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夫人心裡還是有太多顧慮,只得請求眾人讓她回去想想,眾人只當她是礙於家族名聲,在他們眼中,吳夫人和蔡昭姬都是蔡家的,還差著輩分,確實有些說不過去。

看吳夫人臉色開始變差,捂著胸口煩悶欲嘔,甄宓忙讓蔡昭姬扶著她回去休息,一面安排人手過去服侍。

等兩女走後,袁熙對甄宓道:“夫人就不怕蔡夫人別有居心?”

“而且你給她的位置這麼高,真要是男的,庶長子可是個麻煩事啊。”

甄宓嘆道:“那也不能不管孩子吧?”

她心裡想的是,嫡庶什麼的,順其自然就好了,尤其是在袁家。

真要論起來,袁紹是庶子,袁熙也是庶子,這下一代八字還沒一撇呢,誰知道以後的事情。

她輕聲道:“其實是因為妾對夫君心有愧疚,本以為對夫君知根知底,沒想到還是動搖了。”

袁熙聽了,笑道:“知根知底?”

甄宓臉瞬間變得通紅,橫了袁熙一眼,“夫君不正經!”

一場荒唐的家庭風波,就這樣暫時結束了。

雖然表面上仍然風平浪靜,但私底下卻讓不少得知了內情的人瞠目結舌。

尤其是袁熙親自去拜訪郭嘉,賠禮道歉時,郭嘉一臉目瞪口呆,生無可戀的樣子。

合著搞了半天,還真是你小子乾的?

只不過你全程不知道是自己乾的?

白瞎了我覺得你是個梟雄,沒想到是個憨憨!

我這黑鍋背的,簡直是王八蹭鍋底,頭上都是灰!

當晚郭嘉憤憤不平地和幾個美姬幹了個爽,才將這窩心事拋諸腦後。

不過這件事,也或多或少影響了袁熙接下來的行程,他本來打算去雍奴後,再經由海路去徐無山的計劃也被取消了。

不想讓眾女舟車勞頓是一方面,最主要的原因是,現在有鮮于輔卡在雍奴,牽制遼西的塌頓單于,徐無山暫時便沒那麼重要了。

所以袁熙重新改變計劃,連雍奴也不去了,只等閻柔過來,便啟程去趙雲坐鎮的薊城,然後返回北新城。

不過袁熙事後想起來,這件事情上,幾乎所有的人,都進退失據了。

從甄宓到郭嘉,從昭姬到華佗,其實他們的言行,和他們之前都產生了微妙的偏差,而他們自己並不知道。

皆是因為吳夫人懷疑這件事情,觸及到了最根本的利益,所有人在面對的時候,並不能,也不可能像先前想象那樣保持平常心。

這便是當局者迷,即使局中人意識到,也無法完全跳出來。

這便是人心,也正因為是人而不是木頭,其想法才會受無數不可知的因素影響而不停改變。

這讓袁熙既慶幸又警醒,這次還好在家事上趟了雷,陰差陽錯解除了誤會,也沒有造成什麼損失,但要是將來遇到更為核心的事情呢?

都知道雙方開誠佈公,會避免很多誤會,但是作為主公,偏偏很難對人完全推心置腹吧?

這事情說起來容易,卻很難做到,就像派出麴義一樣,袁熙不能告訴任何人,唯恐害了麴義,連甄宓和郭嘉都不行。

如果有一天能夠拋棄這些顧慮,冷靜無情地思考得失,將身邊的人都變成自己的棋子,自己便能成為郭嘉口中的成就大事之人吧?

但是,真的可以嗎?

不出數日,閻柔到了。

他和鮮于輔帶著幾十騎入城,直接來面見袁熙。

袁熙仔細打量,發現閻柔也是身形高大,臉型粗獷,眼眉很是立體,兼有漢人鮮卑的容貌特徵,怪不得能被兩邊接受。

其實在邊地,漢胡血統早已經混雜不清,誰也說不清祖上溯源會到哪裡,在漫長的歲月裡,兩邊的風俗習慣,也開始漸漸融合起來。

眾人分別坐定,袁熙對閻柔拱手行禮道:“久聞將軍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將軍有什麼要求,儘管開口,熙定當盡力。”

閻柔坐直身子,開口道:“感謝使君抬愛,柔只求有一立錐之地足矣。”

閻柔敢說,袁熙可不敢信,條件開的低了,誰願意效忠自己?

