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安玄把前往當陽攻打江陵的時間定在四月底,是因為當前最重要的事是農耕。

要想戰勝劉裕,抵禦魏軍,平滅夏國、西秦,在冷兵器為主的時代,沒有足夠多的將士可不行。

雍境人口雖然增長迅速,但一個人從出生到成年需要十幾年、二十年的時間,楊安玄可不想等到七老八十再登基稱帝,出名需趁早,做皇帝亦如是。

君不見劉裕就是因為年歲漸大,不顧有自己這個強敵存在,急吼吼地殺死晉安帝司馬德宗,擺明下一步就要逼司馬德文禪位,稱帝了。

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的話,劉裕沒幾年活頭了,楊安玄完全可以等他壽終正寢後再從容出兵江南。

但能夠正面擊敗這樣一個「氣吞萬里如虎」的英雄人物,對楊安玄來說極具吸引力,也不枉他穿越一回。

楊安玄打算在三至五年內新增二十萬兵馬,除了從北雍州徵召部落勇士外,還有便是想辦法從江南、北魏、北燕等地接引百姓來投,再有就是透過戰爭擄獲俘兵。

這些手段都不是治本之法,要想短時間內大規模地增兵,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青壯從土地上解放出來。

要解放勞動力,便要提高農耕的效率。楊安玄一直以來致力於推廣楊家犁,耕牛的數量也增長近倍,加上興建水利設施、鐵製農具的大量應用,讓耕田面積翻了番,糧食連年豐收。

耕地的面積已經達到了一定水平,增長的速度放緩,糧田所產足以支撐百姓所需和戰爭所耗,郡縣的糧倉儲滿。

除此之外,楊安玄還在襄陽、洛陽、長安、漢中以及廩丘等五地興建大型糧倉,儲糧皆百萬石以上。大量的糧食在手,為楊安玄奪取天下夯實了基礎。

正因為不再為糧食發愁,楊安玄才默許棉田的推廣種植,暗中著手利用糧棉來對付江南。

新年過後,雍公府農業司的官吏便開始忙碌起來,雍公準備在二月下旬召集州郡的農業司農師來襄陽相聚。

從二月上旬開始,便陸續有牛車拉著各州的農師進入襄陽城,住進驛館之中。驛館百餘間房屋很快住滿,三百名農師多半是種田大半生的農夫。

這些人在聘為農師前多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一輩子與田地打交道,未離開過縣城範圍,甚至有不少人還是被聘為農師後才到過縣城。

這次受雍公之邀來到襄陽,州郡派出官員前去迎接,敲鑼打鼓沿途宣揚,沿途館驛熱情接待,來到襄陽雍公派官員出城相迎,聲勢浩大,禮節隆重。

農師們感激涕零,種地大半生從未受過這種禮遇,真的有如身處夢中。

農業司歸戶曹所屬,戶曹掾朱琨受楊安玄所託到驛館宴請這些遠道而來的農師,並讓農業司司使李楚帶了這些農師四處遊玩。

西市、南市看罷熱鬧,順便前往襄陽學宮。山長郭高聞訊帶了學宮中的儒師前來迎接,親自領著他們在學宮中參觀。

學宮內都是峨冠博帶、衣袖飄飄的讀書人,這些士子士子好奇地打量著這些不速之客。這些人面板黎黑、不少穿著短褐,分明是種田的農夫,他們來學宮做甚麼,往來計程車子悄聲議論。

看到士子們異樣的眼光,讓這些農師有些手足無措、舉止不安起來。郭高笑道:「雍公曾對愚講過,農師以田為紙、以犁為筆,在大地上書寫文章,比起讀書人絲毫不差。若無農夫耕種,哪得天下人衣食。」

農業司司使李楚在一旁介面道:「不錯,愚也聽主公說過這番話。諸公可知楊家犁便是主公所創,主公不止一次地對我等說過,‘民以食為天、‘農者,天下之大本也。不瞞諸公,農業司在雍公府諸司之中可是排在前列。」

番言語讓這些大字不識的農師們倍感振奮,感覺胸膛挺直了許多。汝南郡農師翟濤大著膽子問道:「李司使,不知雍公把僕等叫來所為何事?」

李楚笑道:「自然是為了農事。」

見那些農師都瞪大眼睛望向自己,李楚提高聲音道:「雍公請諸公前來,是想集思廣益,為天下種田人找尋精耕細作,多產糧食的辦法。」

郭高拈鬚讚道:「善!雍公為國為民,心懷大仁也。」

接下來的幾天,李楚組織這些農師發言,把他們種田的經驗記錄下來。這些農夫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旁邊有書吏記錄,晚間這些言論被整理成冊。

很快,「耕—耙—耱」(1)的耕作技法便成型。耕因楊家犁的出現比起從前省時省力,而且能深耕,但在這些農師的眼中,耕地的深淺寬度要因時因地,什麼「秋耕欲深,春夏欲淺」「初耕欲深,轉地欲淺」等經驗之談從農師們的口中道出,讓李楚驚歎不已,若非諳農耕,哪能知道得這麼清楚,主公請農師聚於一堂討論,果然成績斐然。

除了耕之外,農師們紛紛強調耙與耱。所謂「耙」就是用鐵齒楱、鐵齒杷等把土塊耙碎;「耱」則是平整翻耕後的土地,使土粒更為酥碎,起到保墒的作用。耙與耱的目的把土塊弄碎,在地面形成一層鬆軟的土層,能減少水分蒸發,起保墒防旱作用。

