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宅子很大,但也是一代代慢慢擴建起來的。

到了姜濉這一輩,姜家祖宅已經擴建到九個大院落,幾十個小院落的規模。

姜宅進門後先是一個寬敞平坦的大院子,平時上下馬車、轎子都在這裡,兩側分別是馬廄和車轎處。

穿過院子便是接待客人的正廳,從正廳的南門出去後,是一條寬敞的甬道,將姜宅分為東西兩部分。

東邊是四個大院並一個花園,住著姜氏本家的人。

西邊五個大院,第一個三進的大院,前院是書房的所在地,後面兩進是家裡的藥園。

中間三個院子,大部分時間都住著姜濉的徒弟以及前來找他討教的各種客人。

最後一個院子則是雜役和下人們的住處。

沈天舒跟在王元九,走在自己走過千百遍的迴廊中,目光還貪婪地四下看著。

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滿滿都是回憶,墜得沈天舒一顆心直往下落。

以前看過千百遍早就爛熟於心的景色,此時卻看得她不捨得眨眼。

沈天舒四下張望,眼角餘光掃過前方迴廊的時候,似乎看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閃過。

看背影好像是個女子,那種熟悉感十分清晰,不像是看錯。

難不成姜家還有下人活著?如今留在這裡做事了?

但是待她扭頭仔細去看,那邊卻已經空無一人。

“王總管,如今在姜宅裡面做事的人,也都是宮中派來的人麼?沒有姜家原本的下人了麼?”

王元九之前收了她的荷包,掂量著怕是得有二十兩,心裡本就高興得很,加上姜宅這邊也沒什麼需要藏著掖著的事兒,自然也樂得解答。

“潼娘子,如今姜府只有咱家是宮裡來的,其他人其實也就是些打掃院子的雜役,都是從來安縣本地僱的。至於說姜家原本的僕役,那是真真兒一個都沒剩下。

“要說這姜家,當年真是濟世救人的活菩薩,人生在世,誰能無病無災地活到死?少不得都得尋醫問藥。

“所以整個兒來安縣的人家,誰家都來找姜大夫看過病,聽說平時到了什麼換季易生病或是冬天天太冷的時候,姜家還會免費熬煮湯藥分給縣裡眾人防病強身。

“您說說看,像這樣的好人家,縣裡那些人也不是鐵石心腸的,怎麼可能不感恩在心?”

沈天舒口中滿是苦澀,應道:“是啊!我也聽說,來安縣的百姓都很感激姜家,過年過節都爭著搶著到府上送東西,不管是自家包的粽子還是新收的小米,都是大家的心意。”

“可不是麼!”王元九一拍手道,“所以當初咱家乾脆貼出告示,說要請本地人來打掃姜宅,也用不著全天待在這兒,定時定點兒來做事就行,既不耽誤家裡的活計,也能給她們貼補貼補家用。

“哎呦,當時來的人那叫一個多,恨不得不要錢也願意來打掃,而且她們心懷感恩,做起事來就格外用心,根本不用咱家多操心,這宅子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她們都比自個兒家的東西還愛惜呢!”

“原來是這樣,王總管不愧是皇上派來的人,做事想得就是周全。”沈天舒聽了這話,稍稍有些失落。

心想自己剛才看到的熟悉身影,想必應該是縣裡來打掃做事的人。

畢竟她前世在這裡生活了那麼久,縣城本身也不大,許多人即便不認識也都能混個眼熟。

她原以為家裡說不定會有下人活下來,留在府中做事,如今這條路被王元九一句話堵得死死的,看來也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書房就在西邊第一個大院內,所以沒走多遠就到了。

說是書房,其實第一進內正房是一棟門面五間的二層小樓,東西兩邊還有幾間廂房,存放的都是藥材。

一樓正兒八經是書房,二樓則是姜家的藏書閣。

一樓正房是祖父經常給徒弟們上課的地方。

東面兩間是姜濉和姜潼的書房,西邊兩間則是家中眾徒弟共用的地方。

如今東邊兩間都基本保持著三年前的原樣,西邊兩間的傢俱擺設稍稍做了些變動,供前來抄書之人使用。

厲子安一共給沈天舒帶了二十個人,以供幫她抄書之用。

好在姜家書房建得寬敞,不然一下子還很難裝下這麼多人。

王元九將人領到地方道:“潼娘子,樓上樓下的醫書都可以取閱和謄抄,不過咱家先跟您交代一聲,小樓內一切東西,除了謄抄好的紙張,其餘一律不許帶出去。”

“多謝王總管。”沈天舒自然點頭應諾。

“不用客氣,您看完用完的書,只管放在堂屋這裡的條案上即可,事後會有人收拾的。”

也不知是他本身就不用在這裡看著,還是範昱如打點過的緣故,王元九說完就告辭離開了。

沈天舒先去了姜濉的書房,找到出事前最新的醫案和他自己的心得,拿出去交給對面房間的二十個人,叫他們分別開始謄抄。

給他們找到事情做之後,沈天舒才慢慢地拾級而上。

二樓沒有隔斷,是整個兒貫通的大房間,一排排書架整齊地矗立,連書架上書籍的擺放都跟前世一模一樣。

沈天舒強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手指劃過書架上一排排的書脊。

跟別的小孩不一樣,她兒時大部分的時光,都是在這個小樓裡度過的。

永遠背不完的醫書病案,永遠抄不完的罰寫,年幼時自然也有過不解和抱怨,後來漸漸變成了喜愛。

那些無論當時覺得難捱還是愉快的回憶,入京都已經成為遙不可及的幸福。

坐在窗邊熟悉的搖椅上,手邊的小几上甚至還放著一本醫書。

在這樣熟悉的場景和環境裡,沈天舒不由得一陣恍惚。

她甚至幻想,之前那些事會不會只是一個冗長的噩夢。

自己不過是一次尋常的外出歸家,下一刻就能聽到祖父在樓下聲如洪鐘地給大家講課,或是聽到他笑著喚自己潼兒。

沈天舒疲憊地閉上雙眼,整個人窩進搖椅中,好像回到了父母的懷抱。

搖椅輕輕晃動,晃落了她眼角晶瑩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