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銃懸坐於萊茵港外的海面之上,那把漆黑大傘擋住日出黎明的曙光,籠住一片漆黑幽暗。

這是【深海】為他安排的最佳駐守點。

他的面前。

十幾副精神畫面,倒映流淌,任憑挑選。

整個萊茵城,盡收眼底。

那口黑色棺木,坐落於池綬住所的院落之中,雖有好幾層陣紋籠罩……但【深海】的精神力量還是浸入其中,院落中的畫面只是略微模糊了一些,但依舊可以看清發生了什麼,池綬與黑棺面對而坐,顯然是進入了“入靜”狀態。

王銃神色複雜。

【“這不僅僅是你弟子的任務,更是你的任務。”】

離開上城之時,院長對他所說的那些話,此刻在耳畔迴盪縈繞。

他的心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混亂過了。

受命來到萊茵,他的任務有兩個。

一是斬殺葉卡洛琳。

二……便是帶回顧小滿,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如果真如院長所料,池綬將棺木帶回萊茵,是為了將顧小滿送出中洲……那麼他便要在這片海域,將自己最心愛的弟子,也一同斬殺!

“小池……”

“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王銃默默看著【深海】傳入自己心海中的影像。

他在思考另外一個問題。

如果清朧大人正在處理神戰……

那麼院長的“本源之力”是誰贈送的?

思前想後。

他總覺得院長口中的“那位大人”,所指並非清朧。

可偌大中洲,能讓院長甘願俯首的,除了清朧,還能有誰?

王銃皺起眉頭。

便在此時,監控影像中的年輕人忽然站起身子。

與【湮夢】的交流已經結束了,池綬以精神力,將這口棺木懸空抬起,“背”在背後,就這麼離開了住所。

……

……

“還順利麼?”

紅葡大廈地底,谷厲正在品嚐美酒。

他端起酒杯,遞給眼前男人。

池綬接過酒杯,並沒有喝,而是將其輕輕放在一旁桌案高臺之上。

“還算順利。”

他平靜道:“我答應過伱,要讓你進入源之塔內,成為正式神官。”

谷厲怔了怔。

池綬抬起頭來,瞥了眼這層大廈的監控,淡淡問道:“你對源之塔是忠心的麼?”

“忠心……”

谷厲笑了笑,道:“如果源之塔願意收我入麾下,我當然會忠心。”

“好。”

池綬點了點頭,道:“有這句話,差不多就夠了。”

“……?”

谷厲還沒反應過來,一股強烈的衝擊力忽然襲來!

轟的一聲!

由於毫無防備的緣故,酒杯破碎,他整個人被巨大的衝擊力量砸中,向後拋飛而出,飛出近二十米,嵌入合金牆體之中,徹底昏迷過去。

池綬的胸口,燃燒著滾燙的金燦輝光。

【心界】散發著熾熱的餘煙。

誰說精神系超凡者不善攻伐?

若真要殺人。

他池綬比學院裡的每一個四階,殺得都快,只是承蒙老師教誨,他總是出手留一線!

池綬故作冷漠地瞥了眼谷厲。

他在心底默道:“這個機會,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

剛剛的【心界】衝擊,看起來聲勢浩大,但其實並沒有真正沾染殺意。

他要做的,不是擊殺谷厲。

只是擊倒。

作為池綬盟友,被擊倒的谷厲……在這次事件之中,算是驗明瞭立場和本心。

中洲如此缺人。

此次事件之後,大機率會拋給谷厲一個進入源之塔內部的試煉機會。

至於保駕護航這種事情。

池綬做不到了。

出手的那一刻起,池綬就等同於放棄了“白虎神使”的試煉,同時背叛了源之塔。

“池綬,不要做蠢事!”

盤坐海面之上的王銃,神情變得十分難看。

他直接以【深海】許可權,接管紅葡大廈的基層系統,然後傳出了自己的聲音。

池綬緩緩抬頭,意味深長地看著紅葡大廈的那枚攝像頭。

王銃隔著數千米,與弟子對視。

“老師,你是瞭解我的。”

池綬微笑道:“我是一個蠢人,自然……只會做蠢事。”

咔嚓!

