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野郡北依宛、洛,南接荊、襄,是南北交匯、水陸交通要道,扼守北軍南下的門戶。

新野郡原屬義陽郡,元康八年(298年),晉惠帝分義陽郡立新野郡,治所棘陽,轄新野、棘陽、穰、朝陽、安昌五縣。

十二月二日,楊家族軍在絲竹聲中,大小官吏夾道恭迎下進入棘陽城。

低矮的城牆、狹窄的街道、擁擠的官署,這讓見識過洛陽城恢宏景向的楊安玄有些失望。

原新野太守韋仁奉朝庭旨意進京遷升為太子中庶子,留下主簿陳深與新太守楊佺期交接。

離任前韋仁得了中書令王國寶授意,將庫中錢糧揮霍近空,看著空空如也的庫房,楊佺期憤然拂袖而去。

下車伊始,楊佺期便帶了三個兒子前往襄陽城,拜謝東安伯、建威將軍、雍州刺史郗恢。

太元十七年(392年),雍州刺史朱序求退離職,天子擢升親信郗恢建威將軍、雍州刺史,鎮守北大門。

郗恢剛上任,前秦便派左丞相竇衝率軍南下,郗恢派兵抵禦,時任河南太守的楊佺期全力配合夾擊,成功擊退竇衝。郗恢因此受到天子嘉獎,對楊佺期大為賞識,譽之為“國之良將”,兩人往來密切。

此次楊佺期兵敗,郗恢大力為其斡旋,便是看重楊佺期的武勇,讓其鎮守荊、襄的北大門。

時近年關,襄陽城街道兩旁的店鋪張燈結綵,寬闊的街道上牛車往來,行人衣著華貴,面帶笑容,處處洋溢著過年的喜慶。

雍州刺史府,位於襄陽城正中,兩尊闕樓像天神般護衛在府前。

楊佺期等人在府前下馬,小吏上前問明來意,得知是新任的新野太守、建威司馬前來拜見郗刺史,忙引著入府,有人快步前去通稟。

刺史府規模不小,官廨遍佈兩旁,迴廊相接,莊重沉穩。

接連穿過兩道儀門來到大堂,楊安玄看到有群人在堂前迎候,中間那人白麵長鬚,頭戴進賢兩梁冠,身裝絳色官袍,便是郗恢了。

楊佺期快步上前揖禮,道:“下官拜見郗刺史。”

郗恢拉住楊佺期的手,笑道:“佺期老弟,你總算來了,我可是如盼甘霖啊,進堂說話。”

兩人攜手入堂,眾人隨在身後。入堂重新見禮,郗恢替楊佺期引見別駕張回、治中郭俊,張回是彭城張昭之後,郭俊則是河東聞喜郭瑗的子孫。

見禮畢,郗恢讓楊佺期在他的左側落席,楊安玄兄弟三人侍坐在父親身後。

郗恢用手中麈尾點指著楊安玄三人,道:“佺期,早聞你家有三虎,果然個個英姿勃發,後生可畏啊。”

“郗刺史過譽。下官前來覲見履職,新野軍政還請郗刺史示下。”楊佺期恭恭敬敬地拱手禮道。

郗恢擺擺手,笑道:“佺期武勇過人,有你鎮守新野,郗某可以放心安寢,你可放手而為。”

指了指左側末席的年輕人,郗恢道:“此子乃我府中徵虜參事胡道序(胡藩字),華林胡氏,通武善射、足智多謀,軍中之事我會委他與佺期聯絡。”

胡藩起身來到楊佺期席前,躬身禮道:“胡藩見過楊太守。”

楊安玄聽到胡藩的名字怦然心動,瞪大眼睛仔細打量他,如果沒記錯的話此人便是南朝宋的開國功臣、名將胡藩了,看年歲跟大哥相仿,劍眉虎目、面白微須,一團英氣。

得見便是機緣,千萬不能錯失,楊安玄盤算著該如何找機會結識。

堂上公事議完,郗恢命人排擺酒宴為楊佺期接風。

楊安玄覥著臉坐在胡藩的身旁,舉杯相邀道:“方才聽郗公說胡兄通武善射,小弟也喜歡射箭,得空還望胡兄不吝賜教。”

胡藩有些詫異,看著一臉興奮的楊安玄,客套道:“郗刺史謬讚。僕素聞楊太守驍勇善戰,虎父無犬子,小兄弟定然箭術過人,有機會胡某定要見識一下。”

半個時辰的酒宴下來,胡藩感覺到楊安玄對自己親近之意,有些話多,但談吐風趣、飲酒豪爽,不失為性情中人。

宴後,郗恢邀楊佺期前往他的書房--棲心堂敘話,楊安玄不得不跟胡藩話別。

棲心堂內溫暖如春,帷幔遮擋看不到炭盆的位置,若有若無的琴聲從幔後傳出,整個書房清雅香幽。

郗恢入內換了身絲袍出來,看到正襟危坐的楊佺期,一搖手中麈尾,笑道:“佺期,此乃私室,且放鬆些。來人,獻茶。”

