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日,琅琊王在王府大擺酒宴,宴請楊尚保等迎親使者,併為司馬珍之、陰友齊等送親使者餞行。郡主的出閣酒,滿朝文武、世家門閥都在相請之列。

王妃禇靈媛則在內殿設宴,招待女眷,郡主司馬茂英簪了髻,穿了吉服出來拜見眾人。劉裕去了京口校軍,命世子劉義符之母張夫人攜禮前來赴宴。

酒宴的一個重要儀式便是添妝,不管出於何目的,前來參會之人紛紛慷慨解囊,光金就得了二千餘兩、田地千頃,如意、玉佩、寶瓶、字畫等珍玩多不勝數。

曾安在一旁唱禮,念得口乾舌燥,琅琊王司馬德文每聽完一份禮單,便向獻禮之人敬酒一杯,為了女兒風光大嫁,司馬德文喝得酩酊大醉。

五月十六日,迎親使者和送親使者抬著長長的嫁妝在朱雀橋登船,前來觀禮的百姓見到如此豐厚的嫁妝無不驚歎。

有寒門試子憤然斥責,皇室奢靡揮霍,郡主出嫁的嫁妝就多達萬金,可知民間百姓賣兒賣女掙扎求存,隨便拿出一件嫁妝便能讓普通百姓安享一生。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民間輿論紛紛譴責皇室只顧自己享樂,不顧百姓死活,腐敗至極。

風波自然而然順延到了雍公楊安玄身上,有人稱楊安玄窮奢極欲,享樂猶過於桓玄,一頓所食不下十萬錢,為娶郡主,花費無數,光建成婚的宅院就用了千金。琇書網

相比之上宋公劉裕的儉僕便讓人肅然起敬,什麼宋公衣食住行儉樸至極,所睡木榻無任何裝飾,穿葛布衫、用麻繩拂、著木履;什麼家無私藏,不好珠玉與馬;什麼原寧州刺史範元之進獻琥珀枕,被宋公搗碎用於醫治將士刀槍;什麼安豐太守進獻棉布被他嚴斥,禁止郡縣不準進獻奢華之物……

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便是劉裕長女劉興弟出嫁的嫁妝是件補綴多層的舊衣,宋公告誡女兒節儉戒奢,這與琅琊王嫁女簡直是一天一地,劉裕在百姓心中聲望大漲。

接著有人將雍州討伐劉裕的檄文中「欺凌天子,四時膳御、宮省供奉,十不一在」拿出來議論,稱琅琊王嫁女萬金,怎麼可能四時膳御、宮省供奉都十不一在,分明是欺人之言,琅琊王這些嫁女的珍寶從何而來?

因戰事而引發的民生困苦,怒火找到宣洩口立時引發狂濤巨浪,大有將皇室掀翻之意,為宋公加九錫的呼聲日益高漲,劉裕在京口坐看風雲,靜觀事變。

京中門閥緘口不語,唯恐惹火上身。司馬德文得知京中風言風語後,冷聲道:「宋公怕是容不得司馬氏了,這便要磨刀嗎?孤洗淨脖子等著便是。只怕宋公再怎麼造勢,勝不了雍公也是枉費心機。」

雍州商情司的暗諜當然不會坐看事態發展,皇后患病無藥醫治、宮中侍從僅有數十人、天子衣食不保等等傳言也在暗中傳開,讓普通百姓感興趣的是雍公治下百姓富足,根本沒有缺衣少食的狀況,甚至孩童還能免費入學,相比宋公治下,雍公治下的生活著實讓人嚮往。

王韶之早命軍情司的諜子四處偵探,半月之間抓獲了五名雍州商情司的暗諜。建康商情司頭目是行所撫司洛光,洛光見勢不妙,命暗諜暫時隱伏,等待時機。……

六月十二日,送親的船隻停在襄陽北碼頭,楊安玄帶了長子楊愔前來迎接。楊愔頭戴金冠,身穿紅棉衫,打扮得一團喜氣,稚嫰的臉上卻是一片茫然。

楊安玄滿是感慨地看了一眼兒子,這個才十一歲的小娃兒要娶親了,真是讓人發笑,自己十一歲的時候還在沉迷遊戲,琢磨著如何少做點作業。

時間都去哪了,一轉眼來到東晉都十四年了,兒子都要成親了。楊安玄有些恍惚,他已經太久沒有回憶起往事,往事終於隨風逝去了。

船隻靠岸,鑼鼓絲竹聲響起,楊安玄拍了拍

楊愔的肩膀,微笑道:「愔兒,隨為父上船迎一迎郡主。」

楊愔恭聲道:「是,大人。」

孔苗教導楊愔要溫文有禮,孔鮮對這個外甥更是花費了許多心血,在孔家弟子的精心培育下,楊愔為人孝敬友愛、寬宏和氣的名聲廣為人知,在襄陽學宮的夫子們眼中他是個賢德仁和的好世子。

楊安玄征戰四方,在襄陽城的時間不多,陪伴兒女成長的時間有限,看著恭敬有禮的楊愔,有些悵然,總感覺這個看似老成的長子其實心中不乏苦悶,遠不如次子楊翼活得快意。

伸出手牽住楊愔的手,拉著他並肩而行。楊愔本想退後半步,讓父親先行,楊安玄側轉頭看向楊愔,溫和地笑道:「愔兒,你是世子,馬上就要成親,為父不在襄陽時便是你當家做主,可與為父並行。」

楊愔心頭一熱,握緊父親的手,笑道:「孩兒記下了。」

六月十八日,雍公世子成婚,前來道賀的人將襄陽擠得水洩不通,連吐玉渾、北涼、柔然都派使者前來道賀。

楊安玄總算抽出時間,將陰友齊請到後宅陰慧珍住處,讓他們父女見面,又讓楊翼、楊銳拜見外公。.Ь.

