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時代的退潮&說謊也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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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電話響了。
他按下接聽鍵,是關晞的聲音:“嗨,喬木。你找我嗎?不好意思,我們剛開完會,我才看到。”
潘喬木看了宿舍的方向一眼,找了個理由:“哦。找你問問永大集團的事。”
關晞說:“現在太晚了,明天再和你說吧。”
潘喬木說:“好。哦,對了,”他裝作不經意提起,“這次的優秀實習生給到大銷售部了?意思是,我們長樂坊就不給增加職位了?”
關晞說:“永大集團逼得緊,又事發突然,鬱賁需要給大銷售部一個明確的訊號。但陳家嫻很可惜,我和鬱賁也在想辦法,能不能從別的埠勻一個轉正職位出來。”
潘喬木這才放了心。
只是,君子怡怎麼沒幫長樂坊說情?
明明有更好的安排,比如,讓陳家嫻拿榮譽、大銷售部拿獎金。
為什麼要給陳家嫻剃光頭?
這不公平。這個念頭從潘喬木腦中一閃而過。
潘喬木幾乎被自己逗笑。公平?只在意價值交換、從不追求公平的他,怎麼今天突然發了瘋,想起來公平了?
理想主義的天真,和不自量力的愚蠢,難道會傳染嗎?
……
遠處傳來說說笑笑的聲音。
潘喬木看過去,是加班的卓秀員工結伴過來宿舍湊合一晚,人數還不少。
卓秀集團禁止員工戀愛,潘喬木不想被人看見自己的車,引發無端流言。他單手解開幾顆襯衫釦子,換了個放鬆姿勢,準備開車回家。
突然,車窗被人敲響了。
他猛地回頭,看見陳家嫻站在車窗外。
那群加班員工已經走得很近了,潘喬木完全可以想象,如果被人看到他和陳家嫻在這裡,公司將會掀起怎樣的流言蜚語,而職場中的流言蜚語,又將怎樣為一個年輕女生的前途增加負擔。
潘喬木幾乎在瞬間把陳家嫻拉到車上,迅速鎖了車門:“你出來幹嘛?”
陳家嫻大著舌頭說:“拿手機。”
潘喬木怔住,看向手邊。
果然,陳家嫻的手機還在車上充電。
他又看向外面。很顯然,今晚卓秀有一場大加班,此刻宿舍外面熱熱鬧鬧,一波又一波加班員工往這邊過來,還有人——
“那不是喬木哥的車嗎?”有人指向這邊,高聲說道。
不,很顯然,不是。
“很顯然,就是喬木哥的車!我認識車牌號!喬木哥在車上嗎?”
不。他不在。
“哎?你們說的,是那個傳說中的潘喬木嗎?我還沒見過他!有多帥啊?”
不。他不帥。
“見不到人也沒關係,去看看他的車,哈哈哈!”
你們。能不能。講點。邏輯。
“我也要看!我看看他的車怎麼改裝的……”
“我也來……”
潘喬木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伸手按住陳家嫻後背,動作很快地把她推到座位下。
“我看到喬木哥了!”
潘喬木的心情很微妙。
他什麼都沒有做,卻生生感受到偷情的刺激。
“你們找我?”他按下駕駛位的車窗,露出一張面無表情的臉,“要彙報什麼事?”