李楚被楊安玄任為農業司司使,自然知曉農事,知道黃河中下游地區,氣候乾燥,降水少,容易因乾旱影響農作物生產,雖然興修了不少水利,每年統計各地發生的災害仍以旱災為主。

據兗州農師顏石稱,他家傳下的這種耕地之法「再勞地熟,旱亦保澤」,李楚深知此法推廣開來,糧產至少增加三成,當即命人將他的名字記下,宣稱會向雍公為他請功。

眾人羨慕地望向顏石,向雍公請功,這位顏老漢說不定要升官了。不少人心頭火熱,原本藏技的那些心思早拋到了九霄雲外,紛紛開口將自家的經驗講了出來,輪作倒茬、種植綠肥、選育良種等技法紛紛道出。

李楚喜上眉梢,他深知將這些農師所說的辦法集冊成書、推行天下,天下種田人都會念及他的名聲,史書中必定要濃墨重彩地記上他一筆,澤惠子孫。

二月二十六日,三百名農師齊聚一堂,等待雍公楊安玄的到來。

辰正時分,楊安玄在雍公府官吏的簇擁下出現在驛館大堂外,朱琨、李楚率領農師迎接。這些農師從未見過楊安玄,但早就聽過雍公的赫赫威名,平姚秦、爭譙蜀、數敗魏師,連宋公也敗在他的手中。原以為雍公是個孔武有力、豹眼鋼須的武夫,等見面方知雍公是個相貌英俊、身姿挺拔的青年人,滿面春風地拱手作揖與眾人見禮。

楊安玄事先看過李楚呈來的農耕之策,對農師們提出的耕種之法大為讚賞。《天工開物》一書楊安玄多記得器械製造,對書中記載的農耕之法並不記得,所以才動念請農師聚於一堂。果然,術業有專攻,種田之事還得靠農師。

根據李楚所稟,楊安玄當堂任命顏石為七品農業司丞,還有幾名提供農耕技法的農人都升為八品農技師,對於提供良法的農師皆有賞賜。

當堂升官的舉動刺激得那些農師怦然心動,有人叫嚷道:「雍公,僕有堆肥之法獻上」、「僕家祖傳種豆之術,願意獻與雍公」……

大堂上亂紛紛地叫嚷起來,生恐落於人後。楊安玄笑著舉手示意,等大堂上安靜下來,道:「諸公莫急,若有良法可事後向農業司的官吏呈上,愚自會論功行賞,絕不會抹沒諸位的功勞。」

李楚起身笑道:「諸公要獻良法,此事不急。前幾日到農業司衙門看過,只要前去自有人接待,直接找愚也可。雍公百忙之中前來,有話對諸公說,還望諸公靜聽

。」

眾人安靜下來,楊安玄朗聲道:「愚看過李司使收集諸公所獻的種田良法,按照書中的方法推廣給普天下的種田人,至少能增加三成收成,天下人皆成豐衣足食了。將來後世人提及,當念諸公之恩,愚替天下百姓謝過諸公。」

說著楊安玄站起身,衝著左右而坐的農師深揖一禮。那些農師紛紛起身回禮,七口八舌地回應,眾人嘴雜,也聽不清在說些什麼。

等眾人重新坐好,楊安玄高聲道:「愚知民間有句俗話‘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此等良法有的是你們自己辛苦摸索所得,有的是傳自先人、學自鄰人,不願輕授於人。」

在座的農師有不少暗中點頭,雖然眼饞顏石等人升官受賞,有人還是不願把自家珍藏的技法獻出。

「聽李司使說,前些日他領諸公到襄陽學宮瀏覽」,楊安玄侃侃語道:「學宮中有大儒教授弟子,就學的弟子超過千人。愚在州郡廣建學庠,請老師教授孩童讀書識字。」

顏石坐在靠近楊安玄的左側,高聲道:「雍公說得不錯,僕的兩個孫兒都在學庠中識字,若無雍公,他們哪有機會識字。學宮的郭師說農人‘以田為紙、以犁為筆,以莊稼書文於地讓僕深有感觸,讀書人將知識教授於人,僕等農人又有何值得自珍。」

楊安玄讚許地笑道:「顏翁此話深得我心,技法只會不斷地推陳出新,故步自封的技藝終會被淘汰。比如說諸公所用的犁,最早是刀耕火種,然後才有了直轅犁,再有楊家犁,相信以後還會有更好的犁出現;最早用人力,現在用畜力,誰能預料將來用什麼來耕田。」

席間眾農師交頭接耳地議論開來,對楊安玄的話深以為然,不少人心有所動。

等眾人議論了一會,楊安玄提高聲音道:「諸公,此次愚請你們來,一是集思廣議收集種田良法,二是想以你們為師,把種田良法推於天下。諸公看到學子們對老師的尊敬,將來天下種田人都會視你們為師,像學子見到老師一樣,史書也會把你們的名字記下,與那些大儒同列,被後世景仰,受萬代香火。」

這張大餅畫出,眾農師無不振奮,但連朱琨、李楚等人也心潮澎湃,難以自抑。正如主公所說,若能將種田良法推行天下,利在當下、功在千秋。

「注(1):魏晉南北朝以後,我國北方基本上沿用耕、耙、耱耕作技術體系進行精耕細作,算算時間差不多比書中所述晚三五十年,應該民間已經有人在採用這種方式勞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