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君一臉“就這麼決定”的神態,不再多說廢話:“我夜觀天象,發覺一件神奇的事,時月到某個節點時逆流了,說直白些,有不少人重生,本來已經死去的人,睜眼發現回到活著的時候,這些人的存在,一定會更改某些事態。”

更改的最大事態就是——堂堂白川君,居然會主動尋她揭開這層最神秘的面紗!

瀛姝心中狂跳,可臉上迷惘,然後她就看見了白川君眯起了他那雙似乎能洞察一切的,因為太通透,顯得十足清冷的眼睛。

“你知道重生一事。”這話說得篤定。

對白川君撒謊是一件危險的事,這是瀛姝固有的認知,哪怕她沒有重生,沒有身陷棋局時就有這樣的認知,小時候她曾在乾陽殿幹過一件壞事,把陛下阿伯視為至寶的一方硯臺給砸碎了,耍了個小聰明嫁禍給六皇子,六皇子當時還是個話都說不分明的小孩子,被瀛姝忽悠得堅信就是自己砸壞了硯臺,這件事所有人都沒發現真相,唯有白川君看著她,微微笑。

那次謊話沒被拆穿,卻教瀛姝心驚膽跳了許久。

“那個……九叔,我的確聽我家四姐說過她是重生的人,她還說她不能入宮,入宮必死,但你看,今天她入宮來飲宴,風光得意的很,哪裡像個怕死的人?我一直堅信四姐是在哄我,沒想到九叔竟然也說了這樣的話,九叔又不可能和四姐狼狽為奸,這回我是真犯糊塗了,難道四姐那話竟然是真的?”

瀛姝是頂著莫大的壓力,橫下一條心要把謊話進行到底,白川君雖然沒有成為過她的對手,但她的目標過於驚世駭俗,除了南次之外,必須提防著所有人,哪怕白川君本人重生了,知道前生種種,她也絕對不能讓白川君篤定她有前生的記憶。

“你的四姐沒有哄你,前生她的確是死於宮中……”

“等等,九叔剛才說夜觀天象,可我聽著聽著……怎麼九叔這話的意思竟然是,你也知道前生髮生的事,九叔經遇重生了?”

“天下不僅王四娘一人重生,已經有人向我坦白他是重生之人,因此,我才知道很多事。”

瀛姝連連擺手:“我可不想聽,九叔快別害我了。”

“害你?”白川君挑起眉。

“九叔總不會無緣無故的來點化我,而我呢?根本不想知道未來會發生的事啊,如果九叔告訴我,我的命不長,沒多久就要病死了,或者被什麼人害死了,我豈不是日日都要提心吊膽?這太可怕了,不聽不聽,就讓我稀裡糊塗活著吧。”

“你可別哄我,一個膽敢欺君的黃毛丫頭,你會害怕知悉你的命運?”

瀛姝的臉都皺起來了,看吧看吧,果然不是她多想,這個以占星術獨步朝堂的的“活神仙”,就是一個多智近妖的“真魔君”,的確識破了她多年前欺君的小把戲,“隱忍多年”,居然在這個時候用來作要脅。

“說實話吧,九叔既然告知我是聽人說的我家四姐前生的確死於宮廷那話,緊跟著必然詳告四姐的死因,而知道內情的人,也就是跟九叔坦白他乃重生之人的那位,出必定地位尊貴,我是害怕我知道了那位的機密,就只能為他效命,要不然定然會被殺人滅口,我就是一個才剛及笄的黃毛丫頭,年少無知時是膽大妄為了一些,可年歲越長膽子越小才是世間真理,還望九叔放過。”

瀛姝又是作揖,又是躬身,活像一隻被獵豹瞄上的小白兔,就恨自己沒有長條狗尾巴,好在這時候搖尾乞憐了。

“我沒打算告訴你那人是誰。”白川君沒有允許“小白兔”速速逃命:“你的命運發生了變改,有的人的生死就和你直接發生了機緣,我覺得你應該做出點幸得機緣的善行,否則就會辜負上蒼賜予你的轉機。

