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安玄率軍北上的諜報很快擺到了刁暢的案頭,詳細地計算了出征和留駐新野的人數,刁暢得出結論,楊安玄確實率軍攻打南陽去了。

刁暢暗鬆了口氣,心中有些得意,都說楊安玄是繼謝玄之後難得的名將,不是也拿自己沒有辦法嗎?

求援的急信已經發往江陵和南郡公處,南郡公一路暢通無阻,已經抵達潯陽,看來不用多久就能入主建康了。

刁暢輕輕捋著鬍鬚,等南郡公執掌朝局,自己作為南郡公的近臣,最少也是一州刺史了,說不定封侯可期。

小吏進來稟報,「刁刺史,城中幾位世家的家主聯袂求見。」

刁暢眯起眼睛想了片刻,道:「有請。」

襄陽世家以劉、習、張、向四家為首,劉家是漢光武帝后裔;習家是前滎陽太守習鑿齒的後人;張家是東吳丞相張悌的後代;向家是三國蜀漢向朗的子孫。

東晉大大小小的門閥與皇室共同掌握著國家的政治、經濟命脈,離京城越遠,門閥的權力就越大。

刁暢被桓玄派到襄陽駐守,憑藉著手中兵馬沒少向這些世家暗中索要好處,但他要想在襄陽立住腳同樣離不開世家的相助。

楊安玄率軍西進,刁暢下令閉城嚴守,從世家手中徵募了不少部曲協助守城,軍糧物資更是半數出自世家。

刁暢不敢怠慢,來到堂前相迎,與幾位家主見禮後迎入堂中。

寒喧幾句,劉家家主劉訥道:「刁刺史,老夫聽聞楊安玄已然率軍北上,襄陽暫時無憂,可否請刺史下令,暫開城門,讓人員、物資流通。」

向疇介面道:「襄陽城關閉近半月,城中木薪短缺,貨物也不得流通,物價飛漲,還望刺史明察。」

「不錯,愚家有幾批貨物眼看就要錯過交貨日期,違金可不是小數。」張波憂心忡忡地道。

刁暢捋著鬍鬚乾笑道:「諸位,非常時期請多理解。諸位的損失愚會向南郡公稟明,屆時補償就是。」

劉訥幾人對視一眼,心中明白刁暢的話不過是敷衍,即使真有些補償,恐怕大半也要落入這位刁刺史的口袋。

這位刁刺史是不見好處不開城門,劉訥從袖中取出一份禮單,笑道:「刁刺史為國操勞,護佑百姓,愚等代表襄陽百姓略備薄禮,還請刁刺史笑納。」

刁暢接過禮單掃看了一眼,心中估算上面所列的財物價值在百金以上,心中頗為滿意。

將禮單放在案上,刁暢笑道:「多謝諸公美意,刁某就厚顏愧領了。」

端起茶喝了一口,刁暢像是斟酌著開口道:「幾位提到城中柴薪不足、物資不暢之事,是刁某考慮不周。這樣,從明日起,巳、午、未三個時辰開放南門。」

看了一眼面露喜色的劉訥等人,刁暢沉聲道:「不過醜話說到前面,為防女幹細混入城內,需對出入城的人嚴加盤查,沒有府衙發放的節書不得出入。」

劉訥等人起身施禮,道:「多謝刁刺史。」

普通百姓申領出入的節書困難,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個形式而已。

三月六日,襄陽城開放南門的第三天。辰末時分,南門外排著數里長的商隊,等候城門開放。

楊安玄與蒯恩帶著四百精銳從樊城上游過江,穿越百丈山到達襄陽城南。得知刁暢中計,開放南門出入,楊安玄找到一個商隊管事,以十金相酬讓他帶兩人進城。

管事心知楊安玄八成是暗探,不過朝庭、桓玄和楊安玄互相之間的爭鬥與他無干,十兩黃金帶兩人進城的買賣可不是常有。

從護衛中挑出與楊安玄面容相似的兩人,互換過衣飾,按傳書上的記載對面容略加修飾,便找不出什麼破綻了。

楊安玄吩咐蒯恩帶人隱於百丈山中等待訊息,自己和王全義跟隨商隊進了襄陽城。城門處察驗並不嚴格,楊安玄很輕鬆地進了城。

楊尚保和楊安深借住在龐家,龐家與岑家是姻親,岑明虎隨楊安深一同潛在襄陽。

襄陽世族不看好楊安玄,但同樣不會去得罪楊安玄,對他們來說,無論誰勝誰負,只要不影響家族利益即可。

龐家是三國蜀漢龐統的後人,改朝換代龐家漸泯然於眾,如今只是五品門第,在襄陽城中並不起眼。小有小的好處,隱在龐家不引人注目。

楊安玄見到楊尚保和楊安遠,楊安遠驚問道:「三弟,你怎麼來了,你身為主將怎可輕涉險地,唉。」

感受到二哥對自己的關愛,楊安玄笑道:「無妨,愚明面上率軍攻打南陽宛城,暗中與蒯恩帶了四百精銳來到襄陽,愚與王全義先行入城打聽虛實。」

楊尚保唉聲嘆氣地道:「安玄,為叔錯判形勢,劉、習等家顧慮重重,不肯出手相助。」

詳細詢問過情況後,楊安玄略作思索,問道:「龐家家主可信得過?」