【心界】輝光再次亮起,這一次,王銃面前的十幾片精神投影盡數熄滅。

在出發去往上城之前。

池綬就已經在佈局。

他知道自己的敵人是誰。

【深海】的可怕之處在於,它掌控著五洲的全部資訊,讓民眾看見的,都是它希望民眾看見的。

而今日之佈局,最核心的一點,便在於讓【深海】看見……池綬希望【深海】看見的。

所以他早早尋覓到了【天眼】的佈置,然後分別附著了一縷【心界】之力。

此刻。

【心界】之力爆發!

王銃眼前的監控視線,盡數破滅。

那把懸在海面之上的巨大黑傘,驟然收縮,化為一把漆黑長刀,王銃踩住長刀,破開海浪,向著萊茵城方向疾掠而來!

臨行之前,院長告誡自己,不要過多幹預。

可如今,他等不了了。

王銃不希望自己的弟子真做出對抗源之塔的蠢事!

現在趕回萊茵,他還來得及阻攔這一切!

……

……

砰砰砰砰砰!

紅葡大廈的地底,光源破滅,池綬撐開了自己的【心界】,籠罩整座紅葡地底。

四階大成的精神系領域擴散之下。

紅葡大廈的安保系統瞬間癱瘓。

聖十字學院的確培養出了一位實力斐然的天才,只不過這位天才並沒有為學院效力……那口棺木之中緩緩伸出一隻手臂,然後是一顆腦袋。

“解決了?”

顧小滿眯起雙眼,打量著外部,雖是一地狼藉,但卻寂靜無聲。

“如我所料源之塔的後手,就是我的老師。”

池綬平靜說道:“他應該正在趕往萊茵,你們還有五分鐘。”

“五分鐘……”

顧小滿拍了拍身上灰塵,沉聲道:“足夠了!”

她大踏步向著牆壁那邊走去。

【湮夢】發動。

池綬神色有些動容,自己的【心界】領域籠罩之處,竟然被【湮夢】撐開了一片無垢區域,要知道眼前這個小姑娘,還沒有晉升四階,她所掌控的【湮夢】只是領域雛胚,竟然都能做到這種程度?!

這就是天選酒之主的強大之處嗎?

論天賦。

池綬的確沒見到比這小姑娘更強悍的怪物了。

顧小滿一眼就看到了“籠牢”的所在,她直接撞入牆壁,沒有發生坍塌也沒有發生破碎,牆壁就像是一層水,而她則像是一條魚,【湮夢】模糊現實世界和精神世界,她在大廈內部自由穿行,直接以直線途徑,走入了葉卡洛琳的所在之處。

片刻之後。

顧小滿架著重傷昏迷的女人,返回池綬面前。

她認真望著池綬。

“一切按計劃行事?”

“嗯……”

池綬笑了笑,拍了拍身旁的棺木,輕聲道:“一切……按計劃行事。”

……

……

萊茵港口一片沸亂。

【心界】能力擊碎深海監控之後,這座港口之城的增援任務便在附近周邊被觸發。

大量超凡者向紅葡大廈靠近。

由於獅醒之故,上城神官全部外派出去,萊茵城駐守的那十幾位神官,紛紛趕往事發點,但他們只來得及看到一道飛掠而出的模糊身影,那身影翱翔於天頂之上,天頂烏雲流淌而過,一線日光推進,那身影便與日光一同翱翔……隱約可見,那身影似乎還帶著一口漆黑棺材。

內海。

天頂之上,同樣有一道極快身影,踩著長刀飛行。

海浪被黑色長刀切開。

“逆徒,止步!”

那身影忽然懸停,聲音如雷震,拔起長刀,對準身前的飛掠身影就是一道斬擊!

轟!

海面破碎,黑色長刀掀起連綿不絕的怒浪,足足有百米之高。

那身影並沒有絲毫退步之意,而是迎著長刀刀氣撞擊而去,池綬雙手結印,【心界】化為一片無垢壁壘——

然而並沒有預料之中的劇烈撞擊!

