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人生,是什麼?

擁有幸福溫暖的家人?

擁有一帆風順的道路?

擁有命運的一把好牌?

眼前的溫暖與斑斕,是她永遠卑微的對母愛的乞求,是她不自量力的期待。

陳家嫻難以自控地睜大雙眼,深棕色的眼睛在五光十色下泛出奇異的光彩,她無法控制內心深處難以言喻的渴望,大顆大顆眼淚瞬間不受控制地滾出。

潘喬木伸出手,把一個東西放在陳家嫻的手心。

很重。

陳家嫻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她的手很小,但此刻,正握著一把——

錘子。

和眼前的夢幻完全不同。

潘喬木遞給她的,是一把最普通不過的錘子,木柄,黑色的鋼鐵頭,傷痕累累又異常堅硬。

因為普通,因為樸素,所以比精緻秀款擁有更大的力量。

“去,毀了它。”潘喬木簡短地說。

……

陳家嫻看著面前溫暖又斑斕的城鎮。

她要親手摧毀這份期待和嚮往嗎?

難道,她要和自己說——恭喜你,毀滅心中最卑微的乞求以後,從此去面對世界的真相,接受——就是得不到,不能夠,完不成,然後繼續走下去嗎?

從不回頭,也不後悔?

陳家嫻難以下定決心。潘喬木抱著手臂斜斜地倚靠在門邊:“需要幫忙嗎?”

陳家嫻說:“不需要。”

潘喬木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沉默地注視著她。

她重重地砸了下去。

砰。

五光十色閃了閃,化作一片虛無。

砰。

幸福的家庭不過是虛妄的碎片。

砰。

昏黃的暖光顫抖兩下,從模型上跌落桌邊,又滾到地板上。它憑什麼代表幸福呢?幸福只是人賦予它的意義罷了。人不去賦予它意義,它就是根普普通通的燈帶。

巨大的樂高模型稀里嘩啦地坍塌,完美世界不過是一場拙劣的騙局。陳家嫻一錘一錘砸下去,起初還有猶豫,最後她毫不猶豫。

慾望,是什麼。

令弱小者勇敢,令卑下者僭越。摧毀一切,無所畏懼。

當所有的謊言和欺騙終成廢墟,當所有對抗的失敗和隨波逐流的不甘都被砸碎,蜉蝣能夠在時代的浪潮中,找到自我的錨點嗎。

……

“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你。”

……

陳家嫻把錘子放在桌面上,三步兩步跑到潘喬木面前,勾下他的脖子,狠狠地吻了上去。

……

潘喬木的眼睛因為震驚而睜大。

他空白了好幾秒種才回了神,試圖把陳家嫻從身上扯下,但陳家嫻真的很用力。他扯了幾次,才推開陳家嫻:“不行!”

陳家嫻抬眼看著他,一雙棕色的大眼睛裡,是他最熟悉的火,燒灼萬千情緒。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她的嘴唇很紅,像一團火。

陳家嫻什麼都沒說,只是走過來。潘喬木後退兩步,後背抵住牆,陳家嫻抓住他的小臂,抬頭又親了上去。

彷彿過了幾秒鐘,又彷彿過了半個世紀,潘喬木再一次推開她,避開她的目光,面孔狼狽地轉向另一邊:“不行,真的不行!”

他試圖解釋,但陳家嫻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她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他,打斷他:“你蠻喜歡我的。”

潘喬木靠在牆上,艱難地說:“可是……”

陳家嫻毫不掩飾地說:“我想要你。”

面對年輕女人的慾望和野心,潘喬木幾乎束手無策。下一秒,她雙手按住他的肩,再一次親了上去,堵住他要說的話。

潘喬木靠在冰冷的牆上,冷意透過後背,但親吻是滾燙的。她無疑是讓他有好感的女人,這是他超越了理性之外的本能,而愛本身,正是理性的沉淪。潘喬木的雙手終於垂下,彎下腰,重重攬住她的肩膀。

昏黃的燈帶滾在地上,給慾望描上一圈幽暗的金邊。

透過狼藉的廢墟和閃爍的燈泡,朦朧的光暈中依稀透出兩個身影。他猛地抱起她,轉身將她抵在牆上。她的腿勾住他的腰,居高臨下地垂頭。

……

凌晨的時候,淅淅瀝瀝的小雨拍打在玻璃窗上,滑下蜿蜒的水痕。

陳家嫻的手機突兀地振動起來。

她想伸手去拿,卻被男人的手按住。

潘喬木看了眼來電顯示:

宋清許。

他想起,是中秋節那天和她約飯的人。

他正從身後將她攬在懷中,水痕蜿蜒的玻璃窗昏暗地映出兩個相擁的人影:“他喜歡你。”

陳家嫻“嗯”了聲。

來電的聲音逐漸沉寂,片刻後,又響起來。

他高挺的鼻子抵在她的臉頰:“那他知道,他會打擾到我們嗎?”

他親吻她額頭劃過眼角的疤痕,伸出手,按掉電話。

……

清晨6點半,潘喬木睜開眼睛。

女孩正背對著他沉睡,在幽暗沉靜的大臥室裡,發出綿長而均勻的呼吸聲。潘喬木下意識抓起手機,關掉鬧鐘,想讓她睡個好覺。

輕手輕腳地放下手機,他把雙手枕在頭下,對著屋頂發呆。

潘喬木向來是個非常理性的人。他的人生每一步都恰到好處,從不走彎路。相應的,他當然有很清晰的對未來女友的標準設定,在他的構想中,在事業完成一個小高峰後,剛好可以趁著高峰後的平臺期開啟一段戀愛,找到一個合乎標準的女性組建家庭,實現工作與生活的完美平衡。

他的人生本應如此。

但,此時此刻……這不在他的計劃內。

對陳家嫻,他是有好感的。但好感並不代表愛。他的理性告訴他,陳家嫻並不符合大眾意義上“好女人”標準,她過於激烈的性格也不會是一個合格的戀愛物件。

更何況,卓秀集團不允許內部員工談戀愛。無論她,還是他,都不想失去這份工作。

潘喬木冷靜地告誡自己,隨即又找了六條標準,來佐證陳家嫻不適合他。

他有理性。

陳家嫻動了動身體,在睡夢中轉了個身,半邊肩膀露在外面。潘喬木把薄被向上拉一拉,觸碰到她赤裸的肌膚——滾燙。

潘喬木吃了一驚,把手伸進被子裡,摸了摸她的手心,然後用自己的額頭抵住她的額頭。

她在發高燒。

“喂。”潘喬木在她額頭上輕輕親了一下,“醒醒。”

……

潘喬木用陳家嫻的手機填寫病假申請併傳送,關晞很快就批了。

他正打算放下手機,微信彈出來。

潘喬木發誓自己沒有故意偷窺隱私,但微信訊息沒完沒了地彈出,正正撞入他的眼簾。備註“媽媽”的人,正訴說自己不易,要陳家嫻幫忙還貸款。

太陽下沒有新鮮事。潘喬木垂下眼。只要足夠關注一個人,很多事情,很輕易就能窺伺端倪。

他早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潘喬木回頭看著陳家嫻燒紅的臉。她的鎖骨上還有幾塊蕁麻疹未曾消退完全的痕跡。

他的目光又落回手機上。

“媽媽”的微信彈出來:“你心狠,你不幫爸媽還貸,你爸壓力很大,什麼都不敢買,,,家底掏空了,我們抵押了陳記糖水,,”

潘喬木的目光落在這條微信上,凝視許久,慢慢皺起眉。

他思索片刻,拿起手機,直接在設定裡遮蔽“媽媽”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