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劉裕的天子行宮設在盤龍齋。

大堂內燭火通明,魚復城鎮將劉惔投降雍軍的訊息傳來,劉裕召文武商議對策,眾人眉頭緊鎖,長吁短嘆。

這段時間壞訊息接踵而來,檀道濟退守南廣城,夷陵、秭歸、巫縣相繼被奪,現在魚復城再失,長江上游盡落入雍軍手中。

沈林子率先道:“陛下,眼下最要緊的是守住夷道城,不能讓雍軍在江南立足。若夷道有失,西、南兩面不穩,江陵成孤城。”

劉裕憂心忡忡地道:“敬士(沈林子字)所言甚是,夷陵即失,夷道便成重中之重,僅靠劉康祖難以戍守。敬士,你再率五千兵馬前往夷道城,務必扼住雍軍南進之路,朕方能安心在江陵與楊安玄決戰。”

夷道城原有宋軍八千人,沈林子再率五千兵馬到來,首先派出三千兵馬在夷道城西的雞頭山立寨。當初司馬楚之被刺,雍軍敗逃進入雞頭山,說不定山中仍有雍軍殘餘。

將雞頭山原有戍寨加固,又新增了多處烽堠、墩臺,將夷道城西面打造得如同鐵桶一般。

夷道城北面臨江,為防雍軍船艦從江上發動攻擊,沈林子命人在江邊遍樹柵寨,柵寨後是密密麻麻的箭樓、弩臺,封鎖住江面。

然後沈林子又命劉康祖率五千兵馬在夷道城東安營,防止雍軍從東面登陸。夷道城中還剩下五千兵馬,沈林之親自統率守城。

夷道城被焚燬過一次,城中幾無百姓居住,沈林子將五千兵馬分成五隊,除駐守四處城門外,還有一隊機動。此次前來夷道城,劉裕給了他五千斤丹火,沈林子信心滿滿能夠守住夷道城。

奪回魚復城後,楊安玄沒有急著下令攻打夷道,而是讓朱超石、張鋒等人安撫百姓,加強防禦,謹防宋軍的反攻。

宣威將軍張軒被楊安玄派往對岸,組織聯絡仍駐守在佷山、巴山中的殘餘雍軍。

夷水(清江,1)在長江的南面,在夷道城與長江匯合。夷水在群山中穿行,支流縱橫,水路發達,形成高山深谷、急流險灘。這段水路產鹽,不少夷人在此煮鹽為生,最大的夷族白虎夷(今土家族)便沿河而居。

戰亂不斷,不少潰兵、百姓逃入佷山、巴山一帶躲避戰火,致使這片區域山賊、水匪多如牛毛。周翔本是益州毛璩帳下的一名什長,後來成為譙蜀的兵馬,譙蜀滅亡逃至巴山,拉聚了百餘名逃兵立寨稱王。

司馬楚之佔領夷道,派人進山徵召蠻兵,收編山賊水匪,周翔便成了雍軍的一名軍侯,因作戰勇猛升為校尉。張軒找到周翔藏身的水寨,帶來雍公對他的封賞,由校尉升任虎威將軍。

張軒傳達楊安玄的命令,讓周翔盡力招攬人手,做好進攻夷道城的準備。

…………

六月十九日,劉衷率海師出現在厭次城東面的海域,停駐在此休整的魏軍水師自信滿滿地迎戰,終於領教到了雍軍水師的厲害。

在海面上靈活如魚船的戰艦往來穿梭將魏軍船艦籠罩在箭雨之中,十艘龍骨戰艦猶如鋒利的魚叉將魏軍船艦刺得遍體鱗傷。

兩個時辰不到,魏軍百艘艨舯艦便損失了二十餘艘,剩下的船艦趕緊向岸邊靠去,龜縮在海岸邊,憑藉岸上弩臺上的萬鈞神弩將雍艦逼退。

夜間,驍勇營將士鳧水潛近魏軍船艦,登船殺人放火。東風勁,火勢熊熊,魏軍哭爹喊娘,不少人棄船逃上岸。而裡許外的海面,劉衷率領海師以逸待勞,追擊著逃離火海的魏船。

剩下的十餘艘戰艦竄入篤馬河(今馬頰河)逃避,經此一役,魏軍水師幾乎損折殆盡。

楊安遠接到楊安玄的信,按照楊安玄的吩咐在軹關之西修築戍堡和烽堠,主力兵馬後撤從大陽城渡河來到孟津口,而孟龍符率八千輕騎過黃河來到蒲坂,接手了河東郡雍軍的指揮權。

得知百艘船艦所剩無幾,北魏君臣怒火填膺,自平滅燕國以來,魏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屢屢受挫於雍軍,是可忍孰不可忍。

