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陵,陵之竟也,地處江漢平原,一馬平川。

五月,碧空如洗,風翻綠浪,戰鼓和馬蹄聲卻將平靜打破,雍、宋兩軍在漢水之西,竟陵之北的平原上交戰。

這裡曾是人煙繁密、舟車輻奏之地,連年戰事逼得百姓背井離鄉,前往雍州那口、鄀縣、江陵一帶躲避戰火,如今大片的良田長滿了綠草,卻正好讓戰馬在上面馳騁。

箭只劃破長空,驚走飛雀;鼓聲、呼喊叫、馬蹄聲、撞擊聲,將鮮血與草地融為一體,滋養著這片肥沃的土地。

楊安玄站在高臺之上,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戰場廝殺,不時地發出一聲簡短的命令,兵馬在他的調動下往來衝殺。

為了應對雍軍輕騎,劉裕此行帶來了數千輛戰車,戰時布成數路,車上張幔,有執槊士兵立於其上;步兵雜於車陣之間,輕騎則遊弋於車陣之外。

宋軍號令森嚴,兵丁陣列齊整,跟隨鼓聲、號角熟練地變動陣形,與雍軍展開搏殺。

劉裕親自坐鎮指揮,宋軍的勇悍不在雍軍之下,接連數天交戰,雍軍並不佔據上風。

裴方明自恃勇悍,率千騎從側旁繞行衝陣,被沈林子截住。劉裕命四百輛戰車分左右合圍,楊安玄命徐孝重接引裴方明迴歸。

五月風向東南,不利於雍軍,為防宋軍縱火,楊安玄將兵馬分成六營,相隔裡許,互相呼應。

營寨深挖溝壕,引入活水,內設防火帶,外設暗哨值守,箭樓、哨樓林立,以皮袋、大缸儲水,備足毛氈等等。

果如楊安玄所料,五月九日晚,烏雲蔽日,劉裕出動投石車載著丹火前去縱火。

夜襲由到彥之率軍,出動輕騎二千、步卒六千,護衛投石車二百輛,載著四千斤丹火。

楊安玄暗中命人在宋營裡許處挖出坑道,命暗哨伏入其中,宋軍出營時投石車滾動聲、馬蹄聲、腳步聲震動大地,暗哨早已得知。

宋軍投石車離雍營尚有裡許,裴方明、張鋒已奉命各率兩千騎出動,手持火把前來燒車。

到彥之亦有所防備,先是吹響號角透過宋營,然後以輕騎迎敵、步卒結陣將投石車護在中間。

劉裕在營中整兵以待,聽到號角知道夜襲失敗,當即率軍殺出救援,楊安玄亦率軍出戰,雙方在暗夜中混戰在一起。

楊安玄張鋒稟報宋軍陣中有投石車,知道宋軍想用投石車投擲丹火,若是能引燃宋軍火藥,此戰便勝了。當即命徐孝重、周超率驍勇營破陣,爭取攻至投石車旁點燃丹火。

劉裕知雍軍輕騎犀利,已軍輕騎數量不足,唯有靠戰車守禦。倉促之間戰車尚未成陣,雍軍已經如潮水般撲來,眼見前方兵馬抵敵不住。

與其被雍軍衝入陣來點燃丹火,不如先行將丹火投出。雙方夜戰將士們手中拿著火把,丹火投出立時引燃。

雙方將士纏鬥在一起,丹火炸燃不分敵我,楊安玄見劉裕如同輸紅了眼的賭徒,丹火朝四面八方亂投一氣,而且丹火已然投出,自己的打算落空。

丹火將青草點燃,向四周漫延開來,濃煙四溢。雙方將士紛紛躲避煙火,號角聲響起,很快戰場變得空蕩起來,只剩下數十堆火在黑暗中無聲地燃燒。

夜襲失敗,傷亡不大,只是四千斤丹火所剩無幾,劉裕有些沮喪,看來與雍軍之戰短時間難以分出勝負,看來只有等魏軍南下時再趁虛進攻。

然而,劉裕的希冀很快便落了空,他得到賀朗送來的急報,抱以厚望的魏軍被魏皇帶去攻打燕國了,短時間內不可能南下攻打司兗之地。

劉裕心頭泛起無力感,這種感受征戰半生從未有過。謝晦看到劉裕眼中閃過的黯然,道:「主公,天氣炎熱,將士披甲執械分外辛苦,主公不

如暫時前往江陵城,以安軍心。」

沈林子亦道:「江陵為重中之重,主公前往坐鎮確能提振軍心。眼下夷道城被司馬楚之所佔,不如先行奪回夷道,解決西面之憂。」

於是,劉裕留王仲德駐守揚口水寨,到彥之守竟陵城,自己領了兩萬兵馬離開竟陵從揚水前往江安,與湘州刺史張邵會合。

留下三千兵馬歸揚威將軍劉康祖統轄,劉裕暗中讓劉康祖做好從陸路向夷道進攻的準備,然後從江安走水路進入江陵城。

蕭源之得知劉裕率軍到來,大張旗鼓地帶著荊州士族百姓出城迎接,劉裕站在八艚艦上,俯望歡呼雀躍的將士,一掃胸中煩悶。

得知劉裕移師江陵,楊安玄留王鎮惡、裴方明牽制竟陵宋軍,帶了張鋒等人回返當陽城。

楊安玄與劉裕在竟陵外大戰時,魯軌率軍攻打紀南城,劉鍾固守不戰。高長慶獻計,稱紀南城地勢低窪,當年孫武攻楚時水淹紀南城,今日仍可用水淹之計。

紀南城在漳江下游,有一條支流經紀南城西的赤湖,當年孫武開掘溝渠引漳水入赤湖,築長堤讓湖水灌入城中,紀南城被淹,不攻自破。

劉鍾見雍軍移營高處,知雍軍打算用孫武故計,心中暗自冷笑。孫武當年用水淹之計已過去八百年,紀南城內河道已生變化,朱河和新橋河在城中合成龍橋河向東,而且城中設有三道水門,既能禦敵又可防洪。

