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還有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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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耿清了清嗓子:“平邑伯,既然你已經遞了訴狀,就莫再說‘難以啟齒’的話了,本官提醒你,此件事案已經上達天聽,若你堅持不撤訴,可不是你平邑伯府門中私事了,正如中女史方才所說,你狀告者,不僅是按照朝廷律制冊封的伯爵世子,更為中軍將領,朝廷重臣,若你狀告屬實,本官自當依法判奪,可若狀告非實,本官也會斷定你為誣告蔑害朝臣。”
高高在上的主審,眼看著羊褘這個人證把肩背一縮,而喬析的腮幫子也因牙關緊咬而暴起一條筋脈來。
喬家人都不心虛,可羊褘,卻難免在權衡利弊了。
但喬恪卻不給他內兄反悔的機會,現在也不咳嗽了,也不眼紅了,脊樑骨挺得筆直:“豈有撤訴之理?!”
“好,本官就問你,你狀書所寫,曾賜侍妾予世子,那侍妾為何姓名,系何等出身,你乃何時所賜?”
“侍妾姓姜,名冬至,其爺孃本為亡妻之僕,自來忠事,我因見姜氏和順賢淑,方才起意賜予長子,有這決意時乃今歲中秋宴後,當時喬楻雖不在京中,不過姜氏本為家奴,倒也不需納賀之禮,因此我只是令任氏將姜氏領受。”
“這樣說來,姜氏乃是奴婢,且確係平邑伯主動賜予世子?”
“姜氏雖為奴婢,但既為我這親長所賜,且並未犯下過錯,豈容喬楻夫婦、父子殘殺?”
“平邑伯,姜氏為誰所害,本官稍後自會查明,不過你剛才所言,本官並不認同。奴婢雖為親長所賜,是否能為侍妾,為誰之侍妾,親長不能權逼,禮法可從不鼓勵高堂雙親,橫加干預子孫之內闈。”顧耿又轉過頭,問喬楻:“喬世子,你可認同姜氏為侍妾?”
喬楻垂著眼,既羞又恨,但他沒有忘記妻子的叮囑,且他還的確覺得真正的難以啟齒,只是說:“不認同。”
“逆子!豈由你不認同?!”
“平邑伯,本審敬你年長,早前才特意提醒你禮法綱常,本審自任廷尉卿,雖還不曾審斷過士族門第的人倫之案,不過本審同樣出身士族,少習禮法,自問並非悖禮枉法之徒,要若喬子瞻乃未婚之身,婚姻大事自該由你這尊父作主,可他早已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妻生子,平邑伯既為尊父,怎可逼迫你的嫡長子受奴婢為侍妾?”
“廷尉卿有所不知。”喬析趕緊申辯:“姜氏本為家父的侍妾,但兄長他……兄長先有挑誘的行為,家父為免父子之間因一介侍妾生嫌恨,導致……步後族醜禍之輒,故而才生成全之意,誰料到,兄長未歸朝,任氏因為妒嫉竟唆使喬謙將姜氏姦殺!”
顧耿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他要是有喬析這麼個兒子,“家法”恐怕都已經打折了,喬恪看來是真的老糊塗了,就這麼個玩意兒,居然還想讓他襲爵,還有臉帶到刑堂上來丟人現眼!!!
“平邑伯,姜氏真是你侍妾?”
“是又如何?”
“喬子瞻,令弟說你與姜氏有染,你可認同?”
“不認同。”
“你這個逆子,你尋思著任氏和喬謙已將姜氏滅口,死無對證,你就可以狡辯脫罪了?”
“平邑伯,本審問你,你將你之侍妾姜氏下賜時,喬子瞻尚在外征戰,你所知悉喬子瞻犯人倫,與姜氏有染一事,可是因喬子文的告訴?”
喬恪被問得有些發慌,因為他實在想不通廷尉卿為何要糾纏這些細枝末節,自來出身士族的官員,最避諱的就是內宅闈私,有多少士族能保證自家不存這些闈私?就如江東顧,不也出了個顧南江這種色好處子始亂終棄的荒唐子侄麼?他可是喬惶的生父!顧耿怎麼可能非要認定他這生父汙告嫡長子?
“我兒喬析自來孝順親尊,恭敬長兄,有口皆碑,他絕無可能陷害喬楻!”
顧耿點點頭:“喬子文,本審問你,你是怎麼知道你之長兄,對姜氏存不倫之想?”
“是姜氏親口所說……”
“姜氏為你尊父的侍妾,看來,倒是與你也甚親近嘛。”
“廷尉卿這話是何意?建康無人不知某與內子鶼鰈情深,多年以來,某之內宅從無侍妾之流,廷尉卿竟想汙某也與姜氏有染?”
“本審只是按常規核查案實,喬子文,姜氏既為平邑伯的侍妾,怎會向你傾訴私情?這原本就不合情理,此處乃刑堂,本審問的不是你和你正妻之間的私闈之事,不過你既然涉案,且為關鍵之人,你務必釋對疑點。”
“姜氏怯弱,為喬楻侵擾,自不敢與老夫實講,她能求助之人也唯有喬析了,廷尉卿,姜氏雖為奴籍,可其父母皆乃忠僕,因此老夫與喬析從不將她一家視為奴僕,實當之為家人,這算什麼有違情理?廷尉卿理應審問喬楻父子,喬楻先有侵辱姜氏之事,任氏若不知情,當初為何答應接納姜氏為喬楻的侍妾?任氏分明就是心虛!且此婦惡妒,根本容不下姜氏,因此趁喬楻未歸,又指使其子喬謙姦殺姜氏,以為將姜氏毀屍滅跡了,又把開罪陳郡謝六的事嫁禍給羊太君,喬楻為保住官職,拿她無奈何,任氏也的確料準了,但老夫可容不下這等惡婦,更容不下喬楻這樣的逆子!”
