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太后立即道,“那怎麼行?”

寶幢彎了彎眼,“就算貧僧要離京就國也無妨,虞指揮使是貧僧的護衛長,自也是要隨兒臣一起去貧僧的封地。

到時候貧僧便在王府隔壁賜一個宅子給他,也還可以同京中一樣”。

羊皇后下意識道,“為了個廚子如此大費周章——”

羊太后點頭,“的確不妥,且我大蕭自開國以來便沒有民間女得封公主的先例。還是封郡主吧,也免得樹大招風,叫薛姑娘受人誹謗譏嘲”。

羊皇后,“……”

我說的是這個意思嗎?

寶幢示意宮人給自己上一杯白水,不緊不慢端起湊到嘴邊,儀態端雅,渾身卻不自覺地微微發著抖。

終於終於,他繞了這麼大的圈子,終於將盤旋在心底一年多的渴願不突兀、又不致引人懷疑地說出來了。

很快,很快,薛施主也會是他妹妹了,他很快就能取代虞指揮使,成為薛施主的義兄了!

他才不要做薛施主幾兩銀子就買一堆的夫君,他要做薛施主的兄長!

像虞指揮使那樣的兄長!

那樣,薛施主就會也像對虞指揮使那樣對他了!

薛施主會親近他,會信任他,和他在一起時會有說不完的話,偶爾分開,還會給他寫信!

以後薛施主的每個生日,他都可以去觀禮,去幫忙!不需要請帖,更再看虞指揮使的臉色!

他又可以像在神農山上一樣,每天見到薛施主,和她一起吃飯、照料藥草、看她給哄著孫小聖穿裙子!

不,不對,他不該叫薛施主了,要叫薛妹妹,妹妹!

寶幢越想越開心,端著杯子一口喝乾,又倒了一杯,繼續喝。

這麼開心的事,當浮很多大白!

羊太后瞥見兒子端著杯白水卻像端著什麼瓊漿玉液般喝得開心又快樂,頓時又是一陣心堵,忙不迭開口道,“來人,宣本宮口諭,明天一早就去。

讓薛姑娘立即進宮,衣裳用物什麼的都不必帶,宮中會為她準備”。

一定要趕在巳時之前進宮,好有充足的時間為小七準備午膳。

她實在不想再看到兒子清心寡慾地每天吃白飯、喝白水了!

……

……

於是,第二天天剛亮,薛寶寶正蓬頭垢面地和林黛玉一起清理藥草上的白霜,羊太后的懿旨就到了薛府。

薛寶寶,“……”

幸虧哥哥不在家,不然能氣死!

薛太太不知究裡,只當是昨天拒絕了羊夫人,羊太后著惱了,要叫薛寶寶進宮親自整治,急得眼淚直掉。

薛寶寶失笑,“媽,就算是羊太后生氣了,要整治我,需要這麼大費周章的一大清早叫我進宮?”

薛太太根本不聽,一味地害怕抹淚。

薛寶寶只得祭出大殺器,“媽,你就算不相信我,總也該相信大哥哥吧?大哥哥是錦衣衛指揮使,羊太后又怎麼可能明目張膽地叫我進宮整治我?”

薛太太一聽,果然就不哭了,開始操心她要帶什麼進宮,結果又聽說什麼都不許帶,頓時又紅了眼。

她怕薛寶寶在宮中吃喝用度不方便、不順心。

薛寶寶,“……”

行吧。

薛太太一邊哭一邊吩咐丫鬟立即趕製銀票牌內衣,哽咽著對她道,“聽說在宮中喝口水,都要給宮女太監打賞銀子,不然就只能喝道冷水、髒水!

你姨媽跟我說過許多次了,賢德妃娘娘在宮中每年要花費許多銀子,還每每有許多不如意處。

你這一去也還不知道要吃多少苦頭,別的媽也幫不到你,你就多帶銀錢。

不要捨不得,該花用的就花用,過段日子,媽再想法子給你送錢去!”

“……寶寶,咱不學那些個比富浪費的浮華之風,但在學校裡也不能過於節約了,該花的就要花,免得被人小瞧了……”

上一世,她十三歲,母親就早早過世。

這麼多年過去,她其實已經不太能記清她的音容笑貌,她溫柔的叮囑卻在此時乍然迴響在耳邊。

大約,天底下的母親都是一樣的。

又或者是,她真的像哥哥說的一樣,是個有福氣的,所以才能遇到這麼好、這麼好的媽媽!

