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冷宮的時候已是日落黃昏,映入眼簾的便是忙碌的宮人們正大包小包的搬運著一些生活用品,而母妃則歡喜的端坐於轎輦之上,見她來了似乎格外高興:“兒啊,你父皇派人來接我們了!本宮終於熬出頭了!哈哈哈哈!”

本來此事於阿熙而言並沒有什麼影響,但這還是這些年來頭一回看母妃如此開懷。見她高興,阿熙也覺著高興,遂附和著:“是啊母妃,咱們終於可以離開這個您討厭的地方了。”

“主動和親一事你做的很好,也不枉本宮費力生你一場。”她一笑起來,臉上多年來堆積的皺紋也深了幾分,“本宮的孩子果然不是無用之人!”

有用的。有價值的。

原來父母與子女之間是這樣的利益關係嗎?可是,書本里好像不是這麼寫的呀。

真費解。

晚風溫柔地吹拂著書頁翻動,沙沙作響。

一直到子時,阿熙的殿中仍然點著燈,像是在等什麼人。

“憶安,你可知和親之事事關重大!”

一隻小白貓手腳利落的從窗臺翻了進來,發出的聲音卻如同少年般澄澈乾淨。

“你這新地方還真是難找。”

嗯,終於到了。就知道得知和親的訊息,他定是要找過來的。

這小貓是她在冷宮的地窖裡救出來的,地窖旁有棵粉色的玉蘭樹生得極好,阿熙閒暇時候便很喜歡在樹下飲茶。這小貓想必應是貪玩不慎跌落掉了進去,看起來渾身傷痕累累,像是經歷過一場惡戰,奄奄一息。她是感應到了微弱的妖氣才發現的,便將他帶出來救治,放任他在這冷宮來去自如。

起初小貓妖很防備她,瑟縮著不敢靠近。世人都懼怕妖物,有很多捉妖師以斬妖除魔為畢生己任,也有的捉妖師專門拿妖物的內丹煉藥以此提升功力。這也導致即使阿熙救了他,他也不敢完全信任。

可在神的眼中,眾生平等,又怎會對他另有所圖呢。

“我們算是朋友了吧?”

待他傷好的時候,玉蘭已經開到了花期,阿熙已同他熟絡了不少,他也不似初見般畏畏縮縮。

“你叫什麼名字?”

小貓妖沒有開口,眼底墨色氤氳,小小的臉上透露著警惕的神色。

“我既救了你,便不會傷害你的。沒關係,等你想告訴我的時候再回答我吧。”阿熙伸手想要摸他的頭,看他退了半步的動作,調侃的笑著拍了拍他的爪子,“你這小白眼兒貓。”

那時候阿熙在想,她救他,也許的確是有私心的。

畢竟這漫長時光的同一片風景,多一個陪伴,總歸是要多一些色彩的。

小貓妖見她不搭話,語氣急促,急得跳上床榻,“憶安,別犯傻!你不能去!”

“急什麼,慢慢說。”阿熙輕笑著勾唇,玉白纖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著他的毛髮,“此事已是板上釘釘,又怎容得你我置喙?”

“你可知那北境邊陲終日白雪皚皚,冰冷刺骨。北境妖王暴虐兇殘,惡名在外。那裡豈是人待的地方!你一個和親的凡人公主,在他們眼裡,不過是個戰利品罷了,哪有人會把你當成金枝玉葉來對待,不死也得脫層皮!你到底明不明白!”小貓妖沒好氣的看著她沒心沒肺的樣子,爪子不停的拍打著她的掌心,“我都懷疑你是不是在冷宮裡待久了,給自己憋傻了!你要想清楚,那邊可不比我們這兒,在妖族眼裡人族就是最卑賤的種族,不過是個玩物,你去了便是無所依仗,任人宰割!”

“我在這兒的處境難道就不是無所依仗,任人宰割了嗎?”阿熙笑得更加肆意,如同一彎春水裡盪漾的桃花,起身坐到桌邊,斟了滿滿一杯桂花釀遞到他跟前,“說了這麼多話,且歇一歇,潤潤嗓子吧。”

“你!你!”小貓妖氣的炸毛,“真是油鹽不進!”

“好了好了,你別生氣,且寬寬心。”阿熙耐著性子安撫他,嘴角還掛著淺淺的笑意,“你看呀,我多幸運呀,能在這個永遠四季如春的地方出生,溫暖的如同一個巨大的繭,將我包裹的嚴嚴實實,不受一點風吹雨淋。”

她頓了頓,又接著開口道:“這自然很好,可你口中的白雪皚皚,是我不曾見過的另一個冬天。所以,我想趁這個機會出去看看,或許另一片山河,也沒你說得這麼糟呢?”

