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八面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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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軍舉兵攻打洛陽,建康城內微風輕瀾。
去年三鎮作亂,王恭身亡、庾楷敗逃,荊州殷、桓、楊分別佔據荊、江、雍三州,實際已成割據之勢。.
洛陽告急,朝堂諸公分成三派,以譙王司馬尚之、五兵尚書董懷為首的一派認為洛陽是國之故都,意義重大,而且洛陽若失,淮河、漢水一帶將落入秦人之手,要合豫、青、袞等數州之力相救。
另一派護軍將軍桓修則認為雍州楊佺期桀驁不馴,與殷仲堪、桓玄形如割據,正好借秦人之手削落荊、雍、江三州實力,可命殷仲堪、桓玄率軍北上救洛陽。
吏部尚書車胤、祠部尚書郗恢、御史中丞江績等人認為可參照三年前故事,命北府軍出兵北上。
四月,司馬元顯子奪父權,任揚州刺史、司徒,與其父司馬道子並錄尚書事,司馬道子府邸在東稱「東錄」,而司馬元顯府則稱「西錄」。
六月,尚書令王珣病逝;八月,左僕射王雅身逝,這兩人是孝武帝時的重臣,雖然兩人被司馬元顯架空,但朝堂上威望仍在,兩人逝去對司馬元顯來說不亞於搬走了身旁的兩塊巨石。
司馬元顯將司徒讓於琅琊王司馬德文,又拜琅琊王師何澄為尚書左僕射。
何澄是晉穆章皇后何法倪之兄,品行高潔,但腳有疾不良於行,時常臥病。
司馬元顯以天子名義特准其不用朝見,可在家處理政務,又讓其領揚州大中正之職,用散騎常侍張法順佐之。
至此,朝堂大權被司馬元顯牢牢把控,從司馬道子與司馬元顯府門前的情形便可盡知,西錄門庭若市,東錄門可羅雀。
爭論了五六天,朝堂眾臣仍沒有一個結論。譙王司馬尚之的奏疏呈來,稱楊安玄率汝南郡兵一千四百人北上救援洛陽。
奏疏宣讀之後,祠部尚書郗恢奏稱楊安玄此舉乃彌天大勇,朝庭應該加以獎賞,五兵尚書董懷附議。
領軍將軍孔安國(孝武帝逝後轉任)以為,楊安玄未得朝庭授意,僅得譙王許可便擅自領軍出征,應加以嚴斥。
丹陽尹司馬恢之奏稱,汝南太守楊安玄是雍州刺史楊佺期之子,要查問楊安玄是否得了楊佺期授意。
江績和車胤兩人坐在一處,江績輕語道:「車兄,你這個弟子倒是勇於任事之人,與其父不同。」
車胤捋著鬍鬚,有些自得地道:「雖千萬人吾往矣,安玄確實當得個「勇」字。」
見眾人爭論不休,司馬元顯起身道:「此事待愚稟過父王,再聽聽何僕射的意見再做決斷。」
驅車回府,司馬元顯知道府中有不少人等候,特意繞了個彎先來到會稽王府。
王府的佐官聽聞世子來了,紛紛出來逢迎,誰都知道這位世子權傾朝野,看看兩府門前的車輛就知道了。
若是能投了這位世子殿下的眼緣,從東錄轉到西錄,雖然相隔不過裡許,卻是天壤之別。
「父王在何處?」司馬元顯昂首大步朝裡走,問道。
從事中郎梅琛哈著腰笑道:「世子,大王在清音樓聽戲呢。」
司馬元顯奪了父親的權柄後,便讓趙牙新修了這清音樓,讓司馬道子安心聽戲飲酒。
清音樓是兩層的木樓,戲臺建在一樓的通道之上,觀戲人可在坐在樓上觀賞。
司馬元顯來到清音樓時,正聽裡面唱「……歲歲春風長野苔;山上桃花紅似火,一雙蝴蝶又飛來」。
「化蝶」是梁祝最精彩的部分,司馬元顯陪父親聽過多次,情不自禁地跟著輕輕哼唱起來。
腳步踏入樓內,恰好趙牙唱罷,司馬元顯站在戲臺側旁,笑道:「趙牙,你的唱功越發圓潤了。」
趙牙
看到司馬元顯,急忙從戲臺抬階而下,深深躬禮道:「趙牙見過世子殿下。」
司馬元顯點點頭,抬頭望了一眼樓上飲酒的司馬道子,整衣施禮道:「孩兒見過父王。」
司馬道子望著英氣勃勃的兒子,心中百味雜陳,冷哼一聲道:「罷了。」
司馬元顯上樓,親自給父親斟酒,噓寒問暖地問候了幾句,旁邊趙牙幫著湊趣,司馬道子的臉上現出一絲笑意。
「父王,秦軍再度東來奪取洛陽。此次秦軍出動五萬大軍,怕是來意不善。」
司馬道子將手中杯放下,冷聲道:「現在朝政掌握在你手中,如何處置你自行決定便是。」
司馬元顯陪笑道:「父王,孩兒初掌朝政,哪能跟父王相比。父王雖然安居府中,卻是擎天玉柱,孩兒遇事還不得向您請教嗎?」
對兒子的這句奉迎,司馬道子還是頗為受用,微微一笑道:「元顯,你志氣果銳,但性情嚴苛,須知治大國如烹小鮮,急不得……」
司馬元顯低著頭恭聽,眼睛亂轉,心中不耐煩,他越來越不願來見父親,每次來司馬道子都要囉哩囉嗦半天。
趙牙看出司馬元顯的不耐,趁著司馬道子說話的空檔道:「天下皆知大王父子英明神武,定能驅逐胡虜、重我失土。」