黑陶碗內茶湯碧綠,泛著潔白的湯花,散發出淡雅的清香。

楊安玄知道晉人飲茶是將茶餅烘烤、碾沫、羅篩,茶鐺煮水至蟹眼沸,投茶沫,用茶匙打起湯花,最後倒茶入碗。

茶在中國始於神農時代,西漢時成都成為茶葉集散地,東漢開始製茶餅販運。晉室南渡後,崇茶之風盛行,這種方式將茶葉一同飲下,異於後世。

饒有興趣地端起茶碗,楊安玄深嗅了一下茶香,輕呷了一口茶湯。入口微澀略苦,隨即回甘生津,禁不住讚了聲,“好茶”。

郗恢笑道:“賢侄喜歡茶嗎?不妨多飲些。”

楊佺期笑著介面道:“昔年桓司馬性好儉樸,宴客之時以茶果待客,誠為佳話。”

郗恢笑容一僵,甩動麈塵道:“謝太尉拜訪陸尚書,陸公以茶果相待,其侄陳列盛饌,反被見責。陸公以茶為素業,高士之風,方為我輩楷模。”

楊亮投降桓溫,在其麾下征戰,如今桓溫雖死,桓家仍雄踞江陵一帶,為朝庭所忌。郗恢被任命為雍州刺史,亦有防備桓家之意。

楊佺期自知失言,尷尬應是,端起茶碗,假做品茗。

看到氣氛尷尬,楊安玄朗聲道:“此茶色碧清香,飲之微苦回甘,隱有禪意,好茶。”

郗恢舒眉長笑道:“茶有禪意,賢侄說得好,慧遠大師聽到定要引為知己。”

被此話勾起興致,郗恢手中麈塵輕輕拂動,興致勃勃地道:““太元十七年,郗某前來襄陽就職,途徑東林寺拜見慧遠大師。蒙大師不棄,以自制香茶款待,我與大師話茶論經,不覺達旦。郗某記得大師曾雲,茶可淨心悟禪,與賢侄之言有異曲同工之妙。”

東晉崇佛,袁氏、董氏皆信佛。慧遠大師駐錫廬山東林寺,在佛門中具有崇高的地位。楊安玄知道慧遠大師的佛名,大師被後世尊為淨土宗的始祖。

楊安玄謙聲道:“小子何德何能,怎敢與慧遠大師相提並論。”

時下無論是東晉還是北朝諸國,佛教都十分興盛,上至天子、王公大臣,下至市井百姓,佛教信眾不可勝數。慧遠大師是佛門領袖,若能得他一語嘉許,自有說不出的好處。

郗恢對楊安玄好感大增,捋須笑道:“賢侄若是途經廬山,一定要去拜見慧遠大師。大師心量廣大、為人謙和,在東林寺外種了不少茶樹,親手製茶以待好友。賢侄對茶頗有見地,定會與大師一見如故。”

楊安玄恭聲應道:“小子若得機會,定要到東林寺向慧遠大師請益。”

楊佺期見郗恢神情愉悅,暗鬆了口氣,剛才失言之錯算是被玄兒搪塞過去了。

整冠振衣站起,楊佺期率三子拜倒,恭聲道:“楊佺期謝過郗公相救之恩。”

郗恢起身相摻,笑道:“你我知己好友,何須客套,快快請起。”

楊佺期連拜三拜,回席後道:“楊某聽聞會稽王屬意王緒任新野太守,王緒前去洛陽宣旨時語多不憤,楊某擔心惡了會稽王,會牽累郗公……”

郗恢不以為意地擺手道:“無妨,爾就任新野太守是天子欽點,只要忠於天子,會稽王焉能違逆。至於王緒之流,不過是阿諛奉迎的奸佞小人,郗某自會替爾做主,佺期不用放在心上。”

楊佺期感激地道:“多謝郗公。請郗公轉告天子,臣自當竭忠報效,鞠躬盡瘁。”

郗恢捊須微笑,心中有些得意。他力勸天子從輕發落楊佺期,是想將楊佺期拉入自己麾下,楊家軍驍勇善戰,是隻勁旅。自己坐鎮雍州,北兵南下必擾,無得力將領禦敵怎行。楊亮當年投降在桓溫麾下征戰,被人視為桓家派系,現轉投自己麾下,朝庭多一分實力,自己也多一份安心。

“下官有一事相求,請郗公恩准。”楊佺期遲疑著開口道。

郗恢笑道:“佺期,有何難處儘管直說,我盡力相助。”

楊佺期道:“下官不能常在襄陽,想讓長子安深在郗公身邊伺奉,不知郗公意下如何?”

郗恢面露笑意,楊佺期想讓長子在州衙任職,這是送個質子在自己手中,投效之意昭然。

“安深賢侄現為幾品?官居何職?”郗恢問道。

晉以十六歲男子為丁,成丁後便可定品,定品三年一次,明年又到了定品之年。

“太元十三年定為五品,未曾升品”,楊佺期道:“原為河南郡主記室。”

郗恢點點頭,楊亮、楊佺期父子皆是四品,楊安深定為五品很正常,畢竟他才二十幾歲,將來有機會升品。

略思片刻,郗恢道:“那便先委屈安深賢侄在司馬府任個主簿,等有了機會再行升遷。”

司馬府主簿,官秩八品,俸四百石,郡主記室也是八品,但官俸是比四百石,而且刺史府的八品比太守府的八品前程要遠大的多。

楊安深欣喜起身向郗恢拜謝,他喜文厭武,能在州司馬府中任主簿是求之不得的事,楊佺期也捋須微笑,十分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