薛寶寶也忍不住紅了眼,撲進薛太太懷中勉強安慰道,“媽,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有機會我就會找人給家裡傳信”。

薛太太嚎啕失聲。

薛寶寶,“……”

卻也不必如此。

甄英蓮和林黛玉本來勉強忍著的眼淚也流了出來,只怕叫薛寶寶煩心,又趕忙用帕子拭去。

薛寶寶好不容易安撫好薛太太,然後在薛太太期盼的目光中穿上了那件縫著暗袋,裡面塞滿了銀票的中衣,拜別薛太太和甄太太,笑道,“兩位太太不必送了,讓兩個妹妹送送我就行了”。

薛太太雖則不捨,卻知道她是有貼己話想和小姐妹說,只能眼巴巴地望著她出了門。

薛寶寶叮囑了林黛玉幾句要好好吃飯、好好打拳,就示意林黛玉給自己望風,牽起甄英蓮的手,誠懇道,“甄姐姐,我都要走了,你老實和我說,是不是不中意與李家的親事?

如果是,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大哥哥定然能幫你擺脫掉的”。

類似的話,這段時間,薛寶寶幾乎一天就要說一遍,甄英蓮卻只說自己沒什麼不願的。

今天也是一樣,甄英蓮默了默,依舊開口道,“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沒什麼不中意的”。

薛寶寶忍不住嘆了口氣,甄英蓮抬頭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半晌到底還是掙扎著開口道,“且,這門親事,本就是我處心竭慮謀了來,我又豈會不願?我,我只是捨不得你們——”

是的,這門親事,本就是她處心竭慮引著李公子得了來。

李家清貴,在朝野之中聲望極高,李老太傅更是身份超然,天下清流之士共同仰望,多少總能幫著大哥哥彌補錦衣衛名聲上的缺陷。

李公子又會讀書,進入朝堂只是遲早的事,大哥哥遇到事,李家總也能幫上一點忙。

這麼好的親事,她好不容易得了來,又豈會不願?

她只是捨不得他們,捨不得這麼好的妹妹,捨不得他罷了——

“還有點害怕——”

甄英蓮句句發自真心,薛寶寶自然也能聽得出來,她語氣中壓抑不住的悲傷也被她想當然地當做了不捨與對未知的未來的恐懼。

薛寶寶放了心,大鬆了口氣,笑哈哈地摟住甄英蓮的肩膀,“不用捨不得,這裡永遠是你的家,想家了隨時都能回來。

你娘,我們也會幫你照顧好的,你放心。

這新娘子出嫁前都會有點緊張、害怕,那都是小事,等你真正嫁了,你就知道好處了!”

薛寶寶說著曖昧朝甄英蓮眨了眨眼,李治延雖然說不上是美男子,但五官端莊、眉目清明,又才華橫溢,絕對符合詩迷甄英蓮的審美啊!

薛寶寶解決了最大的心事,安安心心隨著來傳旨的嬤嬤走了。

甄英蓮和林黛玉一路將她送到門口,目送著馬車駛出眼簾,又怔怔站了半天,才相攜著往回走。

薛府雖然大,薛家的大小主子們卻都沒有坐車、坐滑竿的習慣,因為薛寶寶說了,走一走、活到老!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似乎薛寶寶的離去抽走了兩人之間原本該有的快樂。

就像薛寶寶離開京城的那一年半,林黛玉很少到薛家來,甄英蓮也很少笑,甚至很少說話。

兩人沉默地並肩走著,眼看著薛太太的院子近在眼前,林黛玉忽地冷不丁開口問道,“甄姐姐,你真的中意李家的親事?”

剛剛薛寶寶只是叫她望風,卻沒有不叫她聽的意思,她只站得略遠了些,該聽到的卻都聽到了。

甄英蓮保持著垂頭斂目的姿勢沉默,林黛玉見她這副模樣就著急上火,連連冷笑,“我這就去求太太,拒了李家的親事!

想嫁個好人家不容易,不嫁人難道還不容易,大不了我養你一輩子!我林家的家產養一百個你都綽綽有餘!”

林黛玉說著甩手就要走,甄英蓮忙抓住她的手,急道,“妹妹!”

林黛玉回頭冷冷盯著她,她目光冰冷,甄英蓮卻覺得心頭火熱,那熱意順著心臟一直蔓延到了眼眶,甄英蓮勉強忍著,不叫那熱意洶湧而出。

“妹妹,李公子很好,我以後也會很好,如果我真的不好了,妹妹再養我一輩子不遲”。

林黛玉一時竟是不知該如何反應,只怔怔看著她。

甄英蓮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哽咽失聲,“妹妹,姐姐是個沒用的,一直要你們教著、護著。

這次,你們就讓我試著自己走一走,看看能不能走出不一樣的人生來”。

林黛玉喃喃叫了聲甄姐姐,眼眶也紅了。

好,你自己試著走一走,如果你走錯了,記得回頭,回頭,我和寶姐還依舊教著你、護著你……

……

……

接薛寶寶進宮的馬車停在了順貞門,守門計程車兵接過薛寶寶遞過來的包袱,先捏了捏,立即就皺起了眉頭,“姑娘,裡面似乎有利器?”

