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瑞雪天,螻蟻正活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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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冬季,建康城的第一場雪來得毫無徵兆,謝夫人早起的時候還道這天應當會有暖陽,等她還沒問畢各署的事務,抬眸間,竟見殿外的門瓦上,不知何時已經覆有了雪痕,她笑著跟簡嬪說:“今日是審務,等把諸事問畢完決,路上都怕有積雪了,不如你就留在昭陽殿裡用完午膳吧,我讓內廚燉一鍋白羊肉,再燙一壺酃酒,把清河也喊來,我們一同共這瑞雪天。”
豫人素來會把每年冬天的第一場雪稱為瑞雪天,對於富貴門第而言,瑞雪天大多會吃白羊肉、喝酃酒為慶,宮裡本是不講究這一習俗的,不會為了瑞雪天召行宴樂,不過宮眷們當然也可以自行慶賀。
簡嬪笑著應了,謝夫人於是就令宮人去請清河公主來。
清河公主還沒到,卻有一個才人求見,這才人姓申,生性膽怯,雖然居侍於昭陽殿,但極少單獨求見謝夫人,尤其今日還是“審務日”,她明知道謝夫人會問決各房署的事務,不耐煩女御們前來問安奉承,按理說是不會來叨擾的,偏就來了,謝夫人雖然蹙了蹙眉,還是允了她入殿。
一看申才人慌里慌張的,謝夫人於是離了座,行至一側垂簾後,也不坐,直接問她:“何事?”
申才人一臉要哭不哭的神色,目光盯著自己的裙襬,半天才把事情說明白。
原來她今日是被蘇嬪居閣的朱才人邀去了華林苑,她跟朱才人是同年參加的小選,偶爾是有來往的,只是也有月餘沒碰面了,今日朱才人主動相邀,她沒有推拒,怎知見了面,朱才人竟然叮囑她最近務必小心,切莫觸怒謝夫人,朱才人越是語焉不詳,她越是忐忑不安,擔心自己無意間已經觸怒了謝夫人,要被責處了,她一再央求下,朱才人才告訴她原因。
“朱才人說,陳郡公不知因何事故被不少大臣舉劾,陛下應當會處責陳郡公了,妾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
謝夫人原本就沒有在乾陽殿安插耳目,尤其是這段時間因為被授以了管執內廷的“強權”,行事越發小心謹慎,再加上她其實也極少關注前朝政事,她的父親更不會主動告知她政事,不似得賀遨,但凡朝堂有點風吹草動就要迫不及待通知賀妃……謝夫人一時間也難斷定這件事的真偽,中午竟然還是和簡嬪、清河公主飲談酒賀瑞雪天,卻也交待了心腹去打聽落實。
這一打聽,才知道申才人的話竟然不是危言聳聽。
謝夫人當即便急怒加交,只勉強應酬了簡嬪兩句,就想親自去乾陽殿問個究竟。
簡嬪忙勸道:“夫人若這時去乾陽殿,恐怕會因為心中焦慮衝撞了陛下,反而於事無補,何不先召中女史來問清內情,今日正好是瑞雪天,昭陽殿本就備下了燉肉及酃酒,夫人惦記著中女史,只不好在她當值時召見,下晝才遣人去,讓中女史抽空來喝碗肉湯,飲口溫酒,旁人也拿不住夫人的把柄。”
謝夫人聽了勸,卻也不多留簡嬪,簡嬪領著清河公主回到望川閣,才悄悄交代女兒:“等明日,你再往昭陽殿去,跟你身邊的宮人說,你得知夫人正為陳郡公被舉劾一事苦惱,有意去昭陽殿陪夫人一段時日。”
“陳郡公應該不會獲罪吧?”清河公主滿臉的憂愁。
簡嬪瞪了女兒一眼:“你就別跟著瞎操心了,記得別多打聽,盡力哄著夫人開懷就好。”
瀛姝其實拿不準謝夫人究竟會在哪一日聽聞訊息,但就算謝夫人急怒之餘,“直闖”乾陽殿其實也不要緊,沒想到事發時正好有簡嬪在旁規勸,又省卻了些許麻煩,就跟來通風報訊的宮人說:“我知道了,一陣間便得空閒去昭陽殿領賞。”
當她到昭陽殿時,卻見已經有人捷足先登。
喬嬪忙上前拉了瀛姝的手:“今日瑞雪天,我原是想著來一趟昭陽殿與夫人共賀的,才聽夫人說起竟有那樣的變故,帝休,雖然涉及朝政,你不便多洩露聖意,可也不能眼看著夫人著急上火……昭陽殿裡也沒旁人,你可得讓夫人寬心。”
你不就是旁人麼?
