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九卿之一,主管刑法獄訟,修訂律法,匯總全國斷獄數,負責詔獄;若大臣犯罪,由其直接審理、收獄。

魏晉沿漢制,中央司法機關仍為廷尉(1)。廷尉府設在皇城的西南角,入西華門左轉。

廷尉府廷尉荀實,有屬官四人:廷尉正,主決疑獄;廷尉監,管逮捕;廷尉平,掌平詔獄;律博士,教授律條。掾官有廷尉史、奏讞(審判案件)掾、奏曹掾等。

廷尉府很清閒,要審理的案件不多,最近的案子是去年六月王廞反叛案,虞嘯父以疾贖為庶人,王異則成了司馬元顯的寵姬。

至於詔獄,更是沒有,天子愚笨,會稽王父子把持朝政,王珣、謝琰等人閉口不言,車胤、江績等人只能就事言事,只要不觸及根本,司馬道子還是很有容人之量。

在荀實看來,天下無大事,朝堂很安寧,廷尉自然很輕鬆。

廷尉府日常便是查閱複核各州報來的案件,糾察錯判漏判和冤假錯案,這件事由廷尉正孫彬負責。

孫彬是太原中都孫家子弟,其祖父孫盛官至長沙太守,封吳昌縣侯,晚間官至秘書監、給事中。

靠著祖父的餘澤,孫彬二十六歲選官中書省通事,熬了十幾年資歷,仍是六品的廷尉正。仕途艱難,讓孫彬怨天尤人,恨不生於王謝家。

孫彬自負才學過人,年輕時清高不肯媚諂於人,等到年近四旬著了急,搭上了建武將軍王緒,想攀附左僕射王國寶。

哪料王國寶還未做到半年的左僕射就被賜死,孫彬差點被當成王國寶同黨誅殺,幸虧譙王司馬尚子勸說會稽王「刑獄不可廣」,才沒被株連。

媚諂也有風險,經此一事孫彬有些心灰意冷,不再熱心功名。每天按時點卯,散衙後約同僚到秦淮河上飲樂,好在家中有些資產,不用為衣食發愁。

查閱案卷這種事自然用不著孫彬親自動手,他手下有八名奏讞掾史,發現存疑的案件才會報給他。

陽光從東窗而入,落在案几之上,孫彬慢慢品著茶,欣賞著自己剛寫好的詞,碧雲閣的含笑娘子上回央自己寫首詞給她,今晚就送去。

秦淮河畔的妓樓大都去過了,盛花居的姑娘最好,就是價錢太貴,以自己的身家都不敢常去。說起來還是碧雲閣好,含笑娘子姿容不差,那腰肢軟得像楊柳擺風。

孫彬捋著鬍鬚臉上現出Yin蕩的笑容,如今妓樓間流行新詞,詩作倒是不如詞曲了,真是世風日下。

腳步聲響,掾史吳振捧了幾件卷宗進來,孫彬坐直身子,收斂笑容,板起臉來。

吳振恭恭敬敬地朝孫彬行禮,然後將卷宗放在案上。這位孫延正是個小人,上次同僚趙充行禮隨意了些便遭了他一通怒斥,吳振可不想觸黴頭。

「孫延正,這兩份案件判得過輕,您看看。」吳振呈上案卷道。qδ

孫彬心不在焉地翻看著,問道:「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置?」

吳振心中暗哂,這位孫廷正只會這一句,等自己分析完後便是下一句,「不錯,就照你所說辦理。」私下裡,吳振與諸同僚呼這位孫廷正為「兩句廷正。」

果然等吳振說完,孫彬捋著鬍鬚假裝思索了一會,道:「照你所說將案件發還,讓他們重審上報。」