顧耿才問喬楻:“世子如何說,你一直堅稱與姜氏無染,但任女君是否已經接納了姜氏為侍妾?”
喬楻臉色很凝重。
喬謙忍不住了:“廷尉卿,祖父逼著家母受納姜娘子時,家父並不在建康,謙當時在場目睹,姜娘子一直跪在家母面前哭訴哀求,家母因為心軟,且……又實在不敢當面頂撞祖父,無奈之下只好先將姜娘子領回了居院,可事後,家母問明白了,姜娘子並不願繼續留在平邑伯府,於是,家母便悄悄替姜娘子贖了籍,送姜娘子離開建康,姜娘子走時,家父尚未回京,這件事家母與謙最清楚。”
“胡說八道!”喬恪怒道:“廷尉卿,我還有人證,但他們因為身份卑微,早前不敢直接登堂,現在喬楻父子以送走姜氏為由,還在妄圖狡辯,請廷尉卿允准,讓人證登堂作證!”
“人證現在何處?”
“正在廷尉署外,人證共三人,分別乃是姜氏的爹孃以及喬謙的僕從!”
既還有人證,顧耿當然不會不傳,為表鄭重,還讓廷尉丞親自去傳喚人證,廷尉署外實則已經是熱鬧非凡了,廷尉丞一腳跨出去,以為直接就邁進了集市,也根本不需多問,他立即就見著了站在車上的人證之一,中年男人,五短身材,布衣著裝,臉卻像剛出籠的白麵蒸餅,瞪著一雙賊亮的眼,正慷慨激昂地痛數喬楻父子的罪行,地上站著的婦人梨花帶雨,哭著“苦命的女兒”,那婦人身邊,是個青年僕從,倒顯得文靜,略垂著頭,手指糾纏成一團。
青年僕從聽說要入刑堂受審,倒是終於放過了他自己的手指,頭卻垂得更低,像因為捨不得他自己的影子,不願意移步,婦人抬頭望年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舉著拳,對著眾人道:“平邑伯為了替小人討回公道,不惜大義滅親,小人也相信,廷尉卿必會鐵面無私,嚴懲姦殺小女的惡徒!”
廷尉丞實在是忍不住了,正要抖擻官威,喝斥這豈圖煽動輿論逼脅刑審的刁僕,只聽人群中,有女子的聲嗓。
“廷尉卿必然鐵面無私,待查明瞭案實,應也不會放過企圖在結案前,就糾集同謀,誣告朝廷官員的罪徒。”
廷尉丞剛才已經瞧見了不少看客分明都在為中年男人打抱不平,實在不料竟然還有敢為喬楻鳴冤的人,不由看向說話的女子,只見她素衣素裙,發佩銀冠,在義憤填膺的人群裡,孑然傲立,似乎全沒意識到孤獨無援。
這世道,女娘們還真是不容小覷了。
廷尉丞冷聲道:“廷尉署外,禁止喧譁,更嚴禁爭鬥,誰要是敢造次……國法不容!”
一行人回到刑堂,廷尉丞低聲衝顧耿耳語,說的自然是此刻廷尉署門外的情境,顧耿的眉頭就鎖緊了,他往右側看去,只見喬恪、喬析以及羊褘都是洋洋自得,分明情知外頭的沸反盈天,以為靠著看客們的聲援,就能成功向廷尉署施壓,顧耿心中頓時熊熊燃起一片無名火。
大豫不以法家治國,尊崇的是儒家,的確存在判案屢受輿論限制的狀況,顧耿本人也是個儒士,可他畢竟擔任著廷尉卿,於是極其厭恨舉狀不以證鑿,只講親親尊尊那一套,而如今的狀況,就連一國之君都不能乾坤獨斷,廟堂之上多的是以卑犯尊的亂臣,可在家族、門戶之內,父權妄大的情況卻一直不曾改變。
顧耿想起他曾經複審的一樁命案,為父者因嫌姻親家業凋蔽,逼子休妻,兒子卻是重情重義的人,不肯始亂終棄,為父者竟然因一時之怒,將兒子杖殺,負責初審的刑官卻認定是兒媳的罪責,認為是兒媳不孝不賢,導致父子失和,判兒媳絞刑,案卷遞交廷尉署,顧耿深覺荒謬,他改判為父者處斬,卻因此案,受到了不少臣公的彈劾,後來還是中書令范陽公勸他退讓一步,他雖將那可憐的婦人從絞刑架上救下,但不得不再次改判,只將殺子者處杖刑。
死者何罪?但只因為卑幼,卻只能無辜喪命於父權,這難道就符合儒禮所提倡的仁、義、禮、智、忠、孝、悌嗎?!
顧耿重重一拍驚堂木:“堂下所跪何人,先道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