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南門外,朝廷兵馬駐營,大帳內檀道濟與檀祗、檀和之、臧熹、朱林等人商議攻打成都府之事。

檀祗憤然道:“毛修之居然幫著雍公暗中奪了成都府,可惱、可恨,等破了成都府非狠狠責辱他一番不可。”

臧熹沉聲道:“若是攻打成都府,便是直接與雍公撕破臉,檀將軍當慎之。”

檀祗滿不在乎地道:“怕什麼,雍公派毛修之乘虛而入奪成都,又何嘗將宋公放在眼中,依愚看,不光要取成都府,索性連三巴之地也奪了,方解心頭之恨。”

檀道濟摩挲著鬍鬚,二兄的話雖有些莽撞,但卻暗合了宋公的心意,太尉給自己的密信中就曾讓他見機行事,配合索刺史控制梁州。

毛修之所率的兵馬不用問是梁州兵馬,梁州兵馬半數北伐秦國尚未迴轉,除了江州城各郡空虛,確實是奪梁的良機。

成都府此時四面被圍,是座孤城,自己寫信給毛修之請他讓出成都府,可是毛修之不為所動,看來是打算為雍公所用,既如此,越早動手越好。

“明日攻城,爭取在一旬之內拿下成都府。”檀道濟沉聲下令道。

號角聲在暮色中顯得格外低沉,燒燬的攻城車仍在冒著青煙,被擂石砸斷的雲梯倒在地上,傷亡的將士在地上一動不動,只有風吹箭羽輕輕搖擺。

檀道濟駐馬在成都南城外,心情如同暮色般沉重,攻打成都已經五日了,出乎他預料城牆守護得十分嚴密,看來一旬之內拿下成都府根本不可能。

毛修之一身戎裝,手按佩劍看著緩緩後撤的朝廷兵馬,這些北府軍的兇悍著實讓他刮目相看:將士們如同螞蟻般沿著雲梯往上攀爬,衝城車撞得城門簌簌落土,衝車上的箭只直接射到城上,城頭守軍傷亡不少。

好在譙縱準備的守城器械充足,這個鼠輩坐擁這樣的雄城,有這麼多守城器械居然不戰而逃,呸!毛修之惡狠狠地朝城下吐了口唾沫,狗賊,死有餘辜。

檀道濟的勸降信把譙縱的人頭隨同送來,毛修之命人將人頭砍爛餵狗,一時以來積鬱在心中的大仇得報,毛修之感覺輕鬆了許多。大仇已報,接下來便是重振家聲了。

檀道濟的信中要他獻成都府,宋公將不悋封賞,或坐鎮一州或回京任職皆可,說實話毛修之有些心動。暗中召嚴綱等舊部商量,不料大多數人表示了反對,認為他先隨宋公,後跟劉毅,再從雍公,如果再反覆歸於宋公,很可能與劉牢之一個下場。

嚴綱肅聲道:“雍公以數萬兵馬平滅秦國,實力深不可測,足以與宋公爭雄。此次雍公助將軍達成報仇之願,將軍便應竭誠相報,信也。”

毛修之起身致謝,下令徵募城中青壯上城協助守城,毛家在益州多年,對普通百姓尚稱寬厚,所以毛修之釋出公告,近萬名百姓應募守城,朝廷兵馬的進攻被抵禦住。

“宰十頭豬、十頭羊,犒賞兒郎們”,毛修之吩咐道。攻城的兵馬不過萬餘人,毛修之有信心守住成都府,再有半個月雍公的援軍應該能趕到,大事定矣。

大帳內,氣氛壓抑,檀道濟等人吃著晚飯,沒有人開口說話。

檀祗將面前碗碟推開,恨聲道:“毛修之著實可恨,虧主公待他如上賓,居然為虎作倀,相助楊安玄。”

檀道濟將粟米粥喝光,用麵餅將碗內殘渣塗沫乾淨,最後把麵餅塞入嘴中,問道:“糧食還夠幾日所用?”

臧熹管著輜重糧草,應道:“尚夠十幾日。不過愚擔心傅弘之得知咱們攻打成都府,會截斷水路,不準糧草走水路運輸,檀將軍要早做預防。”

檀道濟點點頭,道:“成都府一時難下,愚準備先取漢嘉、犍為、越巂、朱提、江陽、洋柯等郡,太尉已給寧益刺史範元之發令,讓他率益州兵馬北上。這樣一來,即便沒有攻佔成都府,也能先將益州收回。”

檀祗有些不捨,道:“再攻兩天,愚定能奪取成都府。”

檀道濟看了看二哥,道:“至多三日,三日成都不下,便南下取漢嘉。”

九月十五日,成都府依然巍然不動,檀只鐵青著臉退了回來,今日他率軍親自衝鋒了三次,有一次差點就登上了城牆,可是被一根粗重的滾木砸傷了左臂,不得不跳梯逃走。

檀道濟剛剛收到諜報,雍公派順陽伯陰績為將,與雍陽水師合兵一萬前來奪取益州,已經佔領了江陽郡。

檀道濟佔江陽之時,讓主動獻城投降的韓慶繼續擔任郡守,為大軍籌集運輸糧草。等陰績的水師到達江陽城外,這位韓太守做了牆頭草,哪邊風大哪邊倒,反正都是晉軍,管他姓宋姓雍,於是又降了陰績。

對於韓慶來說只要保住性命和富貴,降誰都是一樣,但對檀道濟來說,這表明雍州大軍兩天之內便能透過泯江或沱江到達成都府,屆時裡應外合,朝廷兵馬將進退兩難。

得知訊息後,檀道濟立時吹響了號角,撤軍。城頭,毛修之見攻勢正猛的朝廷兵馬突然收兵,立即意識到援軍將至,命人宣揚下去,城中一片歡騰。

得知江陽城已失,雍州軍正前來的訊息,眾人盡皆沉默。檀道濟打破沉寂道:“事不宜遲,明日一早南下取漢嘉郡,與寧州兵馬在越巂郡會合,穩住朱提、洋柯兩郡,放棄江陽和犍為兩郡。”

