夯實的黃泥地碎成拳頭大的硬塊,正午陽光堂堂正正的照在演武場上,細小灰塵在光柱中飛舞,在急促的呼吸中起伏而又下落。

人影交疊,不知道多少人扒在演武場的圍牆上。

鴉雀無聲。

藍臺低頭,腳下是晃動的影子,他又轉頭看自己的師父,發現龐清河面無表情,或者說,呆滯到做不出任何有生氣的表情。

小師弟輸了。

對拳,要麼一方碾壓,強勢打回!要麼互相彈開,雙雙退避!

絕不會像現在這樣,黏在一起。

那麼只有一種可能,梁渠對力量的掌控遠勝於寇壯!他上半身並不是被打得後仰,而是在消力!

以距離換力度,黏住寇壯的拳頭,再以鐵板橋的姿勢暴力壓回!

技巧與蠻力的絕對碾壓!

只一拳,小師弟就輸得非常徹底!

藍臺望著場上咧嘴笑的年輕人,頓覺口乾舌燥。

對方是故意的,就是要摒棄一切花裡胡哨。

小師弟體格壯碩無比,宛若巨人,那他就與小師弟比力量!

將最具視覺衝擊力,最盛烈的對拼展現給大家看!

梁渠比寇壯差出一個頭還多,可卻用拳頭硬生生將其壓下,使對方不得不抬頭仰視自己!

什麼你來我往,拳打腳踢。

對方來踢館,就要用最強勢的姿態碾壓回去。

外面那些書生,農夫,少爺,老爺哪看得懂對招間的兇險,他們只知道,誰力量大,誰就強!

現在梁渠就很強!

絕對的強!

楊東雄撫著鬍鬚,嘴角帶笑。

徐子帥一截一截咬斷草莖,哼哼道:“天生壯骨,力大無窮,二關境界媲美四關武師,天生非凡,只可惜終究是媲美四關,非是超越。

梁師弟是真正的天生武骨,二關強過四關!這大個子,可惜了。”

“啊!”

寇壯雙目赤紅,額頭暴汗,手臂顫抖不止。

他又伸出一手,卻在半途中被梁渠截落,手掌對轟,空氣中揚起微不可查的衝擊波。

黃土灰塵順著截面飛揚不定,貼著地面翻滾出去。

雙方化身鐵蠻牛,不斷角力,可一個腳下生樁,任憑另一個如何踏碎地面都無濟於事。

龍筋虎骨,筋大如龍,骨強如虎,氣無窮,力無限,倒曳九牛,勢不可擋!

梁渠口鼻中噴出長氣,雙腳拔出地面,全身大筋如蟒蛇般虯結纏繞,為其提供爆炸性的力量,骨骼更似銅澆鐵鑄,剛猛無雙,一步步推著寇壯向前挪動。

寇壯想脫開,可他根本掙不出身。

兩米一的大個,被梁渠一人頂得不斷後退,圍牆外的觀眾看得心潮澎湃,武館內學徒更是大聲叫好。

牆頭上的書生激動之下,更是掏出懷中的銀元寶,擲入院牆之中。

赤膊戰,梁渠懶得耍小心思。

衣服是最普通的布衣,僅一個對拳就在激烈的氣血絞動中炸裂開來。

粗腰帶上掛著撕裂的布條,露出極為精壯的上半身,胸膛寬闊,肌肉強健,可並不結塊,線條如流水般流暢。

原始的野性撲面而來。

武館中的幾位女學徒都捂住眼,又忍不住露出一條縫偷看,就連龐清河帶來的都同樣如此。

但要說在場眾人誰最激動,無疑是抱在一起的李立波和陳杰昌。

他們是看著梁渠從小小的漁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水哥牛逼!!!”

寇壯頭暈目眩,學武的半年,師父誇他天資非凡,每一個師兄弟都說他力大無窮,天生的練武種子。

華珠縣待不下去了,所有人都對這一次的比武給予厚望。

不能輸,不能輸!

更強悍的力量從寇壯身上爆發出來,肌肉塊塊隆起。

梁渠腳步凝滯下來,可他不會慣著寇壯,驟然將其雙臂回至胸前,一個扭身,甩腿踢在寇壯側腰之上。

腳尖帶起的氣流發出尖嘯,如鞭子般抽打在空氣之中。

寇壯試圖伸手阻擋,可根本擋不住。

恐怖的力量洪水般宣洩而出,自手臂,肩背,腰腹擴散。

寇壯全身肌肉如水波般震顫,張力震顫不息,最後齊齊炸開。

猶如投石入湖,濺出水花。

整個身子飛至半空中,最後砸落到在地上,翻滾不息。

其後的學徒紛紛退讓,寇壯擦著地面撞到石柱上才停下翻滾。

一腳將一個小巨人踢飛,楊師武館的學徒們臉色漲紅,只覺得一股亢奮的氣機充斥在胸腔之中。

尋常百姓也是難見這番場景,心潮澎湃。

不愧是楊師的弟子!

