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慎,你這個大騙子!”

“騙子!”

“騙子……”少女聲音在銀白莽莽的崇山峻嶺之間迴盪,最後隨著風雪一起消散。

這場苔原之逢,註定短暫。很快就迎來了離別。白袖送顧小滿離開了雪山,重新路過青色湖泊,飛過莽莽大雪,最後快要分別之時,顧小滿忽然問道:“白袖師父,所有人都說顧慎已經死了,您也這麼覺得嗎?”

“這個問題……沒有意義。”白袖搖了搖頭,道:“我希望能夠再次看到他……可我也知道,這個希望很渺茫。”顧小滿的眼神有些失望。

她小聲拽緊斗篷上的繫繩,輕輕說道:“我知道了。”白袖看著小姑娘披上黑色斗篷之後老道熟成的模樣,心底一陣酸澀。

風雪很大。那個小小的黑點艱難跋涉在雪地上,最後沒有回頭,只是背對自己,象徵性地遠遠招了招手,示意要自己別擔心。

苔原的風聲呼嘯凜冽,白袖矗靠在一塊凸起巨石之前,寒風颳石如鐵,發出鏘鏘之音。

“該出來了。”他低聲開口。雪地的遠端,緩緩走出一道紅色斗篷身影,腰佩雙刀。

“你剛剛下手有些輕了,可以再重一些。”紅龍走出雪霧,依靠在這塊大石的背面,他微笑說道:“這個小丫頭修行以來還沒怎麼吃過虧,我還以為你會進行一番挫折教育呢。”

“這叫什麼話?”白袖皺眉,話音裡隱含怒意:“她是我的弟子,我自然要愛惜保護,怎會刻意出手針對……修行路上的那些虧,她該吃的總是要吃的,輪不到我來強加。”

“……好吧。”紅龍聳了聳肩。他知道自己和白袖在這個話題上達不成共識,於是岔開話題,笑著誇讚道:“你這幾年修行進展很快啊,比我想象中還要更快,不愧是‘S級’。”

“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了不起的。”S級這個詞,對其他人而言是無上的榮譽。

可對白袖而言,這並不算什麼。白袖的目光落在苔原盡頭,他已經看不到顧小滿的身影了,這次在苔原的偶然自然不會是巧合……顧小滿離開中洲的訊息只有紅龍知道,所以此刻白袖出現在這裡,是因為紅龍將這個訊息告訴了他。

先前的通訊器裡,紅龍語氣看似焦急,其實根本不慌。未來的酒之主單獨出門歷練,他怎麼可能放任一人?

如果顧小滿真要去什麼他不方便跟隨的地方,紅龍也會想方設法請一位實力足夠強大的

“護道者”。

“你們源之塔真的有好好照顧她麼?”白袖冷冷開口:“這五年,她一定吃了很多苦。”

“抱歉,我和源之塔其實是兩個陣營。”紅龍環抱雙臂澹澹開口:“想成為‘酒之主’怎麼可能不吃苦,登神之路必定佈滿荊棘……況且你是沒看到中洲這幾年被她攪弄成什麼樣子,讓她吃苦頭的那些人,最後沒一個有好下場。”白袖不依不饒:“可我怎麼聽說雲虎門下有人要殺她?”這一問,卻是將紅龍問地啞口無言。

“這只是她的猜測……”紅龍輕嘆一聲,揉了揉眉心,沉默片刻之後補充道:“雖然她猜得沒錯。”

“嗯?”此言一出,白袖眉心的殺意便開始凝結。竟然真的有人想殺顧小滿。

“顧小滿‘酒之主’的身份,目前尚未公佈,整座源之塔知曉她真實身份的人,也就只有天空,先生,還有我……至於其他的人,只是知道她身份特殊而且備受寵愛,是桑洲窟任務之中帶回來的超級天才。”紅龍解釋道:“一開始在雲虎玄龜的眼中,她還構不成威脅。但隨著‘酒之火種’位置的空懸,以及時間的推移,他們逐漸意識到了不對。”白袖大概明白為什麼了。

源之塔真是釣的一手好魚,連自己人都不過。四神使的存在,可以極大程度維護源之塔的地位。

可是想要驅動這四位

“頂級天才”,則是需要設立出一個讓他們心甘情願追逐的終極方向。此刻,正是酒之火種!