岑明虎就在一旁,介面道:「龐家家主名叫龐清,他次子與愚的二姐是夫妻,此次多虧龐家相助,咱們才能順利躲過刁暢在城中的兩次大盤查,應該信得過。」

楊安玄道:「愚上門造訪,禮應拜見主人,煩明虎替愚通傳一聲,就說弘農楊安玄前來拜見。」

龐清年近五旬,正在書房閒坐,楊安玄兩人前來見楊尚保之事自然瞞不過他,龐清心知是楊安玄所派的細作。

腳步聲在屋外停住,次子龐協高聲道:「父親,明虎有事求見大人。」

龐清一皺眉,心知岑明虎無事不登三寶殿,若是勸說自己做內應說什麼也不能答應,自己不能拿龐家數百口的人命開玩笑。

「有請」,龐清放下書,站起身道。

岑明虎進屋向龐清施禮,龐清笑道:「賢侄在家中可住得慣,若有不便之處不妨直言,莫讓岑公責怪愚怠慢了你。」

「不敢」,岑明虎寒喧幾句,徑直道明來意,道:「龐公,潁川、滎陽太守楊安玄現在你府中,他想拜見您。」

龐清一驚,手中茶水潑了出來,驚聲問道:「你說誰?楊安玄?他不是率軍攻打南陽嗎?」

岑明虎道:「攻打南陽的另有其人,楊太守暗中率軍潛在城外,尋機破城。」

龐清將茶盅放下,腦中念頭電轉,刁暢能下令開啟南門,肯定有細作偵察楊安玄的行蹤,從收到的訊息來看,宛城戰事正烈,即使楊安玄暗中潛來襄陽,隨行的兵馬也不多,要不然楊安玄早就趁城門開放之際殺進城來了。

楊安玄想見自己,用意不問可知,只是自己避而不見,似乎也不可能。

萬般無奈,龐清只得強笑道:「貴客臨門,快快有請。」

片刻之後,岑明虎引楊安玄前來,龐清站在廊下相迎。楊安玄快步來到廊前,躬身施禮道:「愚冒昧前來驚攏龐公,還望恕罪。」

「貴客光臨寒舍,真是蓬篳生輝,裡面請。」龐清怕被外人聽見,請楊安玄屋內說話,以目示意兒子龐協守在屋外。

時間緊迫,寒喧幾句後楊安玄便從懷中取出朝庭命他討伐桓玄的旨意,龐清看過後默不作聲。

楊安玄知道空談大義打動不了龐清,道:「龐公,桓玄倒行逆施,率軍攻打朝庭,無論成敗都逃不開一個「逆」字。」

「愚奉天子明詔取襄陽,龐公若能相助,事後愚定向朝庭表奏龐公的功勞,至少一個關內侯。」楊安玄道。

龐清眉頭一動,端起茶杯沒有作聲。

楊安玄知道關內侯的虛名作用不大,繼續加註道:

「門外是令郎吧,英姿勃發誠為可用之材,此等良才應為國效力才是,若是龐公捨得令郎離開身邊,愚郡中尚有縣令空缺,可讓令郎前去就職。」

龐清面露喜色,放下茶杯拱手道:「多謝楊太守美意,老夫族中尚有幾人可堪造就,還望楊太守成全。」

這是討價還價了,楊安玄笑道:「若能取下襄陽,整個雍州操於愚手,州中官位眾多,定能讓龐公滿意。」

龐清點頭道:「為國討逆是龐某的本份,但請楊太守吩咐。」

第二天,龐家到府衙花錢領了進城的符節,子時押運著兩車貨物進了城。

過城時塞了好處,守城的兵丁見只有二十人,兩車貨,也便懶得開箱驗看,直接放了行。

三月八日,城中世家接到龐家的請帖,說是從江陵進了批彩瓷,擺宴請大家前來鑑賞。

彩瓷從去年問世,立刻驚動四方,世家紛紛打聽出處,結果眾說紛紜,有說是來自西域的珍品,或者由魏國之北的柔然流入,商賈相傳在秦、魏、燕等國偶有所見,也有說彩瓷是本國工匠所造,至於出處莫衷一是。

隱藏彩瓷出處是楊安玄做出的決定,彩瓷在龍城換回數百兩黃金後,楊安玄就感覺若是被人知道這門生意是自家的,很快就會被世家想方設法吞沒。在沒有實力保護之前,還是小心為上。

於是楊安玄告知裴、齊兩家,將生產的彩瓷運至洛陽秘密分發,商隊以境外生意為主,即使在國內售賣也打著從西域或柔然等國的旗幟。經手此事的幾家人都知道輕重,彩瓷的秘密得以保護。

彩瓷每兩十金,還有價無市,得知龐家進了批彩瓷,世家紛紛按時上門,不少人打算求購幾件當成傳家之寶。

訊息很快傳到刁暢耳中,他曾在桓玄所設的一次宴席上見過一套六件彩瓷碗具,聽桓玄講這套碗具花了六十金從一個魏國商人手中購得。

刁暢當時就看直了眼,真想從桓玄手中將那套彩瓷據為己有,還好理智尚存,事後刁暢時不時地想起那套荷花瓣狀的彩瓷碗,也託人重金求購,一直未能遂願。

龐家居然購進了彩瓷,刁暢按捺不住心中貪念,他要搶在龐家設宴之前先行下手,把最好的彩瓷據為己有。

至於價錢,龐家不過是下品門第,隨便給點錢,龐清難道還敢向自己討要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