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尚咳嗽了幾聲,艱難地想要坐起身來,一旁已經服侍了半個晚上的洪氏連忙起身過來,想要扶住袁尚。

袁尚擺手讓她不要管,自己掙扎了幾次,累的滿頭大汗,才勉強側起身體,然而用力猛了,腹部一陣絞痛,痛徹心扉,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從傷口中湧出來一樣。

他按住腹部,臉色慘白,眼前的景物忽明忽暗,額頭上的滾燙讓他昏昏沉沉,他讓洪氏拿過一杯涼茶,灌下一口,方才清醒了幾分。

隨手將茶杯丟到一邊,他側頭看著床榻旁邊的窗戶,外面黑漆漆的,應該是入夜了。

袁尚感覺這幾日自己的時間都倒錯了,甚至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流逝,他頭也不回問道:“現在什麼時辰?”

洪氏趕緊答道:“快三更天了。”

袁尚沉默一會,說道:“今日有軍情竹簡否?”

洪氏忙道:“有,都在桌案上。”

袁尚轉頭望著桌案上堆積的高高的竹簡,出聲道:“點燈。”

洪氏勸道:“夫君身體需要靜養,若不”

袁尚打斷了她,“不要廢話,鄴城要是破了,你等難道會有好下場?”

洪氏再不敢多言,他將四周的油燈點亮,回頭看時,袁尚已經爬下床榻,在地上挪動著到了桌案旁邊。

洪氏想要去扶,卻見袁尚一臉冷漠地對著自己搖了搖頭,便不敢上前。

袁尚開始翻開竹簡批閱,看著竹簡上的敵情一個比一個緊急,心道曹軍果然來了!

雖然曹軍明面上並不多,但其卻在幾員大將的帶領下,再度越過了黃河,逼近到了鄴城附近。

因為拿到司隸的緣故,如今的鄴城已經做不到憑藉黃河天險阻拒曹軍,寫軍情的是審配,他推測曹軍很可能是從在黃河河段較為平緩的司隸地區繞過來的。

審配對此頗有些微詞,因為那地方在黑山附近,袁熙雖然派出了趙雲牽制,但主要是防備懷城的鐘繇,所以兵力並不多,於是讓曹軍溜了進來。

當然,這也只是審配的猜測,曹軍具體如何渡河的,鄴城不得而知,但顯然鄴城的情報偵查能力,在袁尚臥床的這些日子裡下降的厲害。

當然,這還不是最麻煩的,麻煩的是曹軍渡河之後,幾路相互配合下,再度來到了鄴城附近的河流上游,同時挾持了大量民夫,他們想要做什麼,已經是不言而喻。

上次曹軍圍攻鄴城,便是想要掘河灌城,但被袁熙阻止,如今他們趁著袁熙不在,袁尚受傷,捲土重來了!

如今正是盛夏,河流水位高漲,水流湍急的時候,若是讓曹軍成功,後果不堪設想!

當然審配也做了應對,派出文丑張郃等將領率軍出擊,但遭逢袁尚遇刺,冀州兵士氣並不高,並沒有打破夏侯淵曹洪等人的營壘,雙方對峙起來。

要換做平時也就罷了,如今曹軍可是要掘河的,拖延一天,鄴城便危險一分!

袁尚看這看著,眉頭便皺了起來,說實在,他對審配的應對,是有些失望的。

審配此人雖然智謀尚可,但作為謀主統掌大局的能力卻有不足,這個時候他沒有將想著怎麼擊退曹軍,反而藉機在城中大肆搜捕刺殺袁尚的兇手!

袁尚怎麼看不出審配是有私心的,關鍵這麼搞,城內愈發人心不穩,而且最大的兇手袁耀已經跑了,剩下大貓小貓兩三隻,又有什麼用?

但審配在上書中,卻說此乃必要之舉,因為已經查到袁耀逃往青州,證明事情背後是袁譚主使,而袁譚背後顯然是曹操,若是不根除這個禍患,鄴城很難防守得住。

其他謀士的上書則是意見頗為分歧,有的建議不計損失,全力將掘河的曹軍消滅,然後等待袁熙來援,有的說袁熙尚且自顧不暇,袁譚曹操隨時會聯手攻城,宜堅壁清野,全力防守鄴城。

當然,也有一部分謀士暗示情況不妙,宜早做最壞的打算。

袁尚看著看著,臉色越發難看,自己身體完好的時候,尚且能夠壓服眾人,如今身受重傷,這些人便失去了信心,想著為自己家族謀後路,甚至有投向袁譚的打算了!

但袁尚偏偏對這種現狀無能為力,他明白鄴城裡面牽涉的世家利益太深,要讓他們所有人全心全意為自己效死,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沉思了一會,對洪氏道:“你去叫阿母過來。”

洪氏猶豫一下,剛要起身,便聽袁尚道:“算了,白天再說吧。”

“你去讓侍衛把審配許攸叫來。”他想了想,“不,不用叫許攸,叫田豐。”

不出半個時辰,審配和田豐便趕到了。

他們見到袁尚坐在桌案前,又驚又喜,心道難道袁尚的傷勢並不重?

