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阿嚏!”

顧慎一口氣打了兩個噴嚏。

“一聲罵,兩聲想……有人想你了。”

精神連結裡響起了褚靈的聲音,以及恰到好處地補充:“那人不是我。”

還有這樣的事?

顧慎神情有些古怪,揉了揉鼻子。

他推開院門,春風拂面。

連續幾場大雪之後,長野總算送走寒冬,雪層化凍,柳樹生芽,冬去春來,草長鶯飛二月天,正是靜修好時節,這段時間春雨觀終於清淨下來,應該沒什麼人會想到自己吧?

雪禁城這幾日很熱鬧。

又是一年新人戰開戰之際。

因為某位絕頂天才沒有參戰的原因,三所五大家的年輕子弟,紛紛在最後的時刻報名……此刻應該正打得熱火朝天。

但墅區恰恰相反。

羅鈺忙著查案,顧南風帶著冢鬼不知去了何處,新人戰開打之後,春雨觀就沒了挑戰者,沈離這幾日也沒有來,於是整個墅區空空蕩蕩,只剩下風來觀的陸師姐還在靜修刀術。

難得清淨。

顧慎心境甚是空靈。

前不久動身去了苔原幾日,春雨觀院子裡堆了厚厚一層雪,顧慎開始清掃院裡的落雪,隨後取出清冢的古文陣紋,一個人在院子裡靜靜鑽研起來。

不知不覺,時間飛逝。

鑽研古文,拆解陣圖,最是消耗心力和時間的修行……往往浸入其中,一晃神便是大半天過去,換做普通人倒還真沒有資格研究“古文”,沒有強大的呼吸法和精神力做支撐,縱然有廢寢忘食的決心,也沒有徹夜不休的體力。

再抬起頭來,天色已晚。

院子裡的凍雪化散了許多,先前的陽光落在身上,已經有了些許冷瑟暮意。

顧慎披了件薄衣,準備繼續“挑燈夜戰”,如果日子就一直這麼清淨下去……倒是一樁美事。

他樂得清淨。

也懶得關注,長野那幫天才為了火種之夢打成了什麼模樣。

“顧慎!”

一陣嘈雜。

院門飄落一陣碎雪。

隨著碎雪一同飄入院中的,還有一道熟悉的女子聲音。

披著黑羽大氅的女人,很不見外地進了院子,她坐在顧慎的石桌對面,咬著銀牙道:“你先前分明說我有大凶之兆……你……你在騙我!”

白露入院前呼喊的那兩字,聲音還算洪亮,可瞥見風來觀懸空的木刀之後,她後面半句壓低了聲音,滿含怒意。

“大凶之兆……”

顧慎先是怔了一怔,打量了一下對方,才想起了自己最開始的那句無心讖言,他微笑道:“白姑娘何必如此動怒。”

“我在宗堂靜修了很久……就是擔心遭遇厄運。”

對不祥二字甚是警惕的白露,這幾日一直在宗堂銀杏樹下飲茶讀書,靜心清修,直到今天才隱約覺察到了不對。

她冷冷道:“可我今天出門轉了一圈,沒有遇見什麼‘不祥’。”

“這難道不是好事?”顧慎淡淡道:“占卜二字,本來就是趨吉避凶,哪能定準禍福……你既然在宗堂裡安分守己地清修了幾日,說不定就是因此,避開了原先該有的禍事。”

白露憤憤盯著眼前少年。

這幾日,長野城風波太平,哪有什麼禍事?

現在想來……什麼不祥啊大凶啊,都是顧慎隨口胡謅的!

只不過顧慎不承認,她也沒有辦法。

“尊駕大老遠跑這麼一趟,不會就是為了登門問罪吧?”顧慎撣了撣古文圖紙,輕聲說道:“沒什麼其他事情的話,白小姐可以回了,我還要忙。”

應對白露,顧慎很有經驗。

他向來懶得多言。

對方是白氏的千金大小姐,身份尊貴,還是要搭理一二,只不過在說完正事之後,顧慎直接下了逐客令。

“等等……等等!”