厲害!!

有義興鎮的鄉民專程跑過十六里路來看比武,口中高呼梁渠姓名。

寇壯捂住腰腹,所有五官糅皺在一起。

劇痛如蟒蛇噬人,沿著筋骨,血肉寸寸蔓延。

可他屏住呼吸又重新站起。

梁渠站在原地,微微皺眉。

天生武骨,武道通神,不管是技藝還是實力,雙方差距都十分巨大。

他看在對方師父還比較客氣的份上,已然留手,否則剛剛一腳就該踹在對方腦袋上。

如此不識趣,早知道就該劃個場地,出線算輸。

寇壯重新調整呼吸,體力,內息,血氣,通通催發到極致。

地面凹陷,巨人天降,再次襲來。

梁渠幾乎是同一時間相向衝出,右手如電,橫劈而出,砸在寇壯用來格擋的手肘上,左手化拳為掌,劈向寇壯脖子,氣勢陡然爆裂起來。

澎湃內息激盪,寇壯收縮身體,雙手護至身前,不顧裂骨般的劇痛,撞開梁渠左手,探出自己的右臂,去抓梁渠的肩膀,試圖側身撞擊。

不料梁渠及時收手,手掌按住寇壯右臂,輕而易舉的別在腋下,整個人以此為中心,左腳踏入地面,右腳如龍昇天,踢得寇壯脖頸側歪,幾乎要與身體分離,雙腳更是脫離地面。

寇壯騰飛在半空中,梁渠出拳如箭,連轟數擊,最後一個側踢再次將其踹飛。

力從地起,寇壯如飄飛的柳絮,破落的布娃娃,無力地順應狂風,擦著地面彈起,再次砸中石柱。

血水混著汗水迸濺而出,石柱裂開指寬的裂痕,白灰簌簌落下。

圍觀者放聲叫好,響起山呼海嘯的尖叫和吶喊。

時隔數月,梁渠早已不是那個憑藉蠻力揮舞拳頭的吳下阿蒙,對方試圖貼靠的伎倆根本不奏效。

寇壯天旋地轉般倒在地上,呼吸中吞入大口塵土,粘連在喉管粘膜之上,他想咳嗽,可肺腑裡一口氣都沒有。

梁渠最後一腳直直地踢在他的胸腔上,打得他徹底閉氣。

他像是一頭憤怒的公牛,可是他撞擊的,卻是無邊的大海,只是濺起了細碎的水花。

“大壯,可以了,我們認輸。”

龐清河突然出聲。

他已經看明白了,梁渠絕不是什麼普通人,大機率有真正的武骨在身。

一府一州之地,數十年難出一位的天驕種被他們碰上了,只得捏鼻子認下。

“我還沒輸。”

寇壯喘著粗氣,咬著牙關蹦出一句話來。

他出生的時候十二斤六兩,母親難產大出血,產婆用磨光的石刀破腹才得以存活。

九歲那年父親上山打獵,被落石砸中腦袋,被發現的時候已經被野狼啃得支離破碎。

十二歲長到五尺五,鄉里所有小孩都把他當怪物,村民都說他是掃把星,出生就剋死親孃,長大剋死親爹。

十五歲周邊大旱,里老說是他得罪了上天,要為村民贖罪,套上犁,每天像牲口一樣挨家挨戶耕地。

後來山匪來了,他們殺掉了村民,解放了寇壯,又想讓他去殺人,是師父路過,把他救了出來,教他習武,說他不是怪物,他的天賦是上蒼賜予的禮物。

終於,終於能幫師父師兄們做一件事。

“怎麼能輸,怎麼能輸,怎麼能輸!”

寇壯吐出一口血沫,手臂撐在地上,指關節泛白,捏著石柱縫隙,搖搖晃晃重新站立起來。

灰塵被氣流攪動起來,呼吸間化作旋風一般起伏不停。

脖頸上的血管像是紅色細蛇一樣浮凸出來,不斷地搏動著,寇壯全身都殷紅起來,幾乎是在滲血!

一時間,叫好的觀眾都沉默下來,為駭人意志所震撼,更是難以理解。

再起來,真的要被打死了,不就是一場切磋嗎?

梁渠都感到吃驚。

這是什麼情況,仰臥起坐?

我是反派?

緊接著他察覺到身前黑影一閃,回過神來,寇壯消失不見。

龐清河站在場邊,隻手抱住弟子,一掌拍在寇壯後腦上,將其拍暈。

“這一場,我們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