他開口道:“聽聞將軍是廣陽人?”

閻柔答道:“正是,閻家久居邊關數百年,其間漢胡通婚,存續至今。”

他說這句話是,心裡還有有些七上八下的,雖然袁熙早先和鮮于輔談的很好,但是誰知道他會不會拉一個打一個?

如今閻柔鮮于輔選擇也是不多,連劉和都歸附了袁熙,自己這些人想要立足幽州,總要有個依靠。

閻柔已經做好了賤賣的準備,沒想到袁熙開口道:“兩位如今寸功未立,難以服眾,我想暫時委屈兩位,請鮮于兄為廣陽太守,閻兄為山谷太守,如何?”

上谷郡在漁陽郡西,廣陽在漁陽郡東,三郡相連,閻柔和鮮于輔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喜色,連忙答應。

太守已經是二千石官職,雖然比閻柔先前那個搶來的烏丸校尉差一些,但畢竟是有袁家明正言順背書的。

不過雖然如此,閻柔也是心頭微微有些失落,因為烏丸校尉這個職位名頭大一些,能夠調動烏桓牧民,其次閻柔心裡,還是希望能和塌頓單于對抗的,畢竟兩邊都要爭烏桓的領頭人。

袁熙看了郭嘉一眼,郭嘉會意,對閻柔鮮于輔道:“將軍可知這廣陽漁陽,漢民和烏桓鮮卑的關係如何?”

閻柔遲疑了一下,說道:“據實說的話,其實關內各族混居,早已經難分彼此,大家所苦者,其苛捐雜稅,兵役勞役更甚,對於兩族分別,甚至漢庭是誰當家做主,幽州大部分邊民,並不是很在乎。”

袁熙心道這倒是實話,彼時若沒有世代血仇,其實邊民並不注重民族之分。

郭嘉又問:“那關外那些人呢?”

閻柔道:“關外遊牧為生,每逢氣候變冷,牧草不生,便會入關劫掠,關內便民苦不堪言。”

“他們劫掠時,可不會分漢民還是鮮卑烏桓,所以在我們看來,雖有同為一族,但心並不齊。”

袁熙聽了,微微點頭道:“關於這點,我有些想法。”

他簡略說了開挖溝渠,廣種稻田,將其作為長城之後第二道防線的做法,最後道:“這樣的話,將來廣陽漁陽,便可有效防止北面外族襲擾,同時半耕半牧,應該會比現在生活好一些。”

閻柔聽了,說道:“使君想法確實高明,唯一麻煩的,就是頗為消耗人力物力,且最少需要數年,甚至十年時間。”

鮮于輔也擔憂道:“開挖河道,需要徵發勞役,只怕不是所有人都能擁護。”

袁熙明白兩人說的都是事實,打下一地後,需要安撫當地百姓,減免數年租賦以收買人心,方位方策,哪有這樣上來就大興土木的?

要知道,徵發勞役,最容易引起民變,需要慎之又慎。

郭嘉出聲道:“公子當然知道這一點,所以才對兩位委以重任。”

“這不是簡單的徵用勞役,而是有報酬的,至於百姓願不願意,就看他們的選擇。”

等郭嘉將條件一一說出,閆柔鮮于輔臉上越發驚訝。

因為如果這些條件能夠兌現的話,將會有很多百姓爭搶著去服勞役!