也不待他們出聲恭賀,袁尚出聲道:“我想知道,最壞的情況下,鄴城能不能守住。”

審配和田豐沒想到袁尚會問這個問題,兩人面面相覷,審配出聲道:“元皓先說。”

他雞賊的很,因為其實他並拿不準局勢,便讓田豐發話,吃準了對方不會推辭。

果然田豐聽了,便直接開口道:“秉使君,雖然外面情況很壞,但若是能夠閉門緊防,正常情況三五個月不成問題。”

“麻煩就麻煩在,如果曹軍決水灌城,後果便不可預料。”

“若大水進入城中,民居被淹,視乎水位,城中可能只有幾處高處可以倖免。”

“這種情況下斷火缺糧,夏季又是疫病高發之時,人越密集,疫病傳播越快,到時候軍士百姓互相傳染,行事便無法阻止,別說保持士氣,只需半月,城裡能站起來的人就不多了。”

袁尚敏銳地抓住了田豐話裡的重點,“人越密集,疫病傳染越快?”

“我以前怎麼沒聽說這種道理?”

田豐聽了,方才醒悟過來,“這倒是老夫疏忽了,這是之前在鄴城的時候,顯奕公子所說。”

“彼時老夫家中有人染病,而且已經傳播開來,醫士也束手無策,我正為此煩憂,正好碰到顯奕公子。”

“他問明情況後,說元化先生研究過疫病傳播的道理,說疫病是面對面傳播的,在藥石治療的前提下,還要做好隔離防護工作,儘量少派人近距離接觸病人,並用絲紗麻布等物矇住口鼻,用熱水對病人接觸的物品消毒。”

“老夫當時也是無法,便按照顯奕公子所說,其後果然立竿見影,再也沒有新的病人出現。”

“顯奕公子說,鄴城的人們尚不注意此道,居住密集,水源常常汙染,且病人用品混雜,若是出現疫病,是很難防止的。”

“而其在幽州便有意識避免這一點,這幾年來,薊城等大城,一次大的疫病都沒有爆發,最多也就波及過百十人。”

“什麼!”袁尚一驚,“這怎麼可能!”

彼時疫病頻發,尤其是人口密集的大城,一年半載總有次大的疫病,多則數萬,少則過千,相比之下,幽州的事情,簡直是讓人聞所未聞。

他出聲道:“你怎麼不早說?”

田豐忙道:“這疫病防治,需要大量精於此道的人手,我問過城內醫士,皆對此一無所知,應該是幽州義學那邊傳授的知識,我擔心向使君提及此事,會被懷疑.”

袁尚聽了,沉默不語,田豐有顧慮也是正常,當時他確實對袁熙多所防備,而且彼時多事之秋,鄴城連年用兵,誰會在意防止疫病這種未經證實的事情?

他開口道:“如此說的話,鄴城裡面的人越多,反而不好守城?”

田豐點頭說道:“便是此理。”

袁尚聽了,對審配道:“正南先生覺得呢?”

審配猶豫了一下,說道:“我也覺得元皓所說有理,但使君怕是這樣做了,城內人心.”

袁尚知道審配憂慮,說道:“若是出現最壞的情況,水灌鄴城,正南先生可有其他應對之策?”

審配額頭冒出汗來,說道:“不能。”

袁尚點了點頭,“明日一早,便釋出政令,將每戶老幼婦孺送出城外,往易京安置。”

審配田豐都是心頭一凜,易京是公孫瓚舊都,地處冀州和幽州邊界,這舉動名為避難,實則是將這些交給袁熙託庇。

關鍵是,這些老幼婦孺都是些拖累,袁熙會接手嗎?

袁尚出聲道:“也只能看看他不能估計情分了,但這些人留在城裡,無論守不守的住,橫豎都是個死路,送出去起碼有個念想。”

“你們現在回去,立刻裝備籌劃此事吧。”

審配田豐見袁尚一言而決,顯然主意已定,當下告辭離開。

等兩人走後,袁尚身體搖晃幾下,再也支援不住,砰的一聲倒在地上。

一旁的洪氏見了,連忙過來,見袁尚小腹處的衣服已經滲出血來,不禁驚撥出聲,被袁尚罵了回去,“閉嘴,找布來替我重新包紮傷口!”

洪氏連忙去找煮過的乾淨布巾,幫袁尚拉開衣服,見裡面傷口已經崩裂,散發出難聞的氣味,黑色的血不斷滲了出來。

她忍住驚懼,找藥末灑在傷口上,在用布巾一條條裹上,好歹緩解了止血,最後才找乾淨衣服,幫袁尚穿上。

她整整忙活了兩個時辰,才將事情搞定,此時天已經亮了,袁尚見了,對洪氏道:“去請阿母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