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關於中女史的“水漲船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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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劉氏的不以為然,二皇子對心宿府的“情事”毫無察覺,田氏也沒想到被她寄予厚望的王青娥竟然一點作用沒有,而她又不敢真冒著被四皇子誤解的風險直接和送她進心宿府的二皇子接觸,於是只當已經做出了妥協的應對舉措,照舊用心於在心宿府裡點點滴滴奠定著她“盛寵”於內闈的地位。
倒是一直關注著心宿府的司空北辰,知道了司空月狐又已經見過瀛姝。
當謝晉於朝會上當眾宣告“自領罪罰”的這天,荀女君帶著女醫姜韭,憑靠著瀛姝手持的令符入宮,逕直前往昭陽殿。
在瀛姝看來,姜韭行止端雅,經一路的高厥華閣,並不因為宮殿的雄奇富麗而左顧右盼,又並不像因為拘謹而生的懼怯,著實要比不少內廷的醫女都更具儀範,在面見謝夫人之前,瀛姝一直沒聽姜女醫開個口,光靠著一雙眼看,也便只能猜度著這位女醫應當頗有來歷。
謝夫人本無意再就診了,今日顯得尤其懶散,結束了跟荀女君的寒喧後,眼睛才掃著已經在一側跽坐了半刻的女醫,烏眉圓眼,端端正正鑲在一張方臉上,看上去頗顯嚴肅,倒不似宮裡的女醫一味的卑躬,肌膚已經略有些鬆弛了,髮鬢卻還青黑,謝夫人就對荀女君說:“宮裡的女醫都是經過培教的,雖醫術沒有醫官高明,可尋常來昭陽殿問診的都是其中的佼佼者了,原本我也無意去求這樣的殊例,可阿嫂已經把人都帶進宮了,又正好我這幾日覺著肩脊酸沉,就試下這位的推拿技藝吧。”
瀛姝情知謝夫人其實已經篤定子姜的供認為實,內廷裡那些絕嗣的密藥,甚至根本不為診確,又豈是普通疾醫能解的?謝夫人並不是有意輕慢姜女醫,是真打算放棄治療了。
“醫者不醫不信之人。”姜女醫行禮道:“荀女君所奉診金,出宮後民婦將盡數奉還。”
荀氏趕緊勸道:“夫人莫不信,姜娘子的家族雖然敗落,可她的曾祖、祖父,卻是西豫時的名醫,姜娘子如今在市井開館行醫,病患多為婦人,我聽聞姜娘子的名號還是因為大郎婦的乳媼,她家小女兒五、六歲時就被拐子拐了去,找了多年,才終於打聽到了音訊,從別家宅邸贖回,也不知已為被那家的主母早早給了絕嗣藥,後來還是姜娘子診確了,對症施治,好在那藥性雖然霸道,服了幾年藥,竟有幸康復得孕。
我孃家族裡,也有個小輩,婚後近十年都無孕,我薦姜娘子給她先只是抱著再作嘗試的想法,現她膝下,終於有了嫡女。”
荀氏的話說得頗周密,不管是因絕嗣藥還是本身的病症,也許姜疾醫都能提供一線機會,她不知謝夫人已然灰心,謝夫人卻還是願意承受嫂嫂的關懷。
不管多要強的女子,出閣嫁人,因一紙婚書就將餘生託付另一個家族,若無子嗣,終是有如浮萍無根,情情愛愛難保長久,血脈相聯才像真正在那紙婚書上籤章落印,嫂嫂是明白她為何固執,堅持讓瀛姝入宮的,因為她太過孤單的,她無法將自己視為司空皇族的一員,她站在棋盤上,始終都是一枚棋子,哪怕她有個女兒相伴呢?她的孩子流著司空皇族的血,喚她阿孃,宮廷對她來說才不是棋盤,是她的家園。
“你確定我若信你,你就能治好我的疾患?”謝夫人問。
她需要的不是答案,因為是一國之君設定的棋局,她無法找到從棋盤通往家園的路逕。
