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下。

六具無頭屍體,橫七豎八的伏在地面。

濃重的血腥味引來無數蒼蠅,上下翻飛間發出陣陣嗡嗡聲,加上頭頂毒辣的烈日,讓人不由心浮氣躁。

孫志手拎稅吏人頭,取下交角幞頭,出聲問道:“綠鷂子,臨淄縣有哪些臭名昭著的地主富戶?”

“上東村的胡員外,梅村的葛員外,石口村的陳員外……”

綠鷂子如數家珍,報菜名一般脫口而出一連串名字。

孫志頓時樂了,打趣道:“這臨淄縣難道就沒一個名聲好些的?”

“那徐主簿在時,路過的野雞都得丟下一身毛,有良心的早就被折騰的家破人亡,剩下的可不就黑心了麼。”

綠鷂子的這番話,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笑過之後,一個匪寇問:“三哥,咱們何事動手?”

“不急!”

孫志擺擺手,胸有成竹道:“這人吶,若是沒被逼到絕境,覺得還有一絲活下去的希望,便會心存僥倖。總想著忍一忍,熬一熬,捱過去便會有好日子。”

“是這個理!”

其他匪寇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所以,得把他們逼急了。兔子急了,也會咬人!”

孫志收斂笑意,將手中交角幞頭扔過去:“綠鷂子,扒了稅吏的衣服。這幾日夜裡穿著衣服去各個村裡,就說丁身錢翻倍。其餘人打個配合,把火煽起來。”

“得令!”

眾人齊齊應道。

……

……

小王村。

四道黑煙,直衝天際。

如今整個村子裡,都瀰漫著一股若有若無地煤炭味。

沒法子,燒土窯就是會造成一些環境汙染。

目前沒有解決的辦法,只能等往後把窯搬遷進山裡,離小王村遠些。

老實說,小王村的發展速度,遠超韓楨的預期。

小東村村民的投奔,彷佛開啟了一道閘門。

接下來的幾天裡,不斷有逃戶和其他村子的村民來投靠。

不知不覺間,小王村的人口已經接近兩千。

原本空曠的半山腰,此刻出現一間間簡陋的草棚。

村裡的荒田早就分完了,每戶只給一斗米糧。

好在這些前來投奔的村民也不在乎,因為小王村賺錢的法子很多。

開墾荒地、招工、參軍,又或是打零工。

最初那批士兵終於捨得花錢了,一個個家裡蓋起了新房子,還都是磚瓦房。

換做以前,村裡誰家要是蓋房子,鄰里之間都會幫忙搭把手。

不要錢,主家若是管一頓飯,還會誇讚主家仗義。

畢竟那會兒大家都窮,也實在給不起工錢。

可現在不一樣了,不給工錢,誰他孃的幫你蓋房子。

大夥兒時間寶貴,都忙著掙錢呢!

除此之外,還可以接一些軍中的活計,比如製作竹甲。

反正只要不是懶漢,肯賣力氣,在小王村就絕對餓不死。

要說小王村如今最熱鬧的地方,那當屬村口的集市。

然而讓韓楨意外的是,就在他把三間鋪子開起來後,集市上很快便出現了第四間鋪子。

鋪子老闆是陳木匠,主賣傢俱。

只能說,商業發展是人類社會的必然產物。

只需提供一個平臺,甚至不用引導,自然會有聰明人湧入。

……

是夜。

軍營校場上,韓楨照例給士兵們上課。

短短五日時間,士兵數量已經擴充套件到了三百四十人。

這還是韓楨有意控制數量,只挑那些膽氣足,且身體素質相對好一些的青壯,否則數量還會更多。

原因很簡單,士兵待遇太好了。

一日三頓乾飯,三日一頓肉食。

為了吃肉,附近三座大山裡的野獸都快被他們給抓光了。

“這個字念做‘文’,一文錢兩文錢的文……”

正授著課,山寨往傳來一陣高喊:“快開門,俺有要事稟報!”

韓楨目光一凝,手中粉筆斷成兩截。

下一刻,寨門被開啟,一個少年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

此人正是仇牛,前幾日韓楨喚人將他從松山嶺接了過來,目前作為軍中的探子,負責打探縣城和周圍村鎮的情報。

自從得知宋徽宗於全國各路徵收丁身錢,他心裡便清楚,近日一定不會太平,於是提前做了準備。

一路來到韓楨近前,仇牛喘息道:“村長,梅村的村民造反啦,他們殺了葛員外,自號纏巾軍。”

譁!

士兵們頓時一陣譁然。

韓楨雖然也殺了官,佔了小王村,但卻沒有扯起反旗,明目張膽的說要造反。

這兩者是有本質區別的。

沒有扯反旗,最多就是個匪寇,雖說被官府抓了,同樣都是死罪。

可問題在於,當地官員一般不會理睬匪寇,就算剿匪,那也是徵召一些弓手鄉兵和巡檢。

就比如宋江,當初官府對他的定位就是流寇。

所以,哪怕宋江領著上千人縱橫幾州之地,也不見軍隊出動,張叔夜剿宋江時,領的也都是鄉兵和弓手。

但造反就不同了,州府會在第一時間出動軍隊鎮壓。

韓楨問道:“領頭的是誰?”