拓跋燾請示拓跋嗣後,徵調燕州、幽州、定州、相州五萬大軍趕赴汲縣,準備從玉門渡強行突過黃河,攻打成皋關,往東佔領滎陽,西進攻打洛陽。

拓跋燾滿懷希冀地道:“孤聞東漢熹平時漢靈帝曾命蔡邕等人刻石經立於洛陽開陽門外太學前,孤深慕儒學,定要前去親眼一觀。”

五萬兵馬至汲縣,汲郡本有魏軍三萬,此刻增至八萬,聽從叔孫建指揮。叔孫建命於慄磾仿杜預造浮橋,率兵馬過河。

楊安遠得知魏軍在汲縣聚集的訊息,從孟津口趕赴成皋關,渡汜水河在東岸立營。

汜水東岸是一馬平川的平原,無險可守,適合輕騎馳騁,趕來的滎陽太守王強認為魏軍長於馬戰,建議楊安遠率軍駐守滎陽、大索城,據城而戰。

楊安遠拒絕了王強的建議,讓王強供給糧草、守好滎陽、大索城即可,他要率麾下一萬六千兒郎與魏軍在汜水東岸決戰。

於慄磾接到叔孫建造浮橋的命令,命人搜尋船隻、打造木箱狀浮物、製造羊皮皮囊等,然後用鐵索聯結。

七月七日夜,派善泳將士帶繩索遊至對岸,繩索拉動鐵索固定,然後在浮物上鋪設木板,一夜之間浮橋建成。

魏騎從浮橋上渡過黃河,在汜水東岸登陸。楊安遠見狀,下令往大索城方向後撤,叔孫建領五萬魏騎過河。

與於慄磾商議後,叔孫建決定親領一萬兵馬攻打成皋關,於慄磾率三萬鐵騎奪取滎陽郡,餘下萬騎待命支援。

大索城西五里,楊安遠率軍列成方陣,看著鋪天蓋地湧來的魏騎,楊安遠沒有絲毫畏懼。他有意放魏軍過河,就是準備在此與魏騎決戰一場。

一直以來胡人都以騎射見長,與漢人對戰的印象中漢人多是據城而守,依靠軍械抵禦,少有在戰場上正面廝殺。

即便雍軍已然數次擊敗過魏軍,在多數魏軍的眼中雍騎仍難以跟己軍較量,眼前是一馬平川,便連於慄磾也不禁加快了馬步,揮舞著黑矟,準備一雪戰敗之恥。

二百餘步時,雍軍方陣兩側的輕騎開始從兩翼迎敵,看數量約在四千左右。號角聲響起,魏騎分出兩隊朝雍軍輕騎迎去。

百步遠時,箭只漫空射來,些許將士中箭落馬幾可不計,離著雍軍的陣列越來越近。

五十步遠,雍軍佇列最前的盾牆左右分開,露出後面隱藏的火箭櫃,一排五十隻箭櫃開始冒出火花,箭只帶著利嘯朝前鑽去,狠狠地扎入魏騎陣中。

炸響、硝煙,驚得魏軍戰馬亂竄,橫衝直撞不成陣勢,進攻的勢頭為之一沮。於慄磾急勒戰馬,看來這是雍軍新研製出的軍械,用來對付輕騎。

隆隆鼓聲中,前列的雍軍朝左右分開,露出陣列之後五千甲騎具裝,楊安遠揚起手中長槊,帶頭策動戰馬,朝前衝去。

披甲的戰馬蹄聲沉重,聲如悶雷,五十步外一衝即至,魏騎尚在驚亂之中,立時被鐵甲洪流碾壓、衝散。

三萬輕騎鋪陳十餘里,前方大亂後方仍在繼續前行,楊安玄將五千重騎鋪展成裡許長的扇面,在大地上橫掃而過,一路上魏騎人仰馬翻,血流成河。

左右兩翼的雍騎在重騎兩翼,不斷地將魏騎驅趕到鐵騎前進的路上,重騎一氣衝殺至黃河岸邊,在大地上留下里許寬的血練,魏騎死傷五六千騎。

兩萬餘魏騎逃至黃河邊,北是黃河西是汜水,身後是追來的雍軍,數萬人被擠壓在狹小的空間,無路可逃。

有人慌亂地躍馬上了浮橋,浮橋寬度只能並行四匹戰馬,此刻眾人心慌意亂,擠成一團,不斷有人連人帶馬掉入河中,這兩萬多騎正常想要過河沒有兩三個時辰都不可能,這種狀態下能逃出幾人。

