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府衙階上看著策馬而來的張鋒,李強有些恍惚,這個年輕的將領便是與楊安玄的妹婿沈慶之同譽為「軍中雙鷹」,被視為軍中年輕一輩中的扛鼎人物。

想到張鋒尚未到而立之年,便與自己齊肩成為廣漢太守,他是主公的親信、弟子,又是趙司馬的女婿,將來前程必然遠大。再看自己已過不惑之年,再怎麼努力成就也有限,心中歸順朝廷的念頭瞬間堅定起來,放手一搏。

大笑地走下臺階朝跳下馬來的張鋒迎去,李強道:「宗明,你前日還說等朱司馬一起前來,怎麼現在就急匆匆趕來了,朱司馬何在?」.

張鋒笑著同李強見禮,道:「李兄,別提了。朱司馬急性子,原本說好一起來江州的,可是轉天又來催促僕早些起程,一日三變,難伺候啊。」

這話說中李強的心思,但他不好出言指責朱超石,打了聲哈哈,道:「宗明還未吃飯吧,裡面請,愚設宴為你洗塵。」

張鋒站著沒動,先對跟李強身邊的將領和校尉打起了招呼,「餘師傅、張師傅、李兄、何兄,別來無恙。」

隨李強出迎的八人之中,倒有一半與張鋒相識。李強奇怪地問道:「宗明怎麼和他們相熟?」

張鋒笑道:「餘師、張師曾教過僕武藝,李兄、何兄是一同對秦作戰時的袍澤,有數年未見了,沒想到在這裡重逢,真是不勝之喜。」

看著張鋒熟絡地與眾人見禮說笑,李強心中暗凜,來者不善啊,今日獻城怕是要生出波折。

一行人往裡走,張鋒問道:「李兄,入城時聽守城的將士講朝廷水師已經到來,不知情形如何?」

「朝廷水師來了四五百艘,上萬兵馬,尚未發動進攻。」李強簡單地回應道,心中卻在想著如何對付張鋒。

戰時不能飲酒,菜餚卻很豐盛,眾人說說笑笑,張鋒為人機敏靈活,很快便與李強麾下的將領相識,稱兄道弟相談甚歡。

張鋒的身份顯赫,眾人誰不想與他交好,這位年紀輕輕,若不出意外至少還有三四十年的時間,將來位極人臣亦有可能。

張鋒暗中留意著李強的動態,見李強有些精神恍惚,心中越發猜疑,看來暗衛所稟八成是實。不過李強是巴郡太守,江州城的主將,沒有確鑿的證據張鋒亦不能將李強拿下,萬一激起兵變反而誤事。

好不容易吃完飯,李強道:「宗明,你一路鞍馬勞頓,今晚好生歇息,愚已命人整理好住處,早些歇息明日說不定將有大戰。」

張鋒笑嘻嘻地道:「多謝李兄美意,可是恕愚不敢從命。來時朱司馬再三叮囑,要愚儘快幫著李兄守城,若讓主公得知大軍壓境愚居然還在屋中鼾睡,非抽愚皮鞭不可。李兄,愚在軍中已久,隨便找個城頭也能睡著,而且睡得更香,還是讓愚在城牆上睡吧。」

李強暗急,他與高進之約定今夜亥時二刻開啟金紫門放朝廷兵馬入城,若是張鋒睡在城頭此不誤事。

不過李強素來果決,見事不可為索性順水推舟,笑道:「既然如此便辛苦宗明瞭。餘旋,你便帶張將軍前往東水門。宗明,東水門是朝廷水師進攻的重點,能者多勞,但拜託宗明你了。」

餘旋守衛東水門,李強見他與張鋒聊得熱火朝天,索性把張鋒放在他那裡。府衙位於太平門內,太平門城牆往東北方向過太安門才是東水門,而太平門往西側依次是人和門、儲奇門,才到金紫門,東水門與金紫門之間四個城門,相距數里遠,自己在金紫門迎朝廷兵馬入城,等張鋒得知也應變不及。

送走張鋒已是酉末,離亥時只有一個多點時辰,此時尚未與親信通氣,李強感覺心緊張得怦怦直跳。

他原本打算召集親信在晚飯時說出自己打算歸順朝廷的事,若是有人反對便當場

斬殺控制住局面。可是張鋒突然到來打亂了他的計劃,席間又見眾人與張鋒談笑晏晏,不免對自己認定的親信產生了懷疑,張鋒在此這些人會不會隨同自己出降。

強自鎮定思索,李強決定將此事僅告訴絕對信得過的三人,李致是自己的三弟,馬遠、程鋒是自己的親衛,跟隨自己做了不少機密事,從安定郡隨自己前來上任,自己提拔他們成為六品將軍,應該信得過。

將三人找到內室,把自己的打算告知,三人都是臉色大變,李強道:「宋公許諾事成之後授予侯爵,出任一州刺史,愚得富貴自不會忘記你們,郡守之職是最低的,愚會向宋公為爾等請功,爭取能授爵。」