雍軍想引漳水淹城,自己只需城南和城西的水闡關閉,河水便不能入城,若是應用得當,反可讓雍軍自食惡果。

劉鍾命城中兵馬在河道兩旁堆砌沙石,果然雍軍掘渠漳水灌紀南城,劉鐘下令關閉闡門,水不得入。半日時間,紀南城西水高八尺,魯軌不辨虛實,率軍乘筏來攻。等雍軍接近,劉鐘下令開放闡門,水流順河入城,轉瞬流走。

魯軌眼見洪水流走,雍軍所乘的竹筏落了地,動彈不了,有些傻眼。此時劉鍾率輕騎殺出城來。

雍軍乘筏來戰,都是步卒,被宋軍輕騎輕易衝散,魯軌竭力召集兵馬布防,等到高長慶領軍來援時,雍軍死傷近千。魯軌無奈,只得引軍退守麥城。

劉裕入江陵,恰逢劉鍾捷報送至,大喜,升任劉鍾為右衛將軍,兼任龍驤將軍之職。得知劉鐘有三子隨他參戰,將三匹名馬配上華美麗的鞍轡,賜給劉鐘的三個兒子。

江陵北面無憂,劉裕準備先奪回夷道城,打通長江水路。與眾人商議後,劉裕決定兵分四路奪回夷道城。

以沈林子率八千兵馬攻打枝江城,阻斷枝江與夷道城北岸雍軍通道;命劉康祖領五千兵馬從江安前往夷道城;命劉粹率水師東進,從水路攻打夷道城;劉裕自己率五千兵馬攻打夷道城北岸雍軍駐營,命孟楚率江陵水師隨時接應。

此時,楊安玄已率軍到達當陽城,得知魯軌兵敗的訊息,楊安玄派人前去安慰,為其增兵三千,命其再戰紀南城。

三日後,枝江守將秦驊稟報,宋師前來攻城。楊安玄接到戰報,立刻意識到劉裕要對夷道城發動攻擊了。

一面派人通知夷道城的司馬楚之小心戒備,一面急命張鋒率三千輕騎奔赴枝江,破敵之後增援夷道城北岸的駐軍。

從當陽前往枝江僅七十餘里,但要渡過沮漳河,沮漳河上段水勢較急,張鋒率軍前往下游找尋淺處涉水過河。

劉裕料到雍軍將至,先率兵馬在河西岸淺水附近設伏,等雍軍前隊剛踏上岸,劉裕率軍殺出。劉裕所部亦有一千五百輕騎,以逸待勞,又趁雍騎半濟而擊,一鼓作氣將雍騎前鋒又趕入水中。

馬匹在水中速度緩慢,成為弓箭手狙擊的目標,千名弓箭手在河岸邊排成長列,箭只如急雨般朝著河中雍騎射去,頃刻間河水被血水染紅,馬屍、

人屍隨水漂浮。

損失了二百餘騎,張鋒率輕騎退回東岸,望著西岸飄揚的旗幟,率軍繼續沿河往南而行。宋軍能在此處設伏,不可能在整個沮漳河都設伏,等自己率輕騎過了河,再找宋軍報仇。

往南走出二十餘里,又找到一處淺水,張鋒率先渡河,未見宋軍伏擊,半個時辰後,二千多輕騎渡過河,張鋒率軍朝北增援枝江城。

已經被宋軍伏擊過一次,張鋒分外小心,派出十餘組偵騎往前探路,很快便得知枝江城南十里處有宋軍列陣阻敵,宋軍規模在五千人以上。

宋軍還是採取戰車列於前,步卒雜於中,輕騎遊於翼的戰術,將前往枝江的道路封堵住。

枝江守將秦驊稟報攻城的宋軍約在萬人左右,從旗幟、人數來看,這夥宋軍應該是方才設伏的兵馬,只是不知是攻城的兵馬還是宋軍另外的人馬。

若是宋軍另外的兵馬,那很有可能宋軍在附近有伏,張鋒下令輕騎暫退至數里外,命偵騎往左右打探。

宋軍陣中,劉裕注意著雍軍動向,見張鋒沒有率軍攻擊,知道誘敵設伏之計失敗,當即下令出擊,爭取能纏住雍騎,讓隱伏兩側的宋軍殺出合圍。

張鋒見宋軍兩翼的輕騎主動出擊,知道宋軍肯定設有伏兵,當即下令退走。

輕騎往南退走,果然聽到兩側號聲四起,無數宋軍從山林間冒出,拼命朝大道衝來。

雙方兵馬數量相差懸殊,張鋒不敢戀戰,脫出重圍後率輕騎直奔夷道北岸,前去與施平所率的雍軍會合。

次日,劉裕大軍到達夷道北岸,在雍營東側安營;孟楚所率的水師亦到來,在江上立水寨;劉康祖率兵馬五千到達夷道城外。

夷道城,城門緊閉,大戰一觸即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