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書吏許靖笑吟吟地進來稟報,說是巡江所的同僚湊錢為上官接風。

楊安玄暗生感嘆,上下五千年,這酒桌上的吃吃喝喝是最容易增近感情的,酒席宴是討好上司的好場所。

雖說酒桌上多是酒肉朋友,酒肉朋友終究可以歸為朋友的一種,自己雖是上官,也要與下僚搞好關係。

想到那些捕丁衣袖破舊,楊安玄不忍讓他們出錢,笑道:“愚初來乍到,還需諸位同僚相幫,這頓酒便讓愚來請大家吧。”

申末,楊安玄專程去請應浩,應浩笑著婉拒,這是巡江所的私宴,他不好奪了楊安玄的風頭。

依河鎮沿河而設,長約二里,夯土街面可並馳五輛牛車,靠水那邊多為商鋪,街道內側多是酒樓茶肆,當然免不了妓樓。

只是孝武帝駕崩禁了舞樂,妓樓的大門關了,紅燈籠在風中有氣無力的搖晃,不知樓中的伎娘是離開了還是暗中繼續做著營生?

走出不遠,楊安玄看見前面有紅帛飄舞,斗大的“麵”字招搖著,卻不是自家的生意。

建康的麵館開張半個月,張鋒就稟報過自己,建康城中多了幾家麵館,鋪張、陳設甚至招牌都與自家的麵館差不多。

這年頭可沒有專利而言,楊安玄早就料定有人看到麵館的生意紅火後要仿冒。

讓張鋒去那些仿冒的店嚐嚐滋味,張鋒回稟,饅頭、菜包的滋味差不多,單價相同,但買兩個能便宜一錢,買的人很多,看來這些仿冒的麵館也掌握了發麵的技術。

發麵的技術其實早已出現,漢時就有記錄的文獻和書籍,不過這些技術掌握在世家高門的手中,成為高門享受的特權,仿冒的麵館背後不知是哪個或哪些家族?

楊安玄露出譏諷的笑意,估計高門大族看到麵館生意好,囊中羞澀不得不半遮半掩地派人出來做生意撈錢了。

張鋒評價仿冒的麵館的包子不如自家好吃,所以肉包的價格比自家麵館便宜,只要四錢或四錢半。

肉包看似大蔥加肉餡很簡單,其實先材用的是前腿肉,剁細加適量的鹽、糖和姜水去腥醃製,吃起來顯得鮮嫩多汁。

至於陽春麵,大概是少了過涼的步驟,沒有勁道彈牙感,而辣油麵有的麵館索性改成各式肉面,也有仿冒辣油的,味道自然比不上自家。

楊安玄開面館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賺錢,控制著每天的銷售量,只要自家麵館的生意未受影響,這些仿冒麵館的出現楊安玄並沒有放在心上,能分散旁人的注意,或許還是好事。

吃食、詩詞、戲劇的出現在生活中,無形中撫慰著楊安玄孤寂的心靈,讓他覺得與前世還存在著些絲連。

有競爭才有進步,楊安玄知道像冷水過面、辣油這樣技術含量不高的東西,有心人多嘗試幾次終究會破解出來。

說起來正月初四堂邑最初兩家麵館,七月二十八日在建康開了四家,到現在不過才十月二十七日,自己所知的仿冒麵館就有了七八家,沒想到在京口靠水的依河鎮上也有了仿冒的麵館。

自己為麵館將來預設的煎餅、油條,以及略有技術含量的米線、湯包等物只要推出也終會被人仿冒。對於麵館而言,要在競爭中處於不敗之地,還需有別家不能仿冒出的技術產品壓軸。

吃食滋味的好壞靠調味品,前世用得最多的調味品莫過於味精了,手工是無法提取味精的,不過用於調鮮的東西還是不少。

眼下面館中用骨頭和湯煮成的高湯調味,容易被人學去,楊安玄隱約記得炙乾的蝦皮、海菜、紫菜甚至黃豆醬等都可以製造調味品。

不過自己沒有時間去試驗,楊安玄準備寫信給巴陵的兩個妹子,讓她們去鼓搗去。

楊家前往巴陵已近半年,父親來信說家族在當地購置了二千畝良田、千畝茶山,還有數百頃山澤以及若干鋪面等。

能紮根巴陵族人們多半感到歡喜,族老甚至寫信給弘農老家,讓老家的族人酌情也遷來。

藉著僱傭佃戶的名義,父親招募了二百二十餘名部曲,這段時間加緊操練,準備擇優補充到族軍中去。

楊安玄從信中讀出父親的苦悶之意,被閒置了大半年,如今孝武帝已逝,父親有些急了,新君是個傻子,父親不知能否為新君所用。

昨夜回了封信給父親,讓他安心多等些時日,如果沒記錯的話明年王恭便會起兵清君側,那裡父親應該已經在荊州任職了。

許靖跟隨在楊安玄身邊,小心地察看著他的臉色。

見楊安玄腳步變慢,望著“麵”字旗出神,許靖笑道:“楊緝使,這麵館是從京城傳來的手藝,陽春麵、各式肉面還有饅頭、包子的滋味著實不錯,改天僕請楊緝使來嚐嚐。”

楊安玄笑笑,同樣的幌子確實讓人分辨不出真假,看來自己抽空要在招幌上加點記號以示區別。

想起湫兒買的王婆婆糕點、李媽媽飴糖之類,這些口碑便是與其他生意的區別,自家取個楊哥哥麵館做招牌?