陰友齊看到女兒容光煥發,滿面笑容,心中寬慰,當初女兒在宮中妻子稱其形容憔悴、鬱鬱寡歡,看來嫁給楊安玄日子過得美滿幸福,心頭愧疚也減輕了幾分。

楊翼、楊銳從未見過外公,陰友齊拿出準備好的兩塊美玉做禮物,和顏悅色地與兩個外孫說了會話,小孩子很快與他多了幾分親近。

陰慧珍知道父親與丈夫有事商議,親自下廚準備了酒菜,讓他們邊喝邊聊。

陰友齊帶來了不少門閥的問候,笑道:「安玄大破宋公海師,京中為之震動,門閥紛紛轉而看好安玄你了。」

楊安玄替陰友齊斟滿一杯酒,笑著舉杯道:「岳丈此次離京,不必再回去了,可有意在雍公府中任職?」

陰友齊搖頭道:「家父年歲已大,愚遠在京中不能盡孝,此次出京只打算在父親膝下盡孝,暫無其他想法。」

楊安玄點點頭,沒有多勸,陰友齊若是真在雍公府任職,自己一時還真不知如何安排他。

陰友齊道:「此次琅琊王嫁女,將多年積蓄盡皆送出,聽聞劉裕借嫁妝之事中傷琅琊王和你,江南百姓可是說你奢靡成風。」

楊安玄不以為然地笑笑,道:「雕蟲小技難登大雅之堂,等到夏糧入庫之後,愚當再提兵馬,與之一戰。」

陰友齊道:「朝廷國庫空虛,倉庫已無積糧,劉裕恐怕難以支撐。」……

回到京城的兩個月時間,劉裕先到廣陵與範元之見面,兩人一起到鹽瀆(今江蘇鹽城)、寧海(今江蘇海安)一帶視察海岸工事,據軍情司暗諜探知,雍軍海師並無南下跡象。

接著劉裕又到三吳之地檢視農田耕作情況,雖然役夫回返,但田間仍缺勞力,劉裕命令郡軍下田幫著耕作,緩解燃眉之急。

然後劉裕乘船從京口前往歷陽、尋陽一帶檢視棉田種植情況。劉裕從未見過棉花,見棉苗有四五尺高,放眼望去都是綠油油的葉片,有白色、粉紅色的花朵綻放。

劉裕看著這些花朵,有些奇怪地問道:「愚見過冬衣中的棉花,可是這開出的花朵,為何看上去不同?」

萬暢得知宋公前來視察棉田,匆匆趕來相陪,笑道:「宋公有所不知,棉花稱花卻並非真的花,要等開花後結果,果子成熟裂開后里面的纖維才是織布的棉花。」

劉裕望了一眼鬱鬱蔥蔥的棉田,道:「棉花長勢如何?有多少收成?」

萬暢皺起眉頭道:「今年蟲害甚多,據僕帶來的棉農稱恐怕產量要大減,畝產至多四五十斤。」

劉裕估算了一下,即便四五十斤的畝產也有一百多萬斤棉花出產,十萬件冬衣耗棉不過二十萬斤。若按去年的棉價一斤二十錢,畝產不會超過千錢,與種糧相差不大。

不過,棉花後續加工需要僱工、建場,織成棉布後市面流通還可收取商稅,站在他的立場上看比種糧更划算。

算算時日,再過八天就要開科取士了,劉裕馬不停蹄又從尋陽乘船回到了建康城。

屁股還沒坐穩,徐羨之、趙倫之、孔靖等人就前來奏事:國庫空虛,為籌辦此次科舉取士,在國子監和太學修繕屋舍,供給試子住宿飲食,已將僅有的錢糧耗光,便連下個月官員的俸祿都沒有了。

劉裕早有籌算,命人叫來王韶之,問道:「休泰,愚命你打探朝廷官員以及門閥世家為琅琊王嫁女添妝的事可能著落。」

王韶之命人取來厚厚的冊子,道:「裡面詳細記錄著每個人所獻的物件及估價。」

劉裕接過翻看了一下,對徐羨之等人笑道:「宗文獻了玉如意一柄、幼成是絲綢一匹、季恭倒是小氣,自家寫的一幅作為賀禮。」

幾人不知劉裕話中用意,起身謝罪,劉裕笑道:「琅琊王嫁女,送些賀禮乃人之常情,愚也命張氏進獻了金十兩,諸公比起愚來禮算薄了。」

當日琅琊王宴請諸賓,曾安在席上唱禮,當然還有些禮物是透過後堂的夫人們所贈,王韶之買通琅琊王府收禮的小吏,將禮單全盤拿到手中,才會有呈給劉裕厚厚的冊子。.Ь.

劉裕拍著冊子,冷笑道:「不過,有人獻禮超過百金,豈會在乎這點微薄官俸。國家有難,眾人共濟,休泰,你命人按照冊上所錄,敦請這些人為國解憂,多多捐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