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嫻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周可現在是什麼職位?”

起初,是她和周可的友誼;後來,是她、周可、周亦行的友誼;現在,隨著職位的增長,她和周亦行玩得更多。

周亦行說:“她一直是初級專員。”

周可的年紀比她們兩個都大,陳家嫻以為周可至少是資深專員:“怎麼會?”

周亦行說:“她這樣才是正常的。你我升得快。”

陳家嫻重複:“升得快?”

周亦行理所當然地說:“周可的老闆是潘喬木,但你我的老闆是君子怡。”

陳家嫻說:“我的老闆不是關晞嗎。”

周亦行說:“關晞最多幫你爭取轉正,她有權力讓你連升三級嗎?”

陳家嫻沉默了足足有兩分鐘。

她低聲說:“但周可的工作能力比我強。”

周亦行說:“好風也要憑藉力,才能上青雲嘛。”

20歲尾巴上的這一天,陳家嫻又懂得一個道理:站位,比工作能力更重要。

權力是一隻無形的大手,可以把人拍入泥濘,也可以託入九天。

但,道理是這樣,就應該這樣嗎?

身為蜉蝣的感覺又回來了。陳家嫻開始覺得窒息。

她懂,但她不想懂。

……

在越城公司辦完手續,回到長樂坊專案上,專案秘書第一時間拿出幾張圖紙:“親愛的,這是三個新工位備選,您挑一個喜歡的。”

陳家嫻難以置信地看著1分鐘前剛剛釋出的內部紅標頭檔案。檔案顯示,她將從公關部調離,直線上司不再是關晞,而改成了楊植。

這是關於她的調動,而她事先完全不知情。

陳家嫻儘量體面地說:“我看到郵件了。麻煩您親自來問,真是不好意思。”

專案秘書笑著說:“列印出來,您看著更方便。”

陳家嫻突然意識到:

專案秘書在向上管理,而自己,變成了那個“上”。

所以,專案秘書叫什麼名字?

她抬起頭辨認專案秘書的工牌。

“謝謝你,許楠。”她說,“但我不想搬。”

專案秘書的笑容不變:“這裡是辦公室門口,人多眼雜,您的桌子也太小了。”

陳家嫻堅持:“我不搬。”

專案秘書點點頭,把三張圖紙蓋在陳家嫻面前:“那您再挑挑。”

……

關晞把陳家嫻叫進辦公室:“為什麼不換工位?”

陳家嫻看著關晞,驀的,鼻子有點酸。

“我不換。”她有些賭氣地說,“我坐在這裡有什麼不好?”

關晞說:“你已經不是實習助理了,為什麼不願意接受新的工作安排?”

陳家嫻說:“我不知道,如果接受新的安排,就必須放棄已有的東西。”

關晞看著她,半晌沒說話。

思索片刻,關晞才說:“你為什麼會這樣想?從一個工作方向,換到另一個工作方向,只是尋常不過的工作變動,為什麼不能接受?”

陳家嫻定定地看著關晞。

她含著淚質問:“你為何如此平靜?你是怎樣都能接受嗎?難道我做你的助理,就沒有一絲一毫出色出彩、讓你捨不得的地方?就算沒有我,換成任何一個人,只要跟著你,她就能過得很好,對嗎?站位永遠比人本身更重要,對嗎?”

關晞把目光放回電腦上:“你在鑽牛角尖,我拒絕回答你的問題。”

……

回到工位上,陳家嫻開啟郵箱,看到一封抄送她的郵件,由關晞髮給專案人事高階專員周亦行,申請一名新助理。

那自己算什麼。

陳家嫻坐在關晞辦公室門口,渾身發冷。

……

敲門聲響起,關晞說:“進來。”

陳家嫻一言不發地推門進來,反手把門關嚴。

兩個人誰都沒先開口。

僵持許久,關晞嘆了口氣:“我們總要說再見的。”

……

人,該如何說再見?

陳家嫻抬起一雙棕色的眼睛,好像沸騰的泥漿,又好像冒泡的熔岩。

關晞說:“我是你工作以後的第一個領導,對吧?你來到一個新環境,我是第一個幫助你、引導你的人,所以你會全身心信任依賴我。”

陳家嫻說:“是。”

關晞說:“把簡單的關係複雜化,有必要?”

陳家嫻沒有出聲。

關晞說:“你擁有的,只是雛鳥情結,你第一次遇見我,我變成了你的情感寄託。你不需要對我產生這樣的感情。”

陳家嫻很強硬地說:“我不需要你來定義我的感情。”

關晞嘆了口氣,換了個說法:“我們公事公辦,好嗎?你是我帶過的無數小朋友之一,而我,是你未來無數老闆之一。對你而言,我不會是最差的,但也不是最好的。”

陳家嫻雙手絞緊衣襬,用力地說:“對你而言,我也只是無數之一,對嗎?”

關晞沒什麼情緒地點頭:“是。”

陳家嫻的眼淚流下來。

關晞視而不見:“我也只是你職業生涯中的過客。沒人能一直帶著你走下去,我也不能,誰都不能。你的路,只有你自己去走。”

陳家嫻沒有理會面孔上的眼淚。她緩緩鬆開捏緊衣角的手,把手伸進褲子口袋。那裡揣著她當年從關晞辦公室裡盜竊的工卡。

她死死攥住工卡。

關晞注意到她的小動作:“你有什麼東西要給我嗎?”

陳家嫻用力搖頭:“沒有。”

她當然在撒謊。

無論是什麼手段拿到的,都將成為她的養料。

而她,將繼續走下去,帶著摧毀一切的勇氣。

關晞站起身,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送陳家嫻出門:“你已經不是我的助理了。我送送你。”

陳家嫻踏出關晞的辦公室。她回過頭。

關晞很溫柔地看著陳家嫻:“該你獨當一面了。再見。”

……

陳家嫻換了新的工位。

在最幽靜的角落,辦公桌比從前寬敞了幾圈,還配了掛衣服的架子和放私人用品的櫃子。

她的手邊就是落地窗。在超一線城市,光,和安靜一樣,都是奢侈品。

她開啟自己的協同辦公軟體,上面的頭銜已經變成高階專員。她又開啟郵箱,看到自己的升職公示。

陳家嫻起身去茶水間,剛一走進去,設計主管就打招呼:“嗨,小家嫻。”

陳家嫻端著杯子對他笑笑。

設計主管靠在咖啡機旁邊:“聽說了嗎。周韋強因為在辦公場所蓄意破壞公共辦公用品,被公司開除了。”

陳家嫻腦子裡轉了轉,點點頭,沒有搭話。

設計主管悄聲說:“聽說,周韋強公開指控咱們公關總監孫濟文,說他搞‘職場霸凌’,是不是?”

陳家嫻沒說是或不是,只是笑。

設計主管見陳家嫻不回話,笑了笑,問清陳家嫻要喝什麼,主動幫她操縱咖啡機,就像一名真正熱心的紳士。

事實上,共事這麼久,這還是設計主管第一次主動和她講話。

從前呢?

設計主管的眼中根本看不見她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