“可妖族兇殘!人族於他們而言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

“可你不也是妖族嗎?你就很好呀。”

“你!”

小貓妖一時語噎,煩躁的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好半晌才慢悠悠的吐出一句話:“我陪你一起去。”

“你呀,還是好好留在這裡修煉吧。”阿熙不捨的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這幾日會有很多宮人進進出出,你就別來流雲殿了,回冷宮去吧。”

“為什麼不讓我跟著你。”他聲音沉沉,低著頭,看不清此時的表情。

“宮裡靈氣充足,更適合你修煉。”妖族的壽命比人族更長,應該還會有很多機會見面。想到這裡,阿熙又補充了一句:“希望下次見面,你已經可以化為人形了。”

“此一別,我們真的還能再見嗎?”小貓妖的聲音悶悶的,聽得出來情緒很低落。

“當然了,我什麼時候騙過你。”阿熙取下發髻間的玉蘭置於掌心,趁他不注意悄悄在上面施了一個法,頃刻間便化作了一枚晶瑩剔透的玉蘭佩,花蕊間綴著一抹輕飄飄的粉色,小心翼翼的掛在了他的頸間,“我和你約定,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小貓妖看著脖子上的玉蘭佩,低垂著眉眼沉默轉身離去,卻又在走到門口時頓住。

“記住我們的約定。”

本來以為他會就這麼離開,可他刻意隱藏著情緒的聲音卻還是在她的耳邊迴盪。

“下次見面,我會告訴你,我的名字。”

隨後,晚風吹散了餘音,身形隱於了夜色。

啟程那天是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

阿熙穿戴著沉重的首飾華服端坐在馬車裡,深深地嘆了口氣,舒展了一下肢體,這才把懷裡揣著的食盒小心翼翼的開啟。

裡面是母妃臨別時親手做的桂花糕。

她說,北境無花,你從小便喜歡這些花花草草的,雖無甚作用,但你既要走了,此後再難相見,便也帶些你喜歡的物件一併前往吧。

阿熙沒什麼特別喜歡的。只模糊記得兩歲時,父皇給自己辦的最後一次生日宴,眾星捧月,滿目琳琅。母妃一時興起想要親自下廚,那年的她還不是如今這般憔悴衰老的模樣,態度也不似現在這般冷淡漠然。而父皇也會牽起母妃不小心燙傷的纖手溫柔的呼氣,輕輕的拂去她臉上落下的麵粉。

那時候,秋日正盛,金黃滿地,一如那個未睜眼的孩子降生那晚的桂花一樣美。

思及於此,阿熙垂下眼眸,像是陷入了回憶裡。

唉,母妃的廚藝實在算不上好。

可那日的桂花糕,確實格外香甜。

“公主可知,此一去,結局如何?”

還沒來得及嘗一口,簾外便傳來鎮北大將軍年輕爽朗的聲音,將阿熙拉回現實。

“此去山高水遠,背井離鄉,公主可是真的準備好了?”

話裡話外聽起來,倒像是同小貓妖那般的擔憂之意。

“將軍此話何意?”阿熙抿了一口糕點。嗯,酥軟可口,“這雖是無奈之舉,卻也是最好的選擇。就算前路未知又如何?莫非將軍認為,本宮還有得選?”

簾外是長久的沉默。驀地又響起他的聲音:“公主心懷天下,臣楚望定會一路以性命相護!北境之行,萬望珍重!”

明明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此刻的語氣卻能聽出些許敬佩與同情之意,與父皇言語間的冷淡試探和不容置疑完全不同。人族的感情啊,真是奇怪。

這一路並不算太平,但楚望確實履行了他的承諾,一路拼殺,將她完好無損的護送到了北境妖王的宮門前。

“這妖族實在是無禮至極!竟連線親的隊伍都不曾派來!”楚望看著空空蕩蕩的宮門,氣得揮動起手中的長槍,連行禮都忘了,“公主殿下,他們簡直就是不把咱們放在眼裡!您如此尊貴,卻遭受如此冷待!實在是欺人太甚!”

“楚將軍莫急。”掀開簾,刺骨的冷風一下竄入衣領縫隙,阿熙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用眼神示意他冷靜,“事已至此,已無退路,還請將軍再送本宮一程吧。”

“是!”楚望無奈嘆氣,抱拳垂首,再次率領隊伍向前。

北境與中原大不相同,這裡是妖族為尊,人族反而地位很低,與中原之地可謂完全相反。聽說這妖王是威風凜凜的白狼妖,是屍山血海裡打拼出來的皇位,也不知是不是如書裡寫的那般長得凶神惡煞,青面獠牙。

接下來的一切還算順利,繁瑣的流程走完差不多過了七日,楚望他們已經準備返程,而那妖王至今還未見到人影。

唉,小貓妖不在,連個說得上話的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