在許靖殷勤的引領下踏入江邊酒樓。望江樓高三層,店掌櫃聽說巡江所的官人在此飲宴,將整個三樓清了出來,專門迎候這些大爺。

尚在守制期間,新鮮的豬羊肉是沒有的,但江邊少不得魚蝦之類,加上肉脯、臘味,十幾盤菜將案几擺得滿滿當當。

楊安玄取出二兩金拋給店家,道:“有什麼好酒儘管上來,錢不夠再找愚要。”

店掌櫃原本還擔心這些大爺打秋風,見到金子立時眉開眼笑地施禮下樓安排。

不一會,夥計抱著五壇酒上樓,揭開酒封,濃香四溢,不少人吸著鼻子贊好酒,垂涎欲滴。

許靖指著店掌櫃笑罵道:“好你個孫掌櫃,愚常來你這吃飯,從未見你搬出這酒。今日見了楊緝使,可是把壓箱底的好貨搬出來了。”

孫掌櫃陪笑道:“許爺,這幾壇酒是昨日才從北邊的客商手中買得,是上好的杜康酒。楊緝使是有福之人,恰巧趕上了,僕哪敢藏私,一共五壇全拿出來孝敬了。”

臉上陪笑,心中冷笑,姓許的沒少在店中吃拿卡要,這杜康酒價錢不菲,若被他得知,數天的買賣就算白忙了。

酒倒上,楊安玄說了幾句,舉杯與眾人齊飲,讓眾人吃好喝好。

巡江所吏員六人,捕手十八人,加上楊安玄和劉衷,共計二十六人。留下一名書吏和二名捕手留守,其他人都來了。

給上司敬酒留下印象是主要目的,從餘宜開始,眾人依次上前敬酒,楊安玄淺飲回應,端著架子。一圈飲完,一杯酒尚殘著底兒,矜持著。

劉衷卻不同,酒到杯乾,與眾人大聲說笑,不一會便吆五喝六劃上了拳,那些捕手紛紛圍在他身邊。

楊安玄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眾人。

酒後眾生相,劉衷放浪形骸,與眾人有說有笑,其實酒醉心明;餘宜淺飲則放下杯,專心吃菜,為人謹慎;許靖端著杯左右逢源,笑語歡聲;還有五六人不知是不喜喝酒還是生性謹慎,也只是同伴來時飲上一口。

也有幾個如同酒中餓鬼,才一柱香的功夫便斤許酒下了肚。杜康酒烈,看他們走路搖搖晃晃,坐都坐不穩了,還在拼命地灌酒;有幾位自斟自飲,旁若無人;還有人端著杯四處敬酒,大聲說笑……

酒至半酣,“噔噔噔”樓梯聲響,奔上一人來,跑到楊安玄面前稟道:“楊緝使,方才有人報官,大江東十里處有賊劫船。”

餘宜騰地一下起身,問道:“多少賊人,被劫的是什麼船,劫船是什麼時辰?”

楊安玄心中暗笑,這位餘捕頭還未從代緝賊使的身份中完全脫出來。

那名捕手顯然也習慣了向餘宜稟報,道:“報官之人是從旁經過的商船,被劫的是條大商船,賊人出動了三條漁船,約摸有三四十人。據報官人稱,經過之時帆船尚在守禦,賊人尚未登船,算算時間已經過去半個時辰了。”

“弟兄們,別喝了,有活了。”餘宜衝著眾人嚷道。

看到眾人古怪的目光,餘宜醒悟過來,自己已不是代理緝賊使了。連忙轉身朝楊安玄施禮道:“卑職無狀,楊緝使恕罪。”

楊安玄笑著擺擺手,站起身道:“無事。”

看了看酒樓內東倒西歪的眾人,楊安玄道:“醉酒之人不宜出戰,餘捕頭挑幾個清醒的,本官與你一同出戰。”

劉衷有幾分醉意,歪歪斜斜地起身道:“安玄,愚要與你一同前去。”

楊安玄道:“劉兄,江上浪大,你有幾分酒意,立足不穩,若是落下船去該如何,此次你便坐鎮衙中吧。”

劉衷遺憾地握拳空揮了一下,嘆道:“吃酒誤事啊。”

餘宜見楊安玄態度堅決,也想試試這位楊緝使的本領,便不多勸,帶了清醒的七個捕丁隨楊安玄下樓,加上留守的兩人,一共是十一人。

楊安玄先回住處取了青雲弓,再隨餘宜來到衙門後。衙門後便是江岸,用青石砌著碼頭,碼頭上縛著數艘官船。

戌初時分,月色朦朧,江風凜冽,一艘二丈多長的走舸隨著風浪微微起伏。

搭上跳板,先行登船的捕丁七手八腳地掛帆,有人在船頭樹起旗幟。

西風烈,旗幟翻飛,斗大的晉字隨風招展。

楊安玄手持青雲弓,步履穩健地登上船,跟在他身後的餘宜放下點心,楊緝使的腳步很穩,應該是習武之人。

請示過楊安玄後,餘宜下令開船。除了捕手外,走舸徵配有十二名棹手,棹手搖動棹杆,走舸輕巧地掉了個頭,順流向東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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