吳振稱是。拿起案卷,孫彬看到案上還留有一份卷宗,皺著眉頭道:「怎麼不一併稟報?」

「孫廷正,這份是豫州府衙呈轉汝南郡士紳狀告汝南郡司馬兼主簿楊安玄不遵法紀、濫用刑罰、大興冤獄之事。」

「楊安玄?」孫彬拿起案卷翻看,道:「是那個寫新詞的楊安玄嗎?」

「正是,楊安玄率北府軍救援洛陽城,大敗秦軍,因功遷升汝南郡主簿兼司馬。」吳振興奮地道。

身為晉人,洛陽大捷,與有榮焉。

孫彬心頭莫名煩躁,冷喝道:「多嘴。」

吳振低頭不敢再多說。

呈狀是汝陽郡陽安白家、吳房徐家、宜春鮑家數等數家士紳聯名所告,呈狀中列舉了楊安玄十樁罪名。

吳振輕聲稟道:「楊主簿是朝庭命官,此事需孫廷正做主。」

對於這個比自己年輕二十歲,官位、名聲都在自己之上的年輕人,孫彬妒忌得很,與同僚相聚時沒少貶低過楊安玄。

看著這份呈狀,孫彬臉上露出興奮之色,道:「愚早就聽聞楊安玄恃才傲物,爭強好勝,你看看,到汝南不過月餘,就生出這許多事來。少年得意不免猖狂,此事非同小可,愚要速報與荀廷尉。」

孫彬興沖沖地起身攜了呈狀前往廷尉官廨,洛陽大捷楊安玄為天下百姓所知,自己若能依法將其治罪定然同樣為天下知,方熄不久的功名心又在胸中怦然跳動。

廷尉官廨內,荀實正在品茗,看到孫彬進來,笑道:「孫廷正,你來得正好,來嚐嚐老夫新沏的雲霧茶。此茶湯色青翠明亮,香凜持久、醇厚味甘,依老夫看比起碧春茶還要強上三分。」

孫彬哪有心品茶,將手中的呈狀遞上,道:「荀公,出大事了,汝南郡士紳聯名告楊安玄驕枉不法,請荀公定奪。」

荀實一愣,接過呈狀示意孫彬在一旁坐下,展開呈狀細看,越看眉頭皺得越緊,看完之後眉頭擰成疙瘩。

因為王異,荀實討了司馬元顯的歡心,跟在世子身邊出入會稽王府,合了司馬道子的眼緣。會稽王召聚近臣聽曲飲酒,荀實常為座上賓。

荀實在京中任官已久,有意外任刺史。正月前往王府和世子府拜年,送出幾件珍玩,得了許諾刺史出缺便讓他前往。

楊安玄是會稽王的寵臣,新近剛在洛陽戰勝秦軍,這個時刻針對楊安玄,會不會惹會稽王生氣,攪了自己的好事。

將呈狀放下,荀實思忖不語。

孫琳不知荀實的心思,憤聲道:「這個楊安玄恃寵而驕,目無法紀,大臣犯罪當由廷尉審理收獄。請荀廷尉下令,派延尉監潘廣前去汝南郡緝拿收押,重振廷尉之威。」

荀實慢條斯理地捋著鬍鬚,道:「孫琳,不能光聽一面之辭,楊安玄是否有罪不應由廷尉決定。你將這封呈狀轉交給御史臺,讓御史臺彈劾楊安玄,待朝庭下旨後再行處置不遲。」

御史臺?荀廷尉不想多事,孫琳被當頭澆了盆冷水,索然地端起茶喝了一口,清香不解嘴中苦澀。

「咚咚咚咚」,突然鼓聲大作,登聞鼓響。

荀實手中茶水潑灑了出來,站起身大聲喝道:「來人,誰在敲登聞鼓(2)?」

晉武帝司馬炎在廷尉府前設登聞鼓,詔「民眾有冤,可以透過撾登聞鼓直訴」,但是普通百姓哪敢上廷尉府前敲鼓,自登聞鼓設立以來,就沒被敲響過幾次。荀實任廷尉已有六年,這登聞鼓從來沒有響過。