檀道濟領軍,他做出決定,檀祗亦不敢違命。九月十六日辰時,朝廷大軍開始向西南方向漢嘉城撤走。九月十七日午時,陰績的船隊到達江原城。

得到檀道濟退走漢嘉,陰績派人前往成都府送信,讓毛修之派兵佔領雒縣、綿竹,讓錢磊率水師北上取汶山郡,他自己率五千兵馬前往臨邛,追擊朝廷兵馬。

譙縱已亡,益州境內城池聞朝廷兵馬到來,紛紛獻城投降,沒有人據城而守。檀道濟沿途取臨邛、漢嘉城,然後傳檄漢嘉全郡,漢嘉郡內徙陽、嚴道、旄牛等城皆降。

檀道濟沒有分兵前去鎮守這些城池,擔心會分薄兵力。陰績得知訊息後,轉向前往犍為郡,武陽、南安、牛鞞、貸中等城歸降;錢磊水師入汶川郡,同樣沒有遇到抵抗,汶山、升遷、蠶陵、廣柔、廣陽、都安等城見旗而降。

江州城傅弘之聞訊,擠出二千兵馬前往江陽郡,輕易收取江陽、符縣等城池;益州兵馬北上,得越巂、朱提、洋柯三郡,聞江陽、犍為有雍州兵馬,沒有再行北上。

益州境內突然間安靜下來,各方都暫時按兵不動,等待著最終博弈的到來。

建康,劉裕得知雍州水師打著討伐譙蜀的幌子過夏口前往益州,氣得蹬翻了面前的案几,楊安玄與自己作對的心思顯露無疑,雙方只差刀兵相見了。

沈田子率八千兵馬急援夏口後,劉裕接著命徐州刺史劉道憐從京口發兵四千、江州刺史王仲德發兵三千,前往湘州治所臨湘(今長沙),由寧朔將軍劉鍾統率,與夏口一道封鎖長江。

襄陽,楊安玄得知毛修之取成都府,陰績等人奪江陽、汶川、犍為等郡,而朝廷兵馬佔據漢嘉、越巂、朱提、洋柯四郡,形勢與當初伐燕差不多,雙方平分益州,朝廷兵馬佔領的地盤較大,但是人煙稀少,自己所佔的四郡與三巴聯成一處,而且將梓潼、廣漢兩郡夾在中間。

與劉裕早晚要起衝突,這次交戰恐怕在所難免,楊安玄有些躍躍欲試,平滅秦國讓他的膽氣變得豪邁起來,或許能借機擊潰入益的北府軍,再從夏口出兵建康,趕走劉裕入主朝堂。

楊安玄的眼中閃著光芒,這一次輪到自己主動出擊了。

適合的戰場有兩處,夏口和漢嘉。夏口離襄陽很近,順漢江而下兩日便可到達,運送糧草、輜重方便,但師出無名,容易被人詬病;漢嘉城偏遠,陰績等人的兵馬不足以攻城掠地,同樣檀道濟的兵馬也難以攻打成都郡或犍為郡,目前益州境內兩軍陷入僵持的局面。

思之再三,楊安玄準備在漢嘉動手。劉裕透過索邈、檀和之、謝絢等人契入梁州意圖分化自己,檀和之以奉索邈之命與檀祗一起出徵成都府,如今身在漢嘉城中。

梁州出兵沒有他這位督梁州軍事的雍公命令,檀和之便成了擅自出兵了,足以將檀和之下獄問罪,楊安玄露出冷笑,就以問罪為名讓檀道濟交出堂弟檀和之。

檀道濟兄弟四人幼年喪父,是叔父檀憑之將他們撫養長大,檀和之是檀憑之之子,楊安玄要問罪檀和之,檀道濟等人絕不會答應,最終的結果只能是兵戎相見,不過大義便到了楊安玄手中。

這段時日楊安玄不斷地派遣屯軍前往北雍州,將征戰在外的精銳換回雍、兗休假,除了陰績帶走的兵馬,還能調動六七千兵力。

楊安玄命魯軌率兗州一萬兵馬前往梁州,其中精銳四千、屯軍六千。

楊安玄將麾下兵馬分成三部分,戰軍、郡軍和屯軍;戰軍是征戰的精銳,人數在六萬左右;郡軍用於各郡維護秩序,剿滅當地匪患,各郡的郡兵在一千至三千之間,總數在五萬左右;屯軍主要用於屯田,此次滅秦國將秦國俘虜充實在屯軍之中,使得屯軍的數量已經超過了十五萬。

那些俘兵有不少是精銳,楊安玄準備在屯軍中挑選出三至五萬精銳,補充到戰軍之中,這樣他麾下征戰的將士便超過十萬,足以應付兩面甚至多處作戰所需。

給魯軌的命令是從上庸郡入梁,先行前往廣漢和梓潼,是時候解決這兩郡的問題了。

十月二日,魯軌兵馬至廣漢郡,向謝絢轉交了一封楊安玄的書信。謝絢看過信後,主動向刺史索邈稱病請辭,不等索邈答覆便帶著家眷乘船回返建康;梓潼太守檀和之遠在漢嘉郡,太守之職本就由主簿吳由暫理。

索邈接到雍公問罪檀和之的公文和謝絢稱病的辭呈,長嘆一聲,梁州不可為矣。

漢嘉城,檀道濟收到雍公的公函,讓他交出檀和之。

“備戰吧”,檀道濟將公函擲在地上,斬釘截鐵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