這一刀,王銃沒有忍心對自己的弟子斬下,所以刻意偏轉角度,以做警示。

海水紛紛揚揚炸開。

封號境界的威壓,擴散開來,【心界】成功擋住了刀氣爆炸的餘波。

兩人的距離不斷靠近,再靠近。

池綬揹著大棺,沒有減速,反而速度越來越快。

“……”

王銃攥握長刀,眼神冰冷。

但握刀之手,卻是在顫抖。

這逆徒,是不想活了麼?想逼自己出刀,就這麼殺了他?

他冷冷看著那疾馳而來的虹光,千米,百米……

直至最後數十米,他都沒狠下心。

他下不去手。

“嗡!”

那團虹光,忽然懸停在王銃面前二十米開外,就這麼驟然陷入凝滯,而後散開【心界】輝光。

池綬看著老師。

“你這個……逆徒……”

王銃看著自己的弟子,聲音嘶啞:“為何不逃?”

“老師若是要殺我……我便要逃……”

池綬低眉,自嘲笑道:“老師不殺我,我當然不能逃。我若逃了,老師該怎麼向源之塔交差?”

“蠢貨!”

王銃額頭青筋鼓起,怒斥道:“你肆意妄為,今日做了這等蠢事,無論逃不逃,我都無法向上面交差了!”

“老師……”

池綬微微歪斜頭顱,認真問道:“您有沒有想過……您所謂的上面,究竟是誰?”

“上面是誰?”

王銃怔了一秒,下意識道:“當然是清朧大人!”

“清朧大人若有閒暇,怎會連一道神諭也不傳出?況且……獅醒這麼大的事情,也沒見清朧大人露面。”

池綬道:“老師就沒想過,其他的可能麼?”

“……”

王銃沉默了。

“【深海】掌控了源之塔,以及整個中洲。”

池綬深吸一口氣道:“或許……它還掌控了清朧大人。如今它正在試圖掌控整個人類世界。烈.雷諾的精神已經被感染了,院長和以前不一樣了,您難道沒發現麼?”

王銃當然發現了。

只是……

他不敢往這個方向去想,也不敢去相信。

【深海】掌控人類世界,這是何等荒謬的一件事,但直至此刻池綬提出,他才意識到……就是這麼一件荒謬的事情,極有可能是真實存在的。

“上城變了,院長變了……但慶幸的是,您沒有變。”

池綬誠懇說道:“若你那一刀,真落在我身上,我不會躲,我情願死在你的刀下……這樣一來,也算是還了老師的授業再塑之恩。”

“你……”

王銃動容,咬牙嘆息道:“我怎能忍心殺你?”

“所以我才感到慶幸……慶幸您沒有變。”

池綬垂下眼瞼攤開雙臂。

他放棄了【心界】的領域擴張,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抵抗都是無用的……以老師的實力,再怎麼手下留情,自己也不可能是其對手。

“弟子池綬,無視律法,私自放走源之塔死囚。”

池綬坦然道:“願領一切懲罰。”

他身旁的那口棺木,緩緩開啟……

裡面空空如也。

真正的逃亡計劃,其實並不複雜,將【深海】的天眼全部破壞之後,萊茵城的精神網路會短暫陷入“失明”狀態,這就是顧小滿和葉卡洛琳逃離的最佳時機,而這個時候,池綬所需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那就是吸引老師的注意。

這世上沒有什麼十全十美的救人法子……

想救人出去。

就要有人搭在裡面。

池綬選擇……犧牲自己,成全葉卡洛琳。

這,就是他的計劃!

所以他根本就不在乎王銃的刀,是否落在自己身上,落下了也無妨,因為他本就是抱著必死之志來的。

“蠢貨,蠢貨!”

王銃攥著那把刀,情緒起伏不定。

“她們應該已經離開萊茵,順利進入內海了……”

池綬平靜道:“您被我吸引,離開了最佳駐守點,就算此刻返回,也來不及追擊了。將我帶回去吧,我來接替葉卡洛琳的位置。”

王銃無言以對。

便在此時,一道低沉的,渾厚的聲音,在海面響起。

“死囚之位,你以為是隨隨便便接替的麼?”

池綬怔住,王銃也怔住了。

兩人所處的海域,原本風平浪靜,只有頭頂籠罩的一片烏雲。

此刻,疾風驟起,海面波瀾漸大。

一道極其高大巍峨森嚴的身影,在疾風之中凝聚,那人踩踏著海面,一隻手提拎攥握著兩道渺小身影。

“院長……您是什麼時候……”

王銃神情蒼白。

他在這片海域盤坐已久,竟然一丁點院長的氣息都沒感受到。

“我?”