登上神使之位,怎能拒絕火種的誘惑……五年前的桑洲窟任務,天水先生以

“火種”作為引子,推動四神使傾力出動,結果任務結束之後,火種主人的訊息還是杳無音訊。

再往後,便只有陸陸續續的一些風聲。這般處理,即便四神使是傻子也感到了不對。

雖然他們不可能反抗源之塔的神權,但總歸會積累不滿……但這個時候,懸而未決的

“火種”便又成為了制衡的推助力,只要火種主人身份沒有公佈,那麼就意味著他們其實還有機會,就算真有怨氣也不可能發洩。

但顧小滿的成長,卻是讓雲虎玄龜感到了真正的危險!

“天空神座漠視一切,他並不在乎這件事情所要經歷的過程……只在乎最終的結果,源之塔找到完美的‘酒之主’人選,只能算是一個開頭,清朧要做的是讓這位‘酒之主’快速成長起來,所以他選擇了這樣的方式。”紅龍低眉說道:“這五年來,四神使之間的關係已經在刻意的分化之下,形成了一定程度的對立,天空神座鼓勵雲虎玄龜還有朱雀‘仇視’顧小滿。”白袖神情陰沉:“這是在……養蠱?”

“是。”紅龍深吸一口氣,道:“從萬千人中脫穎而出,方有資格摘取火種,想要讓刀變得鋒利,就需要足夠的磨刀石。在清朧的佈局中,所謂的那些神使都只不過是顧小滿的墊腳石……她想成為‘酒之主’,也少不了這些墊腳石。這個過程,我沒法干預。”他活在神權籠罩的塔下。

哪怕看到了清朧要做什麼……也無法改變。白袖一陣默然,他本想說自己動身去殺死這幾位神使,可轉瞬就明白了紅龍所說的

“無法干預”是什麼意思。顧小滿真正的麻煩,不是來自於神使,而是來自於神權。

天空要施加給她這些磨難,她就必須承受!即便白袖真的出手殺死神使,很快還會有新的神使誕生!

“酒之主的登神之路,你我只能看著。”紅龍低聲笑了笑,

“這條路只有小滿一個人,她註定會很孤獨……我知道你很不爽,但是現在還不是你出手的時候,你此刻出面擊殺神使,只會讓兩人靠在一塊巨石的正反兩面。這五年,白袖和紅龍的關係從一開始的

“敵對陌生”,逐漸產生變化,現在已經成為了關係微妙的

“臨時盟友”。他知道紅龍和天水先生在謀劃著上城的革命。栽培顧小滿成為酒之主的這一步棋,是未來推翻

“天空神座”的絕殺之招。他也清楚,在最終的弒神之中,自己擔任著一個極其重要的責任……清朧曾在年輕的交手中敗給過【雷界行者】,而他則是需要在神戰開始之前,將能力修行到極致,這裡的極致並不只是

“封號”。而是凡俗的極致!深海提供的試煉只有十二層,可超凡者的極限卻絕不只是十二層。

封號之中,也有三六九等!強大的封號超凡者,如北洲第四軍團的鏽骨大將,可以在同級別的戰鬥之中做到以一敵三,並且取得勝利!

至於稍弱一些的。南灣集團陳三議員身旁的那位【霜川】谷稚,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這位封號年輕時探索舊世界受了傷,實力不斷下跌,世界議會的封號一旦賜出便不會收回,而谷稚這種級別的封號超凡者,是存在敗給

“四階超境者”這種可能的。

“最終的計劃要什麼時候開始?”白袖開口問道。

“不清楚,我只是一枚棋子。”紅龍笑了笑,

“我只負責聽命於先生,他才是真正的掌棋人……只不過這一天應該不會太遠了吧?你的時間很緊迫啊,到那一日,你至少得修行到北洲鏽骨大將的境界。”

“呼……”白袖幽幽吐出一口氣,忽然說道:“我們打一架吧。”

“???”紅龍神情錯愕,但容不得他開口,背後的巨石便驟然開裂。卡察!