“世間無一醫者,能夠確保藥到病除。”
“這你直話直說的性情倒是投我脾性的,罷了,你坐近前吧。”
謝夫人伸出手腕。
姜女醫並沒有開出任何藥方,她說她能確保,謝夫人未曾中過霸道烈性之毒,不似曾經服下絕嗣藥的女子,如果未用針炙、藥湯拔毒,還不僅僅是不得胎孕而已,甚至會損及壽命,而謝夫人的病症,經過多年調養,對體魄毫無損傷。
這也是預料之中的事。
一個醫女入宮,其實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為這天朝堂上發生了一件更轟動的事,謝晉直接引咎請責,但並沒有因此就放過鄭備,鄭備被逼無奈也只能自請降罪,雖然這兩個重臣高官都沒有真正獲罪,無非是被收回了兼授的職權,可長平鄭的不少黨徒都因瞞報冒領的罪行真真正正被處以罪罰,罷官的罷官,甚至還有幾個最張狂的被處以了流充的刑罰。
長風殿裡“電閃雷鳴”,含光殿卻春風得意,似乎眾人都以為賀遨立即將要兼授大中正了,可接下來的數次殿議,賀遨黨被批得顏面無光,二皇子親自上陣,當然也就是再添了個面上無光的人,瀛姝可是很見識過朝堂這些尋常熱衷於清談,但“毀人不倦”的臣公們的戰鬥力,別說賀遨原本就才疏技拙之輩,哪怕他真有跟鄭備旗鼓相當的才幹,況怕也會在這麼多的唇槍舌劍下丟盔棄甲。
有誰能夠繼授大中正呢?謝晉舉薦的人是陸靖。
此時他當然已經明確了皇帝真正的想法,也情知沒有陳郡謝在明臨沂王在暗的運籌,其實無論是崔琰抑或陸靖,誰都無法順利繼授大中正的職權,可相比崔琰,謝晉也的確更加樂意看江東陸“得勢”。
前朝及後廷似乎都歸於平靜了,瀛姝卻常往神元殿去,她得協佐神元殿君擬改小選令制,也剛好有了機會可以熟閱大濟官方所存的典律,但這天殿君見到她,卻先跟她道了聲恭喜,瀛姝一時沒想到自己有何喜事,倒是愣怔了,殿君把著她的手:“我才聽說,竟是阿姝的外祖父拜職大中正。”
“我代外祖父多謝殿君。”瀛姝笑著坐下來,看案上紙和筆都已經備好了,拿著墨錠一邊研墨,一邊說:“不過這事對我而言卻並不是喜事,殿君是有所不知,前日這授令才宣告朝堂,賀夫人就好一場鬧騰,多少女史、女儀都在場呢,賀夫人就那樣講……‘陛下若真看中了王五娘,何不乾脆給她給嬪御的名分,留她在乾陽殿,就是縱容她干預朝政’!”
瀛姝說得輕鬆,殿君卻蹙起了眉頭:“賀夫人這樣詆譭你,終是對你名聲無益。”
“這話也得有人信才是,慢說別人了,就連賀夫人自己也是不信的,陛下若是因為受惑於私情,就草率決定朝堂的人事,太子未犯大過,又為君帝的嫡長正統,何故賀夫人及鄭貴人還以為憑著各自家族的獻力就能動搖儲位呢?”
墨錠在硯臺裡悠悠的轉,也像流光照進了瀛姝的眼眸,光影在幽幽地轉著。
“賀夫人是期望太高,失望更重,不過其實心中也是明白的,沒有長平鄭陣營的支援,光憑賀郡公的聲望根本就得不到世族的認同,主大中正之事的官員,出身門第只是基準,德高望重也是必不可少的條件,無論是才學還是品行,至少在表面上都不能輕易為政敵挑出弊病。賀郡公這回啊,先是被長平公迷惑,過於自以為是,而長平公當然不可能真為對手所利用。”
“還是延陵公足夠服眾。”
“若論才幹,其實外祖父也不及陳郡公,又相比都崔尚書來,於吏事上資歷也有不足。只是外祖父先有陳郡公的保舉,這就使得崔尚書的勢望有所不敵了,且賀、鄭二族,也是必然不甘眼見崔尚書拜授大中正的,故而這回外祖父獲授職事才如此順利。”
“為何賀、鄭二族會傾向於延陵公呢?”