徐才人現有了身孕,她腹中胎兒無運,必不能誕生的,這件事你可以不插手,但徐才人前生死於王四娘之手,說得更具體,王四娘是害死她的幫兇,現今王四娘雖然不是內廷選女了,可徐才人因為琅沂王氏的女兒入宮會殞命的險禍仍然沒得消解,你得想法子保她平安,透過了這回考驗,我也可以擔保,你能夠心想事成。”

白川君沒有說太多廢話,“獵豹”發號施令完結,悠悠然從“小白兔”身旁路過。

瀛姝腦門上的汗水才放心大膽滴落下來,如釋重負的吁了口氣。

徐才人的死,必定和王青娥相關,又或者說如果前生就換作她入宮應選,那麼也會造成徐才人的暴亡,這件事情瀛姝根本沒有袖手旁觀的打算,前生她不認識徐才人,這輩子才發生了一點點交集,但徐才人在瀛姝看來,是個無辜又可憐的人。

摸清徐才人的身世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她本是小選入宮的宮女,出身貧苦,家人因她入宮所享獲的全部利益就是些微糧帛,換取了一年半載的豐衣足食,這還不能怪家人涼薄,狠心犧牲女兒,實際上小選令根本不給百姓拒絕的權力,徐才人本人更加沒有選擇的餘地。

入宮後,有緣被選入顯陽殿,有幸承寵,等等等等的經遇也都是虞皇后的意願,徐才人唯一的選擇權就在生死之間,人總是得求生的,徐才人選擇聽令行事其實根本就是逼於無奈。

徐才人根本沒有想到,她選擇的生路其實是通向地獄。

瀛姝自信對陛下阿伯頗有幾分瞭解,她更相信白川君對陛下的性情更加了如指掌,白川君剛才那番話,不管是否來自於聖意,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陛下雖然利用了徐才人,但沒想過把徐才人作為一顆死棋。

前生徐才人的死必和皇后相關,皇帝為免儲位動搖,為顧大局,只能以處死王青娥的方式草率終結一場罪禍,瀛姝認為她的陛下阿伯應當會對無辜枉死的徐才人抱有愧疚心,而今生,如果能救徐才人不死,進而拆穿皇后、太子的陰狠面目,儘管不至於讓陛下阿伯改變主意另擇儲君,但對於司空北辰而言,也算是第一記打擊。

瀛姝沒有急著與南次商量這起突發事件,白川君既然已經關注到了她,那她的言行勢必要更加小心謹慎,大無必要將南次牽連入內,讓白川君增加一個“關注”的物件。

芙蓉苑的這場“家宴”仍然是定在申時,也仍然是等到主菜、湯飯撤下之後,另外呈上酒菜來,氣氛才更加輕鬆愉快,在歌姬舞伎例行的幾場助興後,司空通覺得應當行一行與宴者都能參與的酒令,使得興致更高,就問眾皇子有何提議。

司空月狐沒有動腦子,他正品嚐一碟下酒菜,還問身邊服侍的宮人這碟下酒菜的名堂,宮人答不上來,司空月狐便讓宮人去喚齊女史來,齊女史是簡嬪宮中的女官,因皇后起先一直病著,家宴的不少瑣事其實都是簡嬪負責安排,齊女史自然也參加了具體事務的操辦,她知道這碟下酒菜的“名堂”。

跪下後,輕聲道:“不是什麼罕見的食材,其實就是食茱萸,裹了雞卵黃及麥粉後炸成,這是王良人某日裡送來給娘娘的小食,娘娘嘗後覺得酥辣可口,極其適合佐酒,今日才加了這道小食。”

司空月狐微笑。

南次坐在司空月狐的右席,依稀聽見“王良人”三字,這時又看司空月狐的笑臉,莫名覺得有點心煩,他倒是知道這道油酥茱萸葉的——當年他重獲自由後,驚覺一貫偏好酸甜口味的瀛姝竟突然“移情別戀”了,常食茱萸,這道菜當然不是瀛姝所創,可因為過於平民化,在宮裡是不“時興”的,唯只有瀛姝常常令小廚做來佐酒,又十分熱情的推薦給了他。

南次就問:“四兄不會連食茱萸都沒吃過吧?”