漢末的幽州幷州邊民,其實地位並不高。

因為自光武帝劉秀起,將幽州幷州邊民遷往內地,導致幽並人口稀缺,關外外族趁機入關,佔據了大片土地居住。

壞處是導致邊境漢胡人口比例失調,好處是兩邊開始通婚,烏桓鮮卑開始受到華夏文化影響,和關外的同族漸漸產生了差異。

《後漢書.南匈奴列傳》——“漸徙幽、並邊人於常山關、居庸關東,匈奴遂復轉居塞內。”

漢安帝時代,更是放棄西域都護府,《漢書.孝安帝紀》——“永初元年六月,詔罷都護”,改設長史府,軍事力量被削弱,後期更是將長史府也放棄,全面退出西域地區。

與西漢時的主動進攻,努力擴張地盤,在邊境製造換緩衝區不同,東漢採取的是防守收縮策略,將邊境讓給了外族。

自劉秀開了先例,之後東漢皇帝也都一反西漢的強硬風格,對匈奴鮮卑的勢力擴張坐視不理,之後魏晉也延續了這種內遷人口的做法,從而隱患蓄積,最終形成了五胡亂華的格局。

袁熙的想法很簡單,他既然提前知道這些隱憂,便不會坐視不理,不能消極對待,而是要主動處理這些頑疾。

利用幽州資源,就地屯田,建立半軍屯半民屯的防護帶,其中無論漢胡,只要參軍服勞役者,皆可獲得正規戶籍,得到一份土地。

更重要的是,子孫能夠得到進入義學的機會,只要在義學任何一科有所成就著,皆可出仕,考取官吏職位。

閻柔鮮于輔聽道這個想法時,內心震動,這個想法實在是太大膽了!

這代表著固化計程車農工商階級,有了階級跨越的可能性,軍功,勞役,加上義學選拔,讓身處對底層的民眾,看到了翻身的希望!

袁熙看到兩人震驚的樣子,心裡毫不意外,因為沒有幾個人會拒絕融入更為優越的華夏文化和生活環境,先前的種種反抗,起因還是朝廷不把這些邊民當人看而已。

只要給了他們向上的希望,這些可能會成為敵人的所謂外族,便會積極投身融入到華夏民族體系中去。

所謂上兵伐謀,能讓幽州安定,將來發展為天下強州,就必須採用非常手段。

這種方法長遠來看,比所謂以胡制胡的方法更好,因為漢朝採用南匈奴牽制北匈奴的方法,雖然短時期內產生了效果,但卻讓南匈奴自成一系,逐漸坐大,根本就是治標不治本。

袁熙的做法,則是透過統一戶籍,讓漢胡雜居的百姓,漸漸消除漢,鮮卑,烏桓的區別,全部融入到華夏文化體系中去!

這樣等外族入關的時候,面對的是合為一體的幽州邊民,他們要想在關內好好定居,便只能老老實實融入到這個文化圈子中去。

當然,對於不想融合只想搶掠的外族,只能用刀兵血火,讓他們滾得遠遠的,不然就去死好了。

這種方式的核心,便是義學選拔,科舉制的雛形,不同於只考經史子集,袁熙要的是百工皆有所用!

這便是他和郭嘉商議很多個晚上,構想出來的雛形,當時郭嘉對袁熙嘆道:“我知道公子所謀深大,但不知道公子所謀這麼大。”

“如果成了,公子當可是青史留名。”

袁熙笑道:“所以這種事情,怎麼能少得了先生?”

郭嘉大笑起來,因為他明白,袁熙謀劃的這套東西想要實現,就必須奪取天下!

自己果然是沒有看錯人,自己追隨的這位,野心不比任何人小,在別的諸侯著眼地盤軍隊時,袁熙已經想著改變周禮漢制了!

不過這種事也是風險極大,成了固然了會流芳百世,敗了便是萬劫不復。

但對於郭嘉這種狂放不羈,連命都不在乎的人來說,卻是正合胃口。

這幾章應該是我寫的最認真的幾章,也是最廢心力的,為此用了敘事詭計,所有人的對話,其實都有很不自然的違心之處。

如果可能的話,我寧願寫更加輕鬆不費腦子的情節。

但這是點明主旨的幾章,探討的是作為活生生人,做事的底線和抉擇,所以還是硬著頭皮寫了。

如果大家覺得看不明白或者不滿意,說明我沒有將故事講好,在此向書友們致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