白露的神情一下子變了,她本是橫行長野的“小霸王”,雪禁城裡誰見了她不犯怵,可偏偏遇到了顧慎這樣軟硬不吃的“大狠人”。

一言不合就是請回吧。

惡人還需惡人磨。

她語氣軟了下來,誠懇道:“先前的事情,算我失禮,我向你道歉。”

顧慎皺了皺眉。

他看著白露,神情有些古怪。

道歉?

這句話從誰口中說出來,他都不覺得意外……可偏偏從白露嘴裡說出,讓顧慎有些不太適應。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顧慎將古文圖紙收起,又瞥了眼懸在風來觀上空的木刀,淡淡道:“有事說事。”

“好吧。”白露輕嘆一聲,“我專程來這一趟,其實是想知道……清冢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和小袖子有沒有見面?”

小袖子因為刺殺之事,和長老會鬧得很不開心。

這件事情,雖然被壓了下來,沒有在雪禁城傳開……但白袖不參加新人戰的訊息,還是引起了一陣爭議,許多人開始猜測白袖是不是和白家出現了裂痕,間隙。

她思前想後,決定來找顧慎一問究竟。

雪禁城這幾日關於白袖的傳聞,也傳到了顧慎耳中,從千野大師點出的那兩個名字,以及白氏宗堂最近的異樣,顧慎大概能猜到,白袖大概遭遇的事情,以及如今白家內部的大概情況。

猜到歸猜到,這是白家的私事,顧慎沒興趣過多摻和。

“這件事情……你應該去問白袖才對。”他淡淡笑道,“聽說你們從小在雪禁城一起長大,也算是青梅竹馬,白家的事情,何必來問我呢?”

白露捏了捏袖口,被問得啞口無言。

“其實清冢裡沒發生什麼。”顧慎坦誠說道:“我和白袖是第一次見面,在清冢裡聊了幾句,沒有動手。”

“這樣啊……”

白露輕聲喃喃,依舊是捏著袖子。

她在猶豫,要不要繼續開口。

其實她也知道,自己貿然登門,來問顧慎關於白袖的事情,其實有失禮節。

如今整個長野都在議論,清冢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大部分人關注的是……顧慎和白袖為什麼沒有打起來。

但其實白露關注的不是這件事情……或者換一種說法,她大概知道兩人沒有打起來的原因。

僅僅用了一天。

小袖子就找到了獻命者的身份,以及謀劃凍原刺殺的兇手……這是長老會都沒有做到的事情,如果說誰能做到。

那麼放眼長野,似乎也只有守陵人千野大師,可以卦測未來。

深吸一口氣。

白露醞釀了很久,終於下定決心,她直視著顧慎,緩緩說道:“最早的時候,我只是覺得有趣,好玩……之所以與韓當達成那筆交易,也不是真正在意那點俗物,只是想見識一下,所謂的‘S級’是什麼樣子。”

顧慎微微挑了挑眉。

他神情平靜,抿了口水。

就這麼安靜聽著白露的話語。

“現在想想,先前做的事情……許多地方,都很不妥,我向你道歉。”

說出這樣的話,對白露而言,真的很不容易。

但說出之後,心中如釋重負。

白露認真說道:“謝謝你幫了小袖子。”

雖然是個瘋癲的女人。

但並不笨。

顧慎知道,以白袖的性格,不會多說什麼。

那麼白露應該是猜到了清冢大概發生的事情。

“清冢的事,他已經表達過了感謝。”

顧慎沒說什麼,緩緩起身,走了數步後,回頭說道:“至於你的道歉,收下吧,沒有必要……你的那些小伎倆,我還沒放在心上。”

白露一怔。

下意識的,那張俏臉之上浮現了一抹慍色。

顧慎轉身回到了屋中,淡淡道:“白小姐,天色不早了,趕緊回去吧,免得其他人誤會。走的時候……記得替我關上院門。”