瀛姝先是向謝夫人見了禮,趕在謝夫人詢問前,就先道:“喬娘娘先請寬心。”
簡簡單單一句話。
謝夫人醒過神來,意識到此處不宜多留閒雜人等,暗悔自己一時急怒,竟然衝喬嬪露了底,淡然道:“今日我心裡煩亂,喚了帝休來,為的也並不是打探聖意,只不過覺得恐怕是有人不憤我掌執內廷,設計針對於我,才想讓帝休替我分析分析。阿喬,生了這樣的事故,你不怕被牽連,我領你這份情誼,不過在這節骨眼上,連我也得謹小慎微。”
沒有直接下逐客令,喬嬪卻再不能賴著不走了,訕笑著說了幾句場面話,直到出了昭陽殿,臉色終於冷沉。
付女執本就按捺不住,好容易又有了機會進讒言,連忙湊近前,壓著聲嗓跟喬嬪道:“奴婢打聽清楚了,先是幾個言官舉劾謝慎,才是賀郡公牽頭,衝陳郡公發難,賀郡公這回儼然是不達目的誓不休,陳郡公只怕……無法全身而退了。
如果謝夫人早一日就聽聞風聲,說不定還有應對之策,中女史人在乾陽殿,明知事態嚴重不利於五殿下,卻作壁上觀!娘娘,中女史已為太子籠絡之事恐怕不假,她根本無意佐助五殿下!”
喬嬪本來就已急怒加交,聞言後更是義憤填膺:“我原以為她那性情,必不甘屈於人下,她助著太子有何用?哪怕日後入主昭陽殿,不照樣在顯陽殿的打壓下度日!倒是我高看了她的心性,早知如此……我何必對她一再姑息?!”
“不過在此節骨眼上,娘娘還是行助謝夫人淌過這道難關為上,如今能與賀妃抗衡者唯有鄭貴人,只是謝夫人心高氣傲,又為中女史迷惑,怕是不會向鄭貴人求助,這回不少事態,其實都是羅才人有意透露給奴婢,羅才人從前便居侍於長風殿,雖說被陛下強令遷出,但與鄭貴人間應有聯絡,奴婢以為,羅才人定是奉了鄭貴人的指令,看來,鄭貴人有意結盟謝夫人,共同對抗賀貴嬪。”
“皇后受處,太子勢危,原本是賀、鄭相爭之勢,誰想到鄭貴人卻莫名其妙敗下陣來,內廷從來都是如此,結盟還是反目,看的無非是利與害,我早有認定鄭貴人要比賀貴嬪老謀深算,她只是暫時失得,絕不甘心就此服輸,你說得沒錯,現在只有鄭貴人才能助謝夫人扳回局勢,你先去試探羅才人,如果她肯告訴你鄭貴人因何事受到陛下的懲誡,說明我們分析得沒錯,鄭貴人的確有意聯合謝夫人對付含光殿。”
付女執心口窩著的那腔怨氣,終於發洩了出來。
她現已經知道了她的家人已為“神秘貴族”接濟,過上了比在平邑侯府時更加錦衣玉食的生活,她暗自分析,那“神秘貴族”不是二皇子便即三皇子,雖然他們都是五皇子的絆腳石,可於她而言,都是更加光明寬敞的出路。
五皇子登位,哪怕終會厭棄王瀛姝,可她的仇敵卻不僅僅是王瀛姝,她更加仇恨的其實正是五皇子!哪怕今後的事態,真如喬嬪所言,王瀛姝終難免死無葬身之地,可喬嬪也必不會體諒她的心情,與親兒子為敵。
當受到五皇子的打壓後,她才真正地覺醒了,她圖的並不是她及家人的榮華富貴,這麼多年以來,她在後廷如履薄冰,為了喬嬪母子赴湯蹈火,其實就是想有朝一日,翻身成為人上人,人上人怎能容忍他人的脅壓,憋屈一生?
在五皇子看來,她和她的家人永遠都如家犬,連做人的資格都沒有,稍不如意,就要將他們驅逐出門,過去她沒有別的出路,只好忍氣吞聲,可如今……她卻有了另投明主的天賜良機。
三皇子的勝算遠遠高於五皇子,長平鄭的實力更非平邑喬能比,更關鍵的是,早在鄭貴人失利前,三皇子就已經將她的家人妥善安置,儼然對她極其重視,這樣的君王,才值得她效忠追隨。
付女執根本沒想到,這僅僅是她一個“美妙”的誤會。
當日奈何橋上,三皇子受到瀛姝一番點撥後,這段時日都在思考人生,根本沒有摻和朝爭風波,甚至要比謝夫人還晚一日聽說謝晉正被舉劾的事件,聽說後他也想過要問問外祖父內情,猶豫復猶豫,他竟然一直猶豫了下去。
就連二皇子邀他賞雪飲宴,他都把邀帖束之高閣了,閉門不出當真精讀起經史釋卷來,設想自己如果是個言官,該不該舉劾謝慎,中了魔一樣,不由自主動筆開寫策賦,寫一篇又揉一篇,有時煩惱於才疏學淺,有時又煩惱於為何因為才疏學淺煩惱,日子過得很煎熬,根本不知道付頃是什麼鬼東西。
又就連鄭妃,其實也不知道付頃是什麼鬼東西,人在何處,受誰控制,但她的確打算利用喬嬪作為誘餌,把謝夫人騙進陷井裡,她只知道付氏是喬嬪的心腹,但付氏區區宮人,大不必廢心思查明底細,在鄭妃看來喬嬪都是個蠢物,蠢物的心腹爪牙能精明得到哪裡去?一腳就能踩死的螻蟻,管它生於什麼巢穴?
付氏之所以知道她的家人已被好生安頓,是司空北辰有意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