沒有人領頭振臂高呼,那幫村民最多也就往山上跑,絕不可能敢殺地主富戶造反。

仇牛答道:“俺不認得,只聽說喚作孫大聖。”

孫大聖?

韓楨面色略顯古怪,隨即又問道:“你回來時,他們去往何處了?”

“似乎是往石口村方向去了!”

仇牛也不太確定,天色太黑,他又不敢靠近。

拍了拍他的肩膀,韓楨命令道:“你現在趕去縣城,若有異動,立刻回來稟報。”

“得令!”

仇牛點點頭,快步出了山寨。

旁人或許不曉得,但韓楨卻很清楚,一旦爆發起義之後,雪球滾起來有多快。

一旦某個村子起義,只需再尋幾個村子,殺幾個地主,立刻就能裹挾數千農民。

若是再吸納些逃戶,那便是上萬人,足以攻打縣城了。

什麼時候是攻打縣城的最佳時機?

自然是眼下。

趁著夜色,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難不成還要等到明日天亮了,再大搖大擺的去攻城?

目視他離去,韓楨高聲喊道:“聶東!”

“卑職在!”

聶東上前一步,抱拳拱手,行了個標準的軍禮。

如今魏大傷勢還未痊癒,聶東暫代軍營長一職,手下統轄三名都頭,分別是張和、胡忠以及小武。

張和三人,每人統領十名隊正。

每名隊正,又各自管理十二名士兵。

韓楨命令道:“整軍,全軍戒備,隨時準備迎敵!”

“得令!”

在聶東等西軍這段時日的操練下,士兵們已經有模有樣,不在像之前那樣,拿著朴刀一窩蜂的亂衝。

盾兵、刀兵、槍兵,以及弓手,各司其職,進退有度。

美中不足的地方,在於裝備跟不太上。

實在沒辦法,整個小王村就一個會打造兵器的鐵匠,哪怕不吃不喝,也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供應三百多人的軍械。

盾牌還比較好弄,木匠就可以做,尋幾塊硬木的厚木板拼接在一起,正面再鑲上一層鐵片,妥了!

可擋尋常刀箭,暫時夠用了。

長槍就沒法子了,袁鐵匠日夜趕工,如今也才造出十餘杆長槍。剩下的只能用竹竿代替了,一丈多長的竹竿,前端削尖,便能湊合用了。

起初韓楨還很疑惑,覺得這竹竿能捅傷人麼?

經過聶東的解釋後,他才明白,槍兵在戰陣之中的作用,並非以殺傷為主,而是干擾為主,補刀為輔。

真正殺敵的主力,是陣中手持長刀的刀兵!

難怪竹竿前端的枝丫,特意留著。

至於弓手的弓箭,比較好弄,韓楨直接花錢讓朱吉幫忙代購。

北宋官府不禁弓箭,但禁弩箭,尤其是強弩。

弩、甲、槍這三樣,是明令禁止的。

因為北宋的長槍都有破甲稜,所以也在違禁之列。

至於其他的兵器,官府基本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是胥吏缺錢了,便會用這個藉口去敲詐些錢花花。

至於弩炮、投石車這些大型軍械,民間鐵匠也造不出來啊。

很快,三百多名士兵全副武裝。

竹甲目前只有一百多套,優先配備給刀兵使用,畢竟他們是殺敵主力,也是軍陣中傷亡最高的。

今夜很可能迎敵,但士兵們卻沒有一人害怕,反而一個個無比興奮。

打仗才有軍功,有軍功才有賞賜啊!

至於那幫新兵,天天聽張和等人吹噓幾十貫賞錢,早就羨慕的眼珠子都紅了。

眼下機會終於來了,怎能不興奮。

……

……

上東村。

孫志站在桌子壘起的高臺上,一刀剁下胡員外的腦袋。

殷紅的鮮血,頓時從斷裂的脖頸噴湧而出,飛濺到下方村民們的臉上。

此刻,這些頭纏布巾的村民們,非但沒有害怕驚懼,反而發出一陣陣野獸般的嘶吼。

這群平日裡被欺壓到極限的老實人,在徹底爆發之後,展露出了極為瘋狂的一面。

孫志高舉頭顱,振臂高呼:“開倉,放糧,發錢!”

不需要多餘的話,在錢糧的刺激下,原本懦弱的村民,一個個化身野獸。

趁著放糧發錢的功夫,孫志朝著綠鷂子招招手,壓低聲音道:“眼下有多少人了?”

“已有六千多人了!”

綠鷂子答了一句,問道:“三當家,還去下個村子麼?”

略微在心中盤算一番,孫志搖頭道:“不用了,六千多人足夠了。”

六千多人,除去老弱婦孺,青壯大約在三千左右。

喚來一名手下,吩咐道:“稍後伱帶十個兄弟,再領一千青壯去小王村,殺了那韓二。”

“是!”

那手下應道。

待到發完了錢糧,孫志大手一揮:“鄉親們,隨俺去縣城,殺了那狗官!”

“殺狗官!”

“殺狗官!”

若說這幫村民平日裡最恨誰?

當屬縣衙的胥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