那高大身影,緩緩停住腳步。

烈.雷諾的眼瞳之中閃爍著冷漠和譏諷的意味:“小銃……我一直跟在你的身後啊。”

王銃身軀僵硬。

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後……

他沒有絲毫察覺。

“這就是本源的力量。”

烈.雷諾輕輕開口,他緩緩抬起一條手臂,狂風呼嘯肆虐,顧小滿和葉卡洛琳都被他牢牢“掌握”。

“哪怕只有很小的一縷,也足夠睥睨世間了。”

事關未來的酒之主。

如此重要的任務。

他自然不會讓王銃師徒來完成,尤其是池綬……這個年輕人滿臉反骨之相,看一眼就知道會做出背叛之事,所以烈.雷諾安排了這次上城會見,真正在內海等待顧小滿出逃的人,不是王銃,而是他自己。

現在計劃很順利。

以【湮夢】自縛的顧小滿,為了逃亡,甘願離開結界,被就此活捉。

按照那位大人的計算,將早該處死的葉卡洛琳,留到如今,果然發揮了奇效……

這棋盤上的棋子,並非每一顆都要早早吃下。

有些殘子,留著,比殺了更好。

葉卡洛琳苟活,才能讓池綬說服顧小滿出逃。

一環扣一環方可鑄成如今局面。

就當烈.雷諾沉浸在本源力量帶來的快感中時,天頂烏雲忽然爆發出一道刺耳的尖鳴!

“嘶啦!”

一把雪白的雷光長劍,自上而下斬切落下——

一瞬。

僅僅一瞬,就將烈.雷諾那蘊含本源力量的手臂斬切開來!

“???”

烈.雷諾瞳孔收縮。

那雷光的速度很快,如果沒有熔鍊這縷本源,這雷光的速度至少是他的十倍,或許還要更多!

嗖嗖嗖嗖!

一瞬間海水翻湧,烈.雷諾的面前多出了近千道雷光,那是一道巍峨如神靈的雷光身影在攻擊,每一劍都直擊面門,但關鍵時刻,那斷裂的手臂攥握拳頭,本不屬於烈.雷諾的本源之力就此爆發了……烏雲如瀑布垂落,化為一面巨壁,將這近千道雷光盡數阻擋,巍巍巨海在一瞬間化為黑白二色。

磅礴雷霆堆砌有千米之高。

最終雷光消散。

王銃和池綬怔怔看著這非人哉的一幕……

擊出這驚世絕倫一擊的,是一個和池綬年齡相差不大的年輕男子,身披白衣,第一道雷霆披落之後,那白衣青年從狂風駭浪之中奪回了顧小滿和葉卡洛琳,飄然落在了百米之外,最終無數雷霆在海面匯聚,搖曳生光。

“……白袖。”池綬聲音沙啞。

五洲無人不識此雷!

五洲無人不識此名!

顧慎死的那幾年,世人總說,白袖是這個時代位列第一的絕頂天才……

只有顧慎能夠與之齊名。

強大如中洲,也沒有進行反駁。

因為四神使之流,除了紅龍,其他人根本沒資格和白袖爭鋒。

聞名不如見面。

今日一見方知原來這身白衣,比世人說的還要驚豔。

烈.雷諾死死盯著這道身影,一股荒唐感從心頭升起。

“你是什麼時候……”

“我?”

小袖子面無表情說道:“我一直跟在你的身後啊。”

這一幕似曾相識,就在數分鐘前,曾上演過一次。

只不過烈.雷諾的心底滿是屈辱。

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的自己……他剛剛拿到了一縷本源!本源!

“你說得沒錯,執掌一縷本源,的確足以睥睨此間。”

白袖輕輕說道:“但本源之間,亦有強弱……不得不說,比起銀狐大將,你差了很多。”

他伸出兩根手指,捻了一捻。

原本是很小的一縷縫隙。

說到“很多”二字。

白袖將兩根手指擴大,他認真說道:“很多,大概是天塹那麼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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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