白露沉默復沉默。

她眼中的慍色徐徐消失,逐漸變得複雜。

……

……

好事不長。

清修的日子沒有持續多久。

顧慎回長野後,第二日春雨觀立即來了客人,只不過不再是昨天“來者不善”的那副場景。

這次是老熟人。

宮紫沈離穆南不知何時混到了一起……這三人很有默契地出現在了春雨觀門前,然後習慣性地開門喝茶曬太陽。

顧慎看著反客為主的三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小顧兄,你昨天沒去雪禁城,真是可惜了。”穆南神采飛揚,誇大其詞,“你沒看見,老宮一路擊敗諸多敵手,橫掃三所五大家……那縷火種之夢準是沒跑了。”

“預賽,預賽,不值一提……”

宮紫微微一笑,旋即憤怒道:“說了多少遍,不要叫我老宮!”

沈離在一旁喝茶,認真地對顧慎說道:“雖然聽起來有些浮誇,但這傢伙的確有一手,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次新人戰,冠軍就是他了。”

宮紫這傢伙,平時做事看上去似乎不怎麼著調,但實際上他的實力並不差。

只是生不逢時。

白袖的出現,讓雪禁城的所有天才,都被壓得喘不過氣。

“還有好幾輪,這次的對手少了白袖,倒是輕鬆了許多……不過,奪冠也不簡單。”宮紫搖了搖頭,神情嚴肅說道:“裁決所朱望門下,有個叫‘廉舟’的,實力不俗,已經是深水區第七層的實力,不容小覷。”

“這次新人戰中……有第三階段的超凡者?”顧慎有些意外。

在苔原剛剛打完一架,他很清楚這兩個層次的超凡者,有多大的差距。

這幾乎是無法逾越的大界限。

新人戰是“擂臺賽”,有諸多規則限制,點到為止,分出勝負即可。

在這樣的條件下,即便有一些“禁忌手段”,也無法全力祭出,如今的自己跟所謂的第七層超凡者交戰……大機率會陷入下風。

“以往的話,第六層巔峰,就足夠拿下了。”

宮紫鄭重道:“只不過因為白袖的原因……雪禁城的天才們,也變得格外努力了起來。這一屆新人戰,出現了好幾位第七層水準的超凡者。”

這是實話。

白袖的出現,讓整個雪禁城的天才都感受到了壓力。

這是一個“璀璨”的時代,除了山巔熠熠生輝的白袖以外,許多人同樣也在發熱發光。

“據我所知,除了那個‘廉舟’,指揮所還有一位三階段超凡者。”宮紫神情凝重,“如果想要拿下‘火種之夢’,我必須要戰勝他們。”

顧慎還有一點比較訝異。

就是宮紫的實力……竟然也達到了第七層。

熾火的探查能力向來很強,幾次見面,他都沒有看出宮紫的深淺,倒是沒有想到,二十歲的宮家大少爺,竟然能修行到這種境界。

“雖說最大的boss沒有參戰,但要拿火種之夢,也不是易事啊。”

宮紫深吸一口氣,笑道:“老子還是想試一試……有沒有機會參悟神座留下來的夢境,萬一,就成了呢?”

這幾年,新人戰的水準越來越高,整個雪禁城年輕一輩的整體修行實力,也在變強。

但即便如此,新人戰的冠軍,也沒有一位,能夠成功參悟火種之夢的。

全部失敗。

甚至有人因參悟失敗,而深感挫折,一蹶不振。

顧長志沉睡之前,留給長野的火種之夢,與其說是“希望”……不如說是殘酷的現實。

想要成為神座,是真正意義上的千難萬難。

哪怕是第一關,千人萬人之中,也未必能有一人挺身而出。

“放平心態,奪冠也好,參悟也好,都沒有自身修行重要。”顧慎拍了拍宮紫肩頭,說道:“你方才說到……朱望門下有一位弟子,名叫‘廉舟’的那個。”

宮大少爺笑了。

“就知道你會注意到這傢伙……”他對顧慎的檔案調查地很仔細,自然是知道後者來到長野之後,所遭遇的一些麻煩。

大部分,是來自樹先生的“對手”之門。

“朱望現在是長野城內的風光人物,他門下弟子,天才輩出,前有韓當,後有廉舟,雖然不是像你和白袖那樣最頂級的天才,但也足夠強大。”