“這樣的吃法是新巧的,第一次嚐到,只覺異常可口。”

六皇子對他的四皇兄尚有抱怨,他跟南次同席,聽見了兩個皇兄之間的交談,就忍不住刺過去一句:“這麼粗鄙的食材,居然也能登大雅之堂。”

“六弟好好吃你的大魚大肉。”司空月狐仍然在笑,一副不把小孩子口無遮攔的話上心的寬容模樣,這大不符合他的毒舌作風。

連七皇子都覺得詫異了,伸長脖子看了四皇兄一眼。

在無數女娘眼中,四皇子是清俊溫雅的名士風範,他往日間倒也不愛發火,可手足兄弟們都知道這位心月狐那條毒舌的攻擊力,偏四皇子又護短——誰敢說簡嬪的不是,必然會觸動他的毒舌攻擊,有回把二皇子都能罵得灰頭土臉,跑去含光殿找親孃告狀,賀夫人也只敢去找皇后評理,連簡嬪都不敢質問,哪怕是這樣,二皇子某日還是被他們的父皇訓斥了一場,因為四皇子在父皇面前,彷彿給二皇子挖了個坑,二皇子直接摔坑裡去了,皇子們都在,卻誰都搞不清楚四皇子究竟挖的是個什麼坑。

七皇子眼珠子活潑潑的一轉,覺得四皇兄今日心情相當的好,馬上說:“四兄,這道小菜是真可口。”

六皇子有氣無力衝七皇子翻了個白眼,馬屁拍得如此響亮,席間頓時瀰漫著股屁臭味。

七皇子才不管他六哥的胃口倒不倒呢,看四哥明亮的笑臉,又趕緊提要求:“四兄就把寒光生的那匹小馬駒送我吧,我都求了多久了,我保證會好好養護,也保證會精進騎術。”

“送你了。”司空月狐揮揮手。

七皇子大喜過望,趕緊挾了張油酥茱萸吃,好辣啊,但必須忍住,七皇子小小心心的把茱萸葉嚥了下去。

南次挑眉:“四兄的心情是真好。”

二皇子、三皇子根本不管另幾個兄弟“沒營養”的交談,他們佔據了先機提出好幾個酒令,卻到底還是讓太子的提議“後來居上”了,雞毛蒜皮大小的輸贏,也能讓他們垂頭喪氣。

太子主張的酒令實際就是擊鼓傳花,鼓聲停,執花者需飲一盞酒,由執花者的上家限一令,或歌或舞,或琴或簫,執花者需得服令表演。這酒令並不新奇,但勝在能調動興致和氣氛——大豫的風俗開化,世族門閥家的女娘雖然以琴棋書畫為才藝,可也有許多愛好歌舞之技的,在宴會上表演,不存在不符身份的說法,但並不是每一個貴女都有歌舞的天賦,要是被上家限令作歌,但她卻五音不全,多少就得出糗了,雖說行酒令出糗也是無傷大雅,但女兒家面皮薄,是會有些小緊張的。

行令嘛,既要歡樂,緊張感還是必要的,若誰都不怕輸,就沒那麼有趣了。

司空通今日興致很高,皇帝陛下要親自行令,也就是說,若鼓聲停時,令花為皇帝所執,將令花傳給皇帝的人就有了限令讓皇帝下場表演的權力。

皇帝獨座一席,而他的上家就是——白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