片刻之後,有小吏飛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稟道:「汝南定穎人董淡敲登聞鼓,為其父董林鳴冤。」

汝南定穎,孫琳雙眼發亮,看來還是告楊安玄的,楊安玄這小子到了汝南郡後究竟得罪了多少人。看了一眼氣急敗壞的荀廷尉,孫彬心想,這下推脫不了吧。

登聞鼓響,推搪不得,荀實升坐大堂,有吏員將董淡帶到堂前。

董淡頭戴白色練冠,身著粗麻孝服,神容憔悴,舉止尚還從容,對著荀實揖禮。

鞫獄問案自有一套程式,董淡以律法中「鞫獄須則家人下辭」(3)為由,替父親董林申辯,其父只是替定穎縣令祖伺之與主簿任智頂罪,並未犯罪,請廷尉撥亂視聽,為其父正名。

得知董林是大儒董景道的後人,荀實亦不敢怠慢,應允向天子啟奏,暫將董淡收監。

登聞鼓響,京城震動。一個時辰後,比董淡先期到達建康的徐慶等人便知道了訊息。

徐慶與眾人來到堂弟徐振的家宅,徐振是門下省的令史,在京城是個不起眼的小官,兩天前徐慶等人來找他活動,徐振心知自己的份量,只能含糊答應,也提過讓徐慶等人去敲登聞鼓。

得知董淡敲登聞鼓,徐振笑道:「五兄,愚原本就讓你去敲登聞鼓,可是你諸多顧慮,如今董淡開了先河,你們不妨跟上。登聞鼓響,京城皆知,此事大發了。」

於是,登聞鼓再度響起。登聞鼓一日兩響,東城王府的會稽王也被驚動了,急召廷尉荀實來到王府問明登聞鼓響的緣由。

得知兩次鼓響皆是因楊安玄而起,司馬道子以手扶額,大感頭痛。楊安玄到哪哪不安生,自己讓他在汝南郡練兵,作為建康屏障,這才到汝南郡幾天,多年未響的登聞鼓都為他響兩回了。

司馬元顯道:「楊安玄如此妄為,不能不聞不問,父王應讓廷尉派人拿他進京治罪。」

荀實看了一眼司馬道子,道:「楊安玄剛為國立功,馬上便將他下廷尉問罪,怕是惹人議論,於大王的顏面也不好看。」

年前楊安玄派人送了兩車禮物到王府,還有一封信,信中楊安玄提及汝南郡洪災嚴重,庫房虛空,賑災難度大等事。

汝南洪災之事朝庭收到過奏疏,當時王廞作亂,三吳不穩,朝庭無力救災,只是準了汝南太守周安所請,減稅一半。

司馬道子注意到,汝南士族告楊安玄不遵法紀、濫用刑罰、大興冤獄等罪,而那個董淡是為父鳴冤,申辯父親無罪。

稍加琢磨,便能品出幾分滋味來,估計是賑災時那些官吏趁機貪腐,惹惱了楊安玄,懲處激烈了些。

年前朝庭下旨賑災,各州紛紛上疏要糧要錢,朝庭哪有多餘的錢糧,先帝曾想在華林園中建一處宮殿,直到現在仍無著落,這些士紳不能為國分憂,是要好生教訓一下。

想到這裡,司馬道子道:「著御史臺和廷尉一同派人前往汝南查明實情,勿枉勿縱。」

荀實聽出司馬道子話中偏袒之意,笑道:「大王放心,臣一定查明真像。」

司馬元顯不滿地道:「荀廷尉,你可不能徇私枉法,一定要秉公處斷。明察怕是不妥,還是暗訪吧。」

荀實看了一眼司馬道子,這對父子意見不一,看來自己最好是置身事外,靜觀其變。

兩天後,侍御史郭定和廷尉正孫彬帶著十餘名隨從,便裝前往汝南郡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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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風起雲湧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