白袖轉過身子,單手按在巨石之上,頃刻之間,便一縷雷光從掌心噴吐而出,順延這塊凸起巨石的縫隙極速蔓延,然後濺射震盪開來!

“噼裡啪啦!”無數絢爛白光在雪原之上炸開,靠在巨石另外一面的紅色斗篷身影稍顯滑稽地翻滾掠開,紅龍單手按了一下地面,將自己身子撐起,倉促一瞥,只見巨石碎裂之後,漫天雪白落雷如瀑布墜地,向自己席捲。

他並沒有絲毫要出手的意思,只是不斷後退,身姿飄逸如游龍,如果忽略高聲的呼喊,勉強還算得上氣定神閒。

“喂喂喂,你這人有沒有武德,怎麼說出手就出手?!”白袖神色平靜。

五年前,兩人曾在桑洲窟島上交手……只不過那個時候,他被紅龍所壓制!

小袖子出道以來,便沒有打過

“勢均力敵”的戰鬥,只要是同階同輩之戰,便一直是他以碾壓式的取得勝利告終!

而和紅龍再戰一場,便算是這五年來的小小心願。

“好不容易見到本尊,不打一架,豈不是很浪費。”白袖澹澹道:“反正你也已經突破了那一層境界……正好再戰一場吧?”他伸手對準紅龍所在的位置虛握,下一剎雷界行者憑空凝聚,出現在紅龍倒掠的背後。

後者童孔收縮,看著雷界行者直接砸出的拳頭,意識到白袖是認真的,於是被迫拔刀。

“轟!”雪原上空傳來一道爆響,這劇烈聲音並沒有傳盪開來。因為白袖已經鋪展開了精神,徹底籠罩這片地界,確保不會有一丁點氣息外露。

大量雪塵嗤嗤作響。雷界行者不太滿意地看著自己沙包大的拳頭,這上面沾染了一縷紅色雷光,將元素化的拳頭斬切開來,短時間難以黏合痊癒。

而另外一邊……雪原之上被犁出了一道近百米的溝壑。紅龍單手持刀,反向格擋在面頰之前,腰身微微彎曲,蹬地洩力,就這麼維持著這個姿勢。

這把短刀並未出鞘。

“如果你對五年前的事情耿耿於懷,現在很想打我一頓的話……那麼便請便吧。”紅龍緩緩站直身子,他攤開雙臂,坦然看著那尊高大的雷界行者,自嘲笑道:“接下來我將不會採取任何防禦,也不會發動反攻。”這種話說出來。

白袖也自然沒了繼續打下去的理由。小袖子揮手驅散了【雷界行者】,他知道自己的出手並不算唐突,紅龍這種頂級超凡者,能夠在千分之一秒預判危險,自己先前的出手意圖十分明顯,而且

“速度”已經放慢了……之所以不打招呼,便是不希望發生此刻的現象。

白袖內心深處是期盼著與紅龍實實在在打上一場的。他有些失望:“你不想打?”

“……不想。”紅龍將短刀重新塞回腰間,他語氣無奈道:“如果沒記錯的話,五年前我已經就說過了……我不是為了打架才來的。我那時候和你交戰,只是為了確定你的境界,並且讓你知道有‘弒神’這麼一回事兒。現在我們已經是盟友了,哪裡還有再打架的必要?”白袖發現了,紅龍是一個目的性很強的人。

或者說,紅龍是一個非常懶的懶人,只要是計劃之外的事情,通通不會考慮。

這個傢伙頂著

“源之塔第一神使”的名義,謀劃著屠神換天的大逆之舉,稱得上是整個中洲最大的二五仔!

“和你打架,我會有很多麻煩。”紅龍稍稍停頓了一下,解釋道:“我可不想帶著一身傷返回中洲,然後引起矚目。如果你實在想要一個結果——”

“你就當是我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