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和陳珪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誰也沒有往下說。

言盡於此,袁熙應該也聽明白了,再說就過了。

因為若幕後主謀不是袁尚,那剩下的幾種可能裡,幾乎都是不能公然說出口的。

他們聽著袁熙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著,低下頭默不作聲。

堂上趙雲,劉和,田豫,閻柔,華佗等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猜出來了,一樣是默然不語。

袁熙想到當日在鄴城時,有人先於自己出手殺了甄訪,其行事果決,倒和今日死士有些相似。

袁尚這種沒打過仗的,做事不夠果決,換言之他行事可能噁心下流,但要說兇狠絕情,還談不上。

他停下手指,沉聲道:“這件事情暫時到此為止。”

眾人都長舒了一口氣,就聽袁熙說道:“我準備著手興建義學總塾。”

“總塾所在之地,必然是連通南北,交通便利,讓各郡官員工匠都能來此學習,所以最好建在一州治所。”

“從位置上來看,北新城就有些不合適了。”

“北新城雖然是我苦心經營數年的地方,但那地方南接冀州,西臨幷州,中間並沒有緩衝之地,適合做軍事要塞,但不適合做一州治所。”

“我一直在想,幽州的治所到底要放在哪裡,最為合適。”

“直到我這幾日在來薊城的路上,看了沿途的山脈河流,對此地有了些想法。”

“我想問問諸位,我欲在此地設立治所,擴大城池,可否?”

他見眾人都不敢先開口說話,便道:“隨便說,說錯了沒關係,即使大家認為是對的,說不定以後情勢變化,也會和預想相差很多。”

“諸位只管說,最後是否在此地建城,我來拍板。”

眾人卻是不敢輕視,因為這幾乎是第一次,袁熙將手下所有得力官員將領集合起來,一起商討事情。

之前謀略之事,袁熙都是去問郭嘉,軍陣之事,都是問趙雲太史慈,現在太史慈不在,卻加入了新的部屬。

趙雲是常山系,雖只有一人,但是最早,也是地位最高的。

郭嘉是潁川派,算是孤家寡人。

田豫則是屬於公孫瓚的遺黨,但做事得力,頗受袁熙賞識,將來幽州的公孫瓚殘餘勢力,都應會受其轄制。

其他就是劉虞的殘餘勢力,以劉和為主,閻柔以及沒來的鮮于甫,都是這個派系的,這些人私底下的底蘊深厚,導致現在劉和也不願多說話,免得被袁熙忌憚。

陳珪則是徐州一系,但這次跟著袁熙來幽州的,還有不少陳氏子弟,可以說力量也不容小覷。

至於華佗是打醬油的,但人脈反而是最廣的。

這不到十個人,立場就極其複雜,人越多,管理的難度就級數增長,其之間關係也有遠近之分,也會互相抱團。

趙雲先開口道:“此地北接關外匈奴鮮卑,東部則是烏桓遊牧,以現在的城池規模,是遠遠不夠用的。”

“而且此地周圍一馬平川,很容易被騎兵奔襲,即使沿途建立烽火臺,也不一定來得及調兵。”

眾人聽了,紛紛點頭,袁熙點頭道:“子龍說的確實有理。”

“只是把薊城建成一座堅固的孤城,是沒用的。”

“若是被敵人圍住,遲早會被拖死。”

“所有我也有一個想法。”

“以此城為中心,在敵人可能來的必經之路上建立軍鎮,以作防備。”

“敵人要是攻打軍鎮,薊城和其他軍鎮可以支援,若想要繞過去,便可以斷其後路。”

眾人聽了,心想這想法倒是不錯,但大費周章重新建城,有必要嗎?

郭嘉說道:“公子這個想法,倒是很有意思。”

“此地雖然周圍都是平原,但將眼光稍微放得長遠一點,將其看做一個龐大的城池,便能控制相當大的一片廣闊之地,而不是被困於城中。”

“不過這城範圍有些大,囊括了涿郡廣陽漁陽兩郡的部分地區。”

郭嘉開始命人拿出地圖掛起,起身講了起來,袁熙看著上面的古代地名,和自己後世的地名一一對照起來,不禁感嘆郭嘉的眼光確實很毒。

薊縣北部,是東起山海關,西到張家口,全長八百餘里的燕山。

西邊是作為黃土高原東部分界線的,八百餘里長的太行山脈。

南邊是流經山東的黃河,東邊是渤海灣。

範鎮之的《幽州賦》中寫道:左環滄海,右擁太行,北枕居庸,南襟河濟,沃壤千里,甲於天下,帝王之都,天府之國。

在郭嘉的構想中,北新城也只是這個橫跨三州大城的西部軍鎮,如同西城門一樣。

眾人不禁瞠目結舌,郭嘉將這範圍劃得也太大了!

郭嘉解釋道:“在每個重要隘口,都建立軍鎮營寨,這樣的話,便能把敵人擋在幽州之外。”

“只有著眼於此,才能打造出一道堅固的防線。”

閻柔出聲道:“末將覺得,這樣的話,每個城池軍鎮都要派駐不少軍士吧?”

