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首沉江,揚起三尺泥沙。

梁渠站在船上,默注著頭顱在泥沙中翻滾,最終,怒目圓瞪的雙眼為泥沙覆住。

獨屬於奔馬極境武師的氣機於淤泥下漸漸潰散,半晌,再無生息。

至此,盤踞在豐埠縣二十多年鯨幫幫主,劉節的一切野心都化作扭曲的不甘,都埋葬在了水底。

豐埠縣的上萬漁民,身上再沒有那座佔據生命六成之重的龐然大山。

水上事,水上管,水上了。

呼!

水流震盪,帶走兩袖血跡。

梁渠手腕翻轉,伏波槍刃切過水流,帶走鋒刃上的黏血,他揉捏手腕,頗為痠痛。

“不愧是一幫之主,九竅皆開的奔馬極境!”

戰鬥比他想得要簡單許多,卻也沒有那麼輕鬆。

數次碰撞,便是他有武骨都有些生受不住勁力,發脹發痛。

幸得拼殺前先斬其一臂,氣脈不通,難度大降,否則不控水,那真是有得好打。

但即便如此,已經值得梁渠自得。

四關七道,皮肉骨血,奔馬,狼煙,狩虎……

實際在血關與奔馬境之間,仍有一個五臟六腑關,此關又與先前四關不同,一旦破開,便自啟一竅關,入到奔馬九竅的修煉當中。

三田,三關,三竅,共為九竅。

九竅皆開,便是九九歸一,氣灌全身,拳腳間可帶罡風,如此方為奔馬極境。

入得此境,尋常兵甲那真是有如泥捏。

滾水澆冷雪般一消即融,初春結薄冰般一碰即碎。

劉節為鯨幫幫主,手下兄弟數百,又有此等實力,當是一頭地頭大蟒,卻被梁渠在水下生生打殺!

大功到手!

梁渠轉頭。

三獸緩緩退開包圍圈,讓出位置。

劉義了無生氣。

鄭天賦更是呆愣在原地。

武者善於斂氣,梁渠修煉《萬勝抱元》更是善於斂氣。

可奮力拼殺之間,氣息無論如何都收斂不住,自然暴露境界。

奔馬極境打四關武師,輸了!

他們未曾親身經歷水牢之術,連船翻都以為是水獸作為。

緣何能接受劉節的死亡?

世上怎會有此怪胎!

劉義張大嘴,默默流下淚來,從未有那麼悲辛愴然。

他彷彿看著自己的人生如一場的皮影戲那樣在光影之中飛閃。

前二十年他與大哥相依為命,後二十年生死相依。

所有人都以為那個鑿沉劉家漁船的漁民是被大妖所殺,只有劉義知道,是大哥那夜拎著砍刀上門。

一切都好像從那天開始,又從那天結束。

劉義覺得自己是一條自由的大魚,恣意地暢遊在大澤中,雖然知道總有一天會被漁民撈起,穿上草繩,卻沒想到這一天來的時候那麼措手不及。

“你是劉義吧?”

梁渠提拎著伏波,來到雙目無神的劉義面前。

劉義渾身一顫,滿是血絲的瞳孔上移,盯住梁渠,悲痛而又包含怨恨的盯著。

“你,殺了他……”

武者能在水下說話,只需用勁力屏開水流,甚至比在陸上更清晰,怨恨也是如此。

梁渠並無太多表情,他第一次殺人,是癩頭張,是為了活下去。

那時候的他會噁心,會想吐,心中有種茫然的懊悔感,路過一個陌生的漁民都會想要避開。

可那天之後,半年都無人問津。

死一個人,像是死一條狗。

梁渠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被這個世界所同化,又或者預設了其中的執行規則。

“我就是漁民出身,他該殺。”

“漁民?”劉義嗤笑一聲,他上下打量梁渠身上的官服,滿含嘲諷,“你這種人,會是漁民?”

梁渠懶得辯解。

劉義沉默下來。

半晌,似是自問自答。

“你真是漁民……”

“我也是漁民……”

“我們都是漁民……”

梁渠不是很想聽劉義發癲:“事已至此,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問題?”劉義轉動眼珠,再無兇戾,只餘下平靜,“回答了你,我會活下去嗎?”

“必死無疑。”

梁渠搖搖頭,他要領功,必然要將劉義帶走,以他們的罪名,不可能活下去。

除非他們有個父親是當朝閣老,亦或是流落在民間的勳貴子弟,甚至不能是一般的勳貴子弟。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賊官!”

劉義猛地暴起,腹部傷口牽動間,連肝臟都掉了出來,可他好似沒有任何痛感,拿起一截斷裂的刀片插向梁渠胸膛。

噗嗤!

槍刃刺穿劉義胸膛,將其高高挑起。

劉義披頭散髮,咳出一口血,卻是仰天大笑。

“哈哈哈,好小子!拿著我的頭顱去領功吧!

升官,升大大的官去吧!

但是!”

劉義猛然低頭,雙目暴凸,他丟掉手上殘刀,一雙血手死死抓住槍桿,奮力往前攀爬,幾乎要貼到面前。

“黃泉路上無老少,小子,我且看你幾時下來!我在下面做惡鬼,也要生啖汝肉!”

嘿!

梁渠咧嘴,猛地掐住劉義脖頸,五指捏合間,絞斷脊骨。

“黃泉也是河,真有那麼一天,伱們兄弟倆,還得死一次!”

劉義愕然之色未消,瞳孔徹底潰散。

坐在一旁鄭天賦完全痴傻。

梁渠甩槍拋下劉義屍首,低下頭來。

“你有什麼要說的?”

江上濛濛一片。

一刻鐘前。

“船,船沉了!”

乘著小舟的幫眾看到畫舫沉入水下,齊齊瞪大了眼。

他們想知道究竟怎麼回事,卻躊躇著不敢上前。

鯨幫上下層級分明,奔馬境界的三大幫主,三關至四關的骨幹幫眾,一關二關的實幹幫眾。

無論哪種,都不可能被派到江上來幹單純的累活。

會在這出現的,只能是最下面的普通幫眾,充其量練過武又沒練出名堂來,自不敢靠近畫舫。

摻和進武者的紛爭,稍有不慎,死無全屍。

片刻。

又有人大喊。

“快,快看,有東西浮上來了!”

“船!是船!”

“怎麼變成碎木了?”

船木通常都是好木,不浮於水,可有部分船板是較輕的,斷裂後浮出水面。

不消片刻,水面上便都是碎木。

眾人駭然。

偌大一艘畫舫,竟是成了滿江碎木。

幫主他們究竟在下面幹了什麼?

突然,一位幫眾顫巍巍的抬手,其餘人也全部失聲。

一截斷裂的長浮板上趴著一個人,在暴雨的侵襲下靠向岸邊。

身著白衣卻滿是血汙的男人面色猙獰,腹部開出一道大豁口,內臟全無。

那是二幫主!

死了!

咔嚓!

電閃雷鳴。

照亮白衣男人身旁頭顱。

幫主!

幫主也死了!

眾人內心拔涼。

緊接著,一道又一道的屍身伴隨著木板浮上,密密麻麻,紛紛朝岸邊靠來,從眾人木舟之間漂過。

如此詭異的一幕實在令人兩股戰戰。

直至霹靂再現,只見江面浮木上多出一位衣衫整淨的少年人,漫漂在屍首之中,手下赫然提著三幫主鄭天賦!

少年人踏著浮木,長槍點水,遙遙看來。

“諸位,也是鯨幫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