宮紫緩緩開口。

“樹先生的事情,東洲聯邦已經昭告三所。樹和天瞳這兩位封號踏上了披月城災境中的‘新航道’,沒有一年半載,恐怕連個訊息也穿不出來……鑑於緊急情況,議會決定授封朱望為臨時大裁決官。”

“雖說是臨時大裁決官,但畢竟真的掌握實權,我聽說朱望開始籌劃加設大裁決官席位的議案……如果這門議案透過,屆時裁決所將擁有不止一位的大裁決官。”

顧慎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那麼朱望的臨時之位,也就徹底變成了正式席位。”

“不錯。”

宮紫平靜道:“如果廉舟拿下新人戰,那麼朱望的聲名將抵達頂點,大裁決官的位置也能坐得更踏實。新人戰的意義可不僅僅只是火種之夢,雖說這是白袖不參加的一屆,但卻是迄今為止含金量最高的一屆……所有人都想要爭一個排名,越靠前越好。”

顧慎眯起雙眼,緩緩問道:“你有信心能贏麼?”

“正面對決的話,當然沒問題。”

宮紫笑了笑,“如果連贏這種傢伙的信心都沒有……我還何必去搶火種之夢?”

“正面對決……”

顧慎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句話裡的重點。

“廉舟這次在新人戰上的對決影片,我都收集起來了。”宮紫召出精神影像,他沉聲道:“這個傢伙的實力的確很強……但我總覺得,有些奇怪……”

顧慎開始觀看這些影片。

因為是擂臺戰,所以場地有限,攝錄的鏡頭穩定而又清晰,這一場場對決,看得非常清楚。

廉舟面對的對手,實力層次不齊。

有深海三層的散修,天賦有限,年齡已經到了報名的最後限制,被迫無奈地參加新人戰,想要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多走幾輪,被三所五大家看中,結果上來遇到廉舟,結局毫無疑問是一輪遊。

也有年輕的天才,實力抵達深水區第五層,算是相當不俗。

這些人都被廉舟在一分鐘內解決!

而廉舟做的事情……非常簡單,他只是開打之前,揖了一禮,在裁判宣佈開戰之後,保持了一段距離,站在原地。

隨後影片就陷入了靜止……在短暫的數秒,或者數十秒後,對戰者渾身衣衫在瞬間被撕碎,上百道血口崩裂,鮮血潑灑。

這其實是相當血腥的畫面。

對上廉舟,無論是什麼境界的對手……結局都是一樣的。

最後被緊急抬下去送往救治。

因為廉舟的手段太殘忍……已經出現了棄賽者,他只要登上擂臺,對手就會宣佈棄權。

顧慎看到這些影片,神情變得愈發凝重起來。

“這就是我今日來春雨觀的原因。”宮紫輕輕吐出一口氣,認真問道:“莪想請你看一看,廉舟到底是用了什麼手段……是精神攻擊,還是領域?”

雖有必勝之信念,但看到這些影像,宮紫總覺得心中有些詭異。

顧慎是精神系的高手,或許他能看出一些東西。

“不像是精神力……”

顧慎反覆看了好幾遍,與褚靈一同慢放,沒有看出端倪……

如果是領域,能力,那麼應該有發動的先兆。

精神攻擊的話……自己的熾火引爆身軀,也是需要媒介的。

“更像是……某個封印物,非常強大的封印物,可以直接撕裂肉身的那種。”顧慎皺起眉頭,道:“你有應對之策麼?”

“這次參戰,封印物只允許帶一件。”宮紫猶豫道:“或許我可以找家族要一件護身寶具。”

“這樣……”

顧慎想了想,認真道:“我借你一個寶貝,不算是封印物……你可以穿在身上,如果是物理攻擊,絕對可以抗住。”

“寶貝?”宮紫一怔,有些不太相信,“不算是封印物的寶貝?”

顧慎進了一趟屋。

再出來時,他捧著一件寒光粼粼的鐵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