眾人顯然沒想到潘喬木真的在車裡,一時間面面相覷。
潘喬木看向其中一人:“我沒看到你的方案。我本應在昨天拿到的。”
那人不由得後退兩步:“呃。明天一早發您郵箱,喬木哥。”
潘喬木很冷淡地說:“我剛出差回來,很累。如果你們沒什麼要緊事,我就下班了。”
說著,他一踩油門,車子逃一樣駕進夜色中。
……
潘喬木喜靜。
他在開車的時候,沒有聽電臺的習慣。於是車內無比寂靜,陳家嫻靠在副駕的座位上很快睡熟。
潘喬木瞥了她一眼。
很狼狽。他在心裡客觀評價,頭髮很亂,臉也腫了,至於眼妝糊到臥蠶上——無所謂,以她的拙劣化妝技術,糊不糊,區別都不大。
他轉過頭去開車。等紅綠燈的間隙,又瞥了陳家嫻一眼。
她在睡夢裡哭。
眼淚混著黑色的眼線,以一種毫不體面的方式,斜斜劃了好幾道,落在下巴上。
這樣黑痕縱橫交錯的一張臉,令人發笑。
但潘喬木並沒有笑,也不覺得滑稽。
或許是物傷同類,周旋在本土招商酒局上的潘喬木,一時間竟然分不清,狼狽的是她,還是他,還是他們。
誰比誰高貴到哪裡去,誰又比誰骯髒到哪裡去。
從行業的黃金時代而來,經過白銀時代的落幕,邁入青銅時代。他和她這一代人,事業伊始就趕上大環境衰退,努力前進的個體掙扎在時代的退潮中,宛若蜉蝣。
她像生活的小丑,難道他就不像嗎。
潘喬木看著遠處的夜色,天生的桃花眼永遠帶著笑,琥珀色的瞳孔中卻全毫無笑意。
他捏緊方向盤。
……
電梯上行。
陳家嫻靠在電梯壁上,冰涼透過後背,混沌的大腦清醒起來。她看到潘喬木遠遠站在電梯的另一邊,背對著她,看著數字屏。
她整理了一下亂糟糟的思緒。
“對不起,又要麻煩你了。”陳家嫻歉意地說,“明天我請你吃飯。”
潘喬木沒有回頭,很疏離地說:“是很麻煩。”
兩人沉默。
陳家嫻掏出手機,剛一開機,就止不住地彈出很多訊息,都是母親的,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家裡幫姐弟兩個買房已經掏空了家底,陳家豪還是個學生,希望姐姐照顧弟弟,分擔一部分貸款。
陳家嫻草草掃了一眼,拒絕細看。
但電梯門開啟的一瞬間,再一次見到潘喬木裝飾在玄關裡的樂高裝飾,她還是忍不住目不轉睛,想看清這些溫馨的建築,每一間房裡,是否都有幸福的家庭。
潘喬木推開門,隨口問:“你上次說不喜歡這種溫馨?”
大概是酒精上頭,陳家嫻開口就很激烈:“我討厭。”
喜歡是陷阱,只會讓她被家人榨乾。她討厭從前對家人滿懷愛意的自己。
他們是覺得她有多蠢?一而再、再而三地給她可笑的期待和拙劣的謊言?
潘喬木沒有再問。
和上次一樣,陳家嫻抱著一次性洗漱用品走進浴室。她看到自己滿臉殘妝。但狼狽和精疲力盡往往是相連的,她沒什麼精力去表達吃驚,只有一臉麻木。
洗過澡以後,陳家嫻終於完全清醒過來。
從浴室出來,她意外地看到,潘喬木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她。
他也洗過澡,已經換上棕色睡衣,頭髮還是溼的。陳家嫻注意到他睡衣的袖口繡了細細的金色logo。
看吧,人就是這樣,被消費品定義出三六九等。陳家嫻想。
“坐。”潘喬木指著茶几對面最遠的沙發墩。
陳家嫻“哦”了聲,走過去,坐在沙發墩上。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足足隔了四五米。
沒有幹發帽,她的頭髮溼漉漉地披在肩膀上。
潘喬木看了眼時間:“說吧。”
陳家嫻一怔:“說什麼?”
潘喬木平淡地說:“傾訴出來會舒服些。”
陳家嫻靜了靜。半晌,她垂眼拒絕:“我不想說。”
潘喬木說:“說謊也沒關係。”
遙遠的風從開放陽臺吹進客廳,拂動雪白的紗簾。更遠處是沉睡中的萬家燈火。
潘喬木又說:“傾訴的意義是傾訴本身,不為了解決問題。”
陳家嫻胸口的情緒幾經翻湧,衝上喉頭,在最後的關頭被她生生壓抑住,直到眼圈發酸。
她最後說:“沒什麼要說的。我都可以接受。”
潘喬木說:“假如,我是說假如——假如我在關心你,不僅只是工作。”
陳家嫻說:“我不需要。”
潘喬木抬起眼,依舊沒什麼情緒,很平靜地看著她。他沒有被她激怒。
片刻後,陳家嫻依舊抿嘴不言。潘喬木嘆了口氣:
“你究竟在抗拒什麼?”
他轉身回房,落了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