正在率軍攻打成皋城的叔孫建看到己軍如潮水般地退回,心知不妙,忙率軍撤回汜水東岸,急命人找尋於慄磾詢問原因。

於慄磾未找到,先聽到了沉悶的蹄聲,叔孫建久歷沙場,光聽蹄聲就知道這是重騎,不禁臉色蒼白。

北魏也有重騎,不過重騎多數佈防在幽州、燕州一帶,對付(北)燕和柔然,此次過河對付雍軍,眾人都想著兵貴神速,主要的困難是攻打城池,根本沒人考慮過在戰場上與雍騎爭雄。

以輕騎對付重騎,猶如用木棒對抗鐵棒,只是形勢逼人,明知不敵也要硬闖,哪怕用人命堆也要擊退雍軍重騎,在黃河南岸建立營寨,不然又會無功而返。

號角聲傳達軍令,三萬多魏騎沿著黃河岸和汜水岸鋪展開來,準備等雍騎踏入弧圈之中,從四面合圍,畢竟魏騎的人數數倍於雍騎。

離著黃河岸還有五里,楊安遠勒住馬,吹響號角集結隊伍。數百步遠魏騎正在列陣,像翻滾的烏雲沿著河岸鋪展,隨時可能發動反攻。

“包圍陣型”,楊安遠腦海中閃過參謀部下發的輕騎軍戰術中的描述,與絕大多數人一樣,楊安遠認為三弟成立參謀部是為了安撫王鎮惡,這個參謀部不過是聾子的耳朵。

然而,事實卻出人意料,參謀部成立後隨軍參贊機謀,取到了軍師的作用,一大批年輕的將領從參謀部鍛鍊走出,成為基層將領。

參謀部針對古今戰例編寫的戰術及破解之道,讓軍中將領如獲至寶,其作用不在《孫武兵法》之下。這本參謀部編撰的兵書中明確提出胡人輕騎靈活機動、分聚自如,戰場分抄側翼,形成夾擊之勢;或以驍將為鋒,形成多個進擊點,尋求突破,一擊定音……

書中給出了針對性的方法,魏騎想用包抄之術、以人海戰術將己軍困住,然後利用快捷的移動不斷撕咬啃食,楊安遠嘴角露出冷笑,若魏騎果真如書中描述那樣進擊,那勝負便早已註定。

果然,魏騎分成十幾隊四散朝雍騎衝來,有的正面直衝,有的側翼夾擊,有的直抄後路。楊安遠高聲下令,“重騎凝而不散,輕騎兩翼護衛,緊隨我來。”

雍軍重騎凝如重錘,左右兩翼的輕騎有如快刀,在楊安遠的率領下直衝直撞,無論魏騎如何引誘也不分散。

魏騎撞在重騎之上,被崩得頭破血流,數個來回下來,雍軍重騎疲憊不堪,而魏騎又留下了四五千具屍體。

於慄磾雙眼赤紅,麾下兒郎已經被重騎殺得膽寒,看到重騎襲來便策馬逃竄,而分散開來的魏騎被雍軍重騎兩翼的輕騎追上斬殺。

“鳴號集結”,於慄磾高聲下令道。號聲嗚咽,原本分散的魏騎在於慄磾身旁集結,很快叔孫建也策馬趕來。

看著三百餘步外的雍軍重騎,叔孫建喘著粗氣道:“雍軍的重騎跑不動了,你帶五千騎衝過去,無論如何也要將雍騎衝開。”

於慄磾高高舉起手中黑矟,沾滿鮮血的矟毦向前揚出,劃出一道不祥的血光,戰馬奮蹄朝前奔去。

身後,雨點般的蹄聲敲落在地面,化成一場風雷,朝著雍軍滾滾而去。

注(1):酈道元為《水經》作注:“夷水,即山清江也,水色清照十丈,分沙石。蜀人見其清澈,因名清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