馬遠咬咬牙,道:「富貴險中求,僕有今日多虧李將軍栽培,願隨李將軍歸順朝廷。」

李致和程鋒也表示願意隨李強行事,李強喜道:「愚與朝廷兵馬已有約定,今夜亥時開金紫門迎朝廷兵馬入城,你們各自回營準備,就說愚要率軍出城夜襲,屆時聽命行事。」

李致等人點頭答應,各自回營點兵準備不提。……

張鋒跟著餘旋出府衙,帶了隨行的六百兵丁前往東水門交接,東水門的將士見張鋒到來,越發士氣高漲,歡呼聲此起彼伏。

和將士們寒暄了片刻,張鋒與餘旋來到城牆上的箭樓中坐下,張鋒揮退親衛,正容對餘旋道:「餘將軍,愚當年得你指點武藝,知你曾是主公親衛,愚此來是因為有人可能不利於主公,不知餘將軍可肯助愚。」

餘旋聽張鋒話語嚴肅,稱呼也從餘師傅變成了餘將軍,知道接下來的話語很重要,連忙肅容道:「僕是楊家族軍出身,對主公忠心耿耿,只要有利於主公大業,僕何懼一死。」

張鋒點點頭,低聲將暗衛探知李強有意獻出江州城,歸降朝廷的訊息告訴了他。

餘旋勃然大怒,喝道:「這個狗賊,主公對他恩重如山,他居然敢做此等豬狗不如之事,僕絕饒不了他。張將軍方才不當場說出,斬殺此賊。」

張鋒道:「此事只是猜測,尚未坐實,不可聲張。眼下朝廷兵馬就在城外,若是貿然將李強拿下,引得軍心動搖,反而誤事。」

餘旋壓低聲音道:「不錯,李強在軍中有不少親信,若是鬧將起來自相殘殺,反讓朝廷兵馬得利。」

張鋒道:「愚得知訊息後兼程趕來,若無意外朱司馬的援軍明天也能到達,只等朱司馬入了城,便可無憂矣。所以今夜是關鍵,要派人盯緊李強,若是誤會自然無事,若李強真要獻城歸降,多半會選在今夜行動。」

餘旋頭上見汗,道:「這該如何是好?」

「愚初來江州城,對情況不熟,盯住李強之事要煩勞餘將軍你來安排。」張鋒道。

餘旋拍著胸脯道:「請張將軍示下。」

「你身邊有多少信得過的人?」

餘旋想了想道:「五六十人吧。」

張鋒道:「足夠了。你將這些人分成二人一組,安排在府衙、城門附近以及城中主要路口,看到李強異動便及時前來告知。」

餘旋起身道:「張將軍放心,僕保證李強的一舉一動都逃不脫。」

等餘旋離開安排,有兵丁入內稟報,軍情司有人求見。功夫不大,江濤帶著兩名暗衛入內與張鋒見禮。

事情緊急,張鋒顧不上寒暄,問道:「江典史,你稟報李強將反有幾分可能?」

楊安玄曾說過,暗衛蒐集情報,並不為真假負責,所以江濤徑直道:「愚方才收到線報,李致、馬遠、程鋒等人在暗中聚集兵馬,李強將反之事至少在六成以上。」

張鋒握緊腰間佩劍,冷笑道:「好個狗賊,主公待你不薄,居然賣主求榮,若是真要獻城造反,愚誓取

爾的項上人頭。」

「江典史,你認為李強將開啟哪處城門?」

江濤從懷中掏出輿圖鋪在案上,指點道:「江州城城門眾多,朝廷兵馬駐紮在江上,愚估計李強若是開城應該在南面,太平、人和、儲奇、金紫、鳳凰等城門都臨江,皆有可能。」

用手指點著太平門,江濤道:「府衙就在太平門內,李強開啟太平門的可能性最大。」

張鋒點點頭,道:「愚已命令帶來的六百將士加緊戒備,隨時能夠前去平叛,愚已讓餘旋派人盯住李強。江典史,有件事要你去做,你認為江州城的將領誰可信任,不妨以商情司和愚的名義暗中通知他們,讓他們事先做好應變準備。」

說著,張鋒從腰間解下廣漢太守的銅印遞給江濤。江濤猶豫了一下,李強將反只是從種種跡象得出的猜測,而且他是暗衛,一旦露了面將來在江州便再呆不下去了。

張鋒笑道:「江典史無須顧慮,主公絕不會虧待於你,只管放手施為。」

江濤將銅印握在手心,涼意泌在掌心異常舒適,揚眉朗聲道:「請張將軍放心,愚定不負將軍所託,江州城必不會被朝廷所奪。」

張鋒起身抱拳道:「珍重!」

江濤回了一聲「珍重」,也不下城,徑直朝朝天門方向走去。

府衙之中,李強身披鐵甲,閉目坐在大堂之中。

腳步聲響,一名親衛入內稟道:「將軍,已是戌時三刻,該動身了。」

李強睜開眼,起身站立,身上鐵甲「錚錚」作響,看了一眼燈火通明府衙大堂,李強邁步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