玉在手機對面直截了當地問:“關晞,你的價值比現在的崗位更高,你應該擁有更多回報。寒冬將至,行業下行,我這裡有幾個外面的機會,找時間見面聊聊?”

關晞反問:“我平均每週都要接到兩個獵頭電話。阿玉,我為什麼要跟你聊呢?”

胡玉說:“因為我是女性,我能夠更客觀地看待你的價值,並向你提供更公平的機會。”

關晞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手機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