墨已研好,瀛姝起身淨手,執筆沾墨,在張紙箋上寫下一字。
“中?”殿君若有所思。
“江東陸氏一族未涉儲爭,於朝事上並無偏倚,至於由外祖父主中正事,不會不利於賀、鄭二族,就更加不至危及二、三兩位皇子殿下了。因此先是江東賀氏偃息旗鼓,運籌著自從東豫建立以來,大中正還是首回拜授給出身江東的門閥,而陸門的姻親中,畢竟是以江東世族為眾,外祖父即便主中正吏事,也當不會偏倚北方世族。
而長平公現在面臨的處境,已經徹底樹敵了陳郡謝,接下來在朝堂上兩族間的較量還將持續,長平公已經無望獲主吏事了,再樹敵江東陸門豈不更加會陷四面楚歌的危局?雖然在權奪場上自來爭鬥殘酷,不過何時該進何時該退,這一基本的規律長平公還是懂得的,都是‘久經沙場’了,不至於去走絕逕。”
“原來如此。”神元殿君長長嘆了聲氣。
瀛姝知道她外祖父的高升其實並不會讓她“獲利”,但對於江東陸門而言,陸氏的宗長能獲大中正的兼授的確是件大喜事,陸婉陸妍也終於明白了瀛姝前番提起的喜事究竟落實於何處,就連陸婉都忍不住把瀛姝的“先見之明”告訴了母親,陸靖的長媳出身周氏,她的高祖曾官拜都督,力主對抗夏侯政權,周氏也乃江東的名門,可週氏卻與小姑頗有些嫌隙,那還是王斕因王致舉兵失勢時,周氏苦勸小姑和王島和離,未勸服,那段時間頗為埋怨小姑不慮利害。
可矛盾歸矛盾,周氏卻未曾見恨於小姑,聽陸婉說起瀛姝早前透露之事,將臉立即板了起來:“大主翁兼授中正一職,乃是陛下的屬意,帝休她為中女史,應當早便聽聞了陛下和重臣們的商討,她肯事先透露給你們兩個知情,也是心知你們不會四處張揚,如今事雖已經成了定局,你們就更不該再提帝休私下的透露了!
你們跟帝休可不一樣,打幼年時,你們雖也學琴棋書畫,但為的無非陶冶性情,婉兒略好些,尤其是妍兒,你可曾看得進那些經史要義?別以為如今祖父得了要職,你們就也可以談論朝堂政事了,祖父獲兼授確是江東陸的幸事,反而你們更加要謹慎言行。
我知道你們跟帝休要好,可你們的命運殊異,她今後所歷之事,已經不屬你們的識見了,因此日後少跟人提起帝休,哪怕是對你們的夫婿、妯娌!”
王陸兩家,相同處在於都有個不甚掌事的大主母,陸靖的老妻其實是出身將門,卻在生瀛姝阿孃的時候落下了病根,後雖將養得無甚大礙了,記憶卻衰退得厲害,對於家事內務上早便力不從心了,乾脆就把中饋交給了長媳,這天忽然唸叨起瀛姝來,就衝陸靖道:“家裡要設酒宴,你可別忘了也替帝休求個恩典,好歹也讓她告個幾日假,在家裡住上幾日,她轉過年頭虛歲都十七了,雖然一時半會兒出不得宮,可若有合她眼緣的兒郎,口頭約定下親事也是好的,這是有些不合禮俗,不過……幼娘就帝休這麼根獨苗,她祖父是首任大中正,外祖父是現任大中正,身份當然不普通,不合禮俗也無甚要緊。”
“你又忘了,幼娘之前跟你說過的,帝休的姻緣多半會落實在鬼宿君身上。”
老太君想了半天,猶豫道:“是說過這話?唉,我這腦子可越發不好使了,我如今都忘了五皇子是怎生模樣,帝休貌相可是真好,他們真的般配麼?”
陸靖未免覺得傷腦筋:“當初你就是看著王島的儀貌,才熱心將幼娘許嫁!”
“當年是我說動的你,但這門姻緣有什麼不妥當?臨沂公炙手可熱時,幼娘在產下帝休後再無訊息,幼娘婿可曾因此嫌棄過幼娘?我這麼多子女,就幼孃的姻緣足稱絕佳,只可惜帝休在婚姻一事上,不像幼娘一般順遂。”
“就別替帝休操心了。”陸靖見了整一天來道賀的親朋,以及從前來往得少的訪客,從眼睛到腳踝無一處不累,可腦子裡還像點了盞走馬燈似的,沒法子寂靜下來,長嘆道:“姻家翁拜為大中正,是威信雙俱,到陳郡公拜授時,至少也佔個威字,如今這麼大的機遇落在我陸靖頭上,其實就是權變之策,陛下對我信任有眼,我也不是真正深孚眾望,帝休現已是半個皇族的人了,她的姻緣,恐怕就連姻家翁都不能作主。”
“鬼宿君的母嬪,應是出身簡姓吧?”老太君卻像根本沒聽清陸靖的話。
陸靖哭笑不得:“他是喬嬪所出,平邑喬才是五皇子的母族。”
“是是是,我想起來了,喬家的女兒似乎和幼娘是閨交。”老太君終於露出了笑容:“謝家的女兒矜傲,任家的女兒跳脫,倒是喬家的女兒最為乖巧,我那時便看她雖然模樣出挑,性情卻極其柔順,因此才讓幼娘請她來家裡玩,要是鬼宿君的性子也隨喬嬪,應當是會縱著帝休的,那我就不擔心了。”
喬嬪現也正覺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