司馬道子父子對視一眼,皆露欣然之色。
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司馬道子沉吟片刻道:「楊安玄是員虎將,他既然得了譙王許可率軍前去救援洛陽,不妨讓他前去。再讓謝琰派遣八千北府軍北上,洛陽畢竟是國之故都,讓秦人奪去顏面無光。」
在東府陪司馬道子吃罷晚飯,讓人送酒醉的父親前去安歇,司馬元顯回到自己府中。
雖是戌時,府門前仍然車馬不斷,看到司馬元顯下車,立時一群人圍了過來,「見過世子殿下」、「司馬刺史安好」,一片亂糟糟的叫聲。
司馬元顯笑吟吟地還禮,這些人有朝庭的官吏,也有名士俊傑,燈光下一個個滿臉通紅,激動不已。
在眾人的簇擁下帶著三分醉意回到大堂,鬧哄哄又喝了半個時辰,司馬元顯起身入內堂,舉手招呼張法順入內說話。
眾人羨慕地看著張法順跟著司馬元顯離開,世子殿下身邊近臣謀士無數,這位張常侍穩居第一。
室內彌散著淡雅的茶香,司馬元顯深嗅了一口,道:「酒能忘憂,茶可清神,酒後飲茶正宜。」
張法順搖動羽扇,道:「殿下從大王處而來,不知大王是如何說的?」
「父王認為楊安玄勇氣可嘉,再從北府軍派八千兵馬前去救援洛陽。」司馬元顯眉頭微微一皺。
想起楊安玄,司馬元顯心中仿如有根隱刺,總覺得不舒服。
張法順明白司馬元顯的心思,緩緩語道:「楊安玄文武兼備,勇於任事,若用之得當會成為殿下的左膀右臂。」
在心腹謀士面前,司馬元顯沒有隱瞞自己的忌憚之意,道:「愚就怕此人將來會像其父一樣,難以駕馭。」
張法順笑道:「世子手握天下權柄,天下英才皆願效命,何懼區區一個楊安玄。昔年魏武帝說待呂布有如養鷹,「飢則為用,飽則遠揚」,亦可用於楊安玄身上。」
聽到張法順將自己比成曹操,司馬元顯眉開眼笑道:「先生乃愚之諸葛武侯也。」
張法順昂然起身,身上錦袍在燭光下閃閃發光。
對著司馬元顯施了一禮,張法順道:「僕試為殿下解天下之勢。」
西壁掛著張天下形勢圖,是張法順精心所繪,獻於司馬元顯的。司馬元顯將這張丈許高的天下形勢圖掛在自己的內堂,不時揣摩,暢想秦皇漢武功績。
拿起一
側的竹棍,張法順在圖上劃了個圈,道:「我朝國土雖大,但積弱已久。殿下請看,秦、魏、燕佔據河北之地,長江中上游又被荊、雍、江三州割據,朝庭能倚靠的州郡不多。」
點了點歷陽城所在,張法順不無憂慮地道:「僅憑歷陽鉗制江、雍、荊三州,僕恐力單勢薄。」
司馬元顯起身來到圖前,道:「先生的分化之計已然奏效,殷、桓、楊之間爭鬥已起,互相提防,一時間無力針對朝庭。」
「不錯,殿下要趁起良機招募兵馬,壯大實力,將來才能應變。」張法順道。
司馬元顯嘆道:「國庫空虛,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奪權以來,司馬元顯鬻官賣爵聚斂錢財,府中所積比皇室還要富有。
司馬元顯漸漸變得驕侈起來,賞賜近臣和侍姬無度,張法順自己每月都能得到司馬元顯賞賜的珍玩財帛,折錢不下於二百萬錢。
張法順聽聞,司馬元顯上個月賞賜侍姬王異南國進貢的珍珠一斗,粒粒圓潤大如小指,這一斗珍珠便足夠三千將士一年所食。
張了張口,張法順將勸諫司馬元顯拿出家財募兵的話吞了回去,他的富貴系在司馬元顯身上,說這種損人害己的話實為不智。
司馬元顯的目光落在洛陽之上,道:「秦軍此次大舉東侵,洛陽危矣。楊安玄若能救下洛陽,愚不妨予他場富貴,要是折在秦人手中,那便要怪他命不好了。」
張法順道:「除了洛陽告急,幽州刺史闢閭渾奏報,燕王(南燕)慕容德派兵侵略青幽之地,戰事四起,僅憑數萬北府軍恐怕捉襟見肘,難以支應啊。」
司馬元顯長嘆一聲,道:「流民已被招募殆盡,到哪裡找兵源啊。」
竹棍在三吳之地輕巧地劃了一下,張法順道:「三吳之地,膏腴千里、人煙富庶、士族眾多。前次王廞反叛輕易招聚數萬之眾,這些人多是士族所蔭的客戶、佃戶。」
王恭兩次起兵,三吳之地因依附王恭和孫泰受到朝庭打擊,後來透過王異厚禮揚州刺史司馬元顯,才免了災禍。
司馬元顯笑道:「先生一語點醒夢中人,若是將三吳公卿以下的官奴、蔭客、佃戶等移置京師,以充兵役,至少能多出三五萬兵馬來。」
張法順提醒道:「此舉牽連至三吳之地的門閥士族,殿下要徐徐圖之,切不可急切。」
在司馬元顯的眼中三吳之地就是自家菜地,他不以為然地道:「愚為揚州刺史,三吳之地有求於我,怎敢抗命行事。」
張法順又道:「殿下總理國事,威德日重,當受百官尊崇,可命祠部擬定禮儀,公卿以下見殿下拜,殿下生母應加號會稽王夫人,授金章紫綬,以示尊貴。」
司馬元顯開懷笑道:「正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