“人少了沒有意義,但人多了,如果不打仗,這軍糧也是極為麻煩的事情。”

眾人聽了,深表贊同。

郭嘉把目光投向袁熙,果然袁熙臉上露出了微笑,出聲道:“關於這點,我有些不成熟的想法。”

“我一直在想,如果各地建城,等敵人襲擾,只能各自為戰,各城都要駐派不少兵士,實在是徒廢錢糧。”

“但如果我們在各城之間,發展水運,平整道路,在保留一隻騎兵機動隊伍,在各城輪中駐守,一旦那裡有危險,就換防到哪裡。”

“這樣以來,是不是可大大減少駐紮兵士數目?”

劉和等人聽了,讚道:“公子這個想法很妙。”

一方面,因為人口眾多,耗費糧食水源,大城是沒法單靠防守解決問題的,圍城軍隊只要將城外水源切斷,就是相當致命的殺招。

另外一方面,雖說進攻是最好的防守,但以目前幽州的局勢,一直擴張到關外也不現實,所以必須要考慮防禦的問題。

防禦也分被動的死守,和主動支援兩種。

擁有大量馬匹的幽州,可以將支援部隊的機動性發揮出來,成為一步活棋,而不是被動駐紮死守的死棋。

袁熙之所以有這個自信,是因為有後世歷史作為先進經驗,證明這個想法是可行的。

四個方向,薊城南部相鄰冀州,且河網密佈,防守容易。

北部則是有長城,依託關口防守,暫時也問題不大。

東邊現在情勢不明,單于塌頓和公孫度在遼西遼東互相牽制,也不是眼下的重點擴張方向。

剩下的,便是最近最重要,也是漏洞最大的西部太行山防禦線,其中只要卡住幾個易守難攻的隘口,敵人便很難進來。

太行山共有八陘,軍都陘位列其中之一,居庸關就是軍都陘中一個關口,為天下九塞,又稱京西四大名關。

飛狐陘和蒲陰陘相連,同時扼守華北平原、黃土高原東部的山西高原和蒙古草原,是最為關鍵的一個節點。

後世蒙古大軍南征金國,在居庸關受阻,於是改路進取飛狐陘,最終攻下了金國都城中都,也就是現在的北京。

明代的土木堡之變,瓦剌挾持了朱祁鎮,朱祁鎮一路叫門,沿途守軍被迫開關投降,瓦剌軍隊勢如破竹,威脅京城,兵部尚書于謙憑藉蒲陰陘的紫荊關,止住了叫門天子的腳步,成功守衛了京師。

這便是禦敵城外,不然死守京城,滿配要幾十萬軍士,敵人還沒來,自己反而要被吃垮了。

這些被後世無數條人命填進去,才驗證出來的血的教訓,如今正擺在袁熙面前,會讓他少走很多彎路。

這也是他為什麼要急著馬上攻打黑山軍的原因,其首領張燕雖然厲害,卻不知道後世的事情,所以太行山也只是零零散散在關口建著些不怎麼牢固的山寨,正是最好的機會。

袁熙的構想,就是畢其功於一役,一次性打穿太行山重要關口,在其上建立自己的營寨駐守。

這樣的話即使不能完全剿滅張燕,也能進可攻,退可守,立於不敗之地。

不然的話,雙方持續拉鋸,要是讓張揚醒悟到關口的重要性,反而先行立寨,頭痛的就是袁熙這邊了!

那時幽州就要面對黑山軍時時刻刻的騷擾,還不好反擊,袁熙絕對不想看到這種場面。

袁熙正是知道了歷史的前車之鑑,才這麼重視在薊城,這是一顆釘子,一旦被外族拔去,黃河以北便任由外族肆虐,如同南北朝時期五胡亂華一樣。

袁熙對眾人說了自己對黑山軍的想法,最後道:“黑山軍和袁氏已成死敵,遲早必有一戰。”

“如果正常的話,三郡春耕夏收後軍糧充足,便可準備對黑山軍動手。”

眾人齊齊思索起來,心道是不是太自信了些?

那幾十萬黑山軍,可不是幾十萬頭豬!

袁熙看出了眾人的疑惑,說道:“對方確實人不少,但我聽說這兩年幷州糧食歉收,根本吃不飽飯。”

“如今春耕還有個把月就要開始了,加上薊城開荒築城,需要大量人手,所以我想用些計策,將黑山軍的勞力拉過來。”

陳珪聽了,讚道:“此消彼長,這邊來耕地的勞力多了,黑山那邊春耕的人自然就少了,到時候會更加缺糧,打仗時更加捉襟見肘。”

“公子這想法,頗得兵法之妙。”

“能讓百姓動心的,多不過土地糧食,公子只要捨得,必然能引人來投。”

袁熙笑道:“沒有什麼不捨得的,地是死的,人是活的,當下活人比土地重要多了。”

“還請漢瑜先生幫忙想想,如何讓人來投靠,到時我便讓國讓派人去太行山中散佈訊息。”

劉和道:“若是薊城如此重要,那許縣令”

袁熙斷然道:“麻煩劉兄蒐集他的不法證據,即使他和有些事情無關,也不能留了,更何況他做的事情已經夠死了。”

“薊城的百姓,需要一個交代,也需要有人把所有事情背起來。”

“事情到他為止。”

眾人聽了,皆是心中一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