薛寶寶眨眼,“利器?沒有的,只有一把菜刀”。

她要是敢在進宮的時候把解牛刀藏在裙子裡,估計立刻就能被當做刺客抓起來,因此索性直接放在了包袱裡,等著查。

士兵默了默,開口,“菜刀也是利器”。

“那不能帶進去?”

“是”。

薛寶寶遺憾啊了一聲,“那能不能麻煩小將軍你幫我儲存一下,等我出宮的時候再還給我”。

士兵,“……姑娘出宮時,我不一定當值”。

薛寶寶笑,“沒事,我認識你了,會找到你的”。

士兵,“……”

莫名有種驚悚感怎麼回事?

薛寶寶說著根本不管他同不同意,從他手中拿過包袱,拿出解牛刀往他手中一塞,提著包袱就往裡走。

士兵自然不敢在宮門口大呼小叫,更不敢拉扯她,默默看了一眼解牛刀,認命塞進腰間。

他要成為挎著菜刀守宮門的第一人了,不知道會不會被同僚嘲笑……

慈寧宮中,羊太后一貫地態度和藹可親,拉著薛寶寶的手就是一頓猛誇,覺得火候差不多了,裝作好奇問道,“聽說那天本宮在貴府吃的東西都是你親手烹製?”

薛寶寶,“……”

果然還是為了那口吃的!

大師啊大師,你已經不是吃什麼吐什麼的病寶寶了,為了口吃的,至於嗎?

羊太后立即又拉著薛寶寶一頓猛誇,然後十分不好意思道,“本來薛姑娘到本宮這慈寧宮中做客,本宮萬萬不好意思麻煩薛姑娘的。

但薛姑娘的手藝實在叫本宮念念難忘,不知道薛姑娘願不願意再為本宮做些吃食,也不用多,隨手做兩個簡單的就好”。

薛寶寶,“……”

看看!

看看!

這才是一國之母的風範!

絕對吊打嚷著叫她把好吃的拿出來的王熙鸞一萬倍、一萬倍!

薛寶寶適時露出一個受寵若驚的笑來,“能為太后娘娘烹製吃食,是民女求都求不來的福氣,又豈會不願意,只是——”

羊太后心願達成,幾乎都已經看到了自家兒子埋頭苦吃的美好場景,十分好說話,“只是什麼?

薛姑娘你有要求單管提,以後就將這慈寧宮當自己家,怎麼舒坦怎麼來”。

太后娘娘這麼爽快,薛寶寶也就不客氣,“只是民女用慣的菜刀不能帶進來,交給了守門的小將軍保管。

其他刀,民女倒也不是不能用,只是可能會影響刀工,擺盤不好看”。

羊太后還以為是什麼事,原來只是把用順手的菜刀,立即吩咐人去取。

又親自帶著薛寶寶去慈寧宮的小廚房,殷殷叮囑,“缺什麼單管和本宮說,奴才們不聽話了,也單管和本宮說”。

又教訓廚房裡的宮人,“薛姑娘在慈寧宮是貴客,但凡有敢怠慢的,立即打板子攆出宮去!”

薛寶寶,“……”

太后娘娘這態度,倒是和當初寶幢留她在眉壽山莊時一模一樣,果然不愧是母子,有種能叫人死心塌地跟著當小弟的天然魅力。

很快,解牛刀送了過來。

薛寶寶恭敬請示,“娘娘,時間不早了,另行準備肯定來不及,只能就現有的食材簡單做幾個菜。

娘娘您看,一道鹿筋燒松鼠魚、一道八寶海參、一道松菌燒冠油、一道芙蓉豆腐、一道青菜香菇、再配一罐煨三筍淨雞湯,總共六樣,行不行?”

羊太后自然也不會指望她能像御廚那樣一頓給她燒出個三十六樣來,點頭,“薛姑娘隨意就好,只是主食就不必配米飯了”。

她再也不想看到兒子光啃白米飯了!

薛寶寶略想了想,“那就配臊子面,這時候準備也還來得及”。

寶幢那個重口味的肯定喜歡。

羊太后點頭,中午的選單定下來了,羊太后看著沒什麼事就走了,薛寶寶朝廚房中伺候的宮人團團一福,“我初來乍到的,還請各位多多幫襯”。

薛寶寶初來乍到,卻是羊太后親自送來的,宮人們根本不敢拿喬,忙道不敢不敢。

哈哈,所以寶幢小和尚謀算了半天就要做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