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奶糰子卻是一臉慌亂,指著身後的馬車,“走錯!不是家呀。”

家裡不長這樣呀!

下學要乖乖回家的,不然被壞蛋抓啦!

她小臉埋著,只露出一雙眼睛悄悄地打量四周,緊緊摟著傅應絕,將自己團起來。

傅應絕落在她後腦的手掌一頓,倒是沒想到她反應這般大。

側臉在她發上蹭動一下,“不怕。”

將鵪鶉一樣的小孩兒抱得更緊些,大步進了畫軒樓。

“客官,你瞧瞧是要坐哪兒,今日新到的眉心點翠,給您——”

接待的侍者自然地走到傅應絕旁邊,正要將人引進樓裡,懷裡的小孩兒卻縮了縮,眼中還是好奇的,就是下意識地藏人。

傅應絕神色一滯,身子微微一轉,用自己隔出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不叫她這般不自在。

他本就是一副唬人的模樣,這麼一動,侍者就笑得勉強起來,怕自己是何處惹惱了客人。

長相不俗,氣勢凌然的貴公子,怯生生,粉白如瓷的小糰子,兩人都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

場面一度尷尬起來,蘇展立刻懂眼色地上前來交洽,不一會兒,侍者的眼神從驚懼到恭敬,最後還是管事親自將幾人殷切地迎上了二樓。

這一幕看得一樓廳堂的客人驚訝不已,畫軒樓自來傲氣,在達官貴人遍地的上京,也是不卑不亢,哪裡有這樣狗腿的時候。

眾人不止一次探查過其身後人,卻都一無所獲,不過,想來定然是不簡單的。

也不知方才上去那人是什麼身份,竟引得管事這樣殷勤。

“您這邊請,不知大人蒞臨,招待不周,還望見諒。”

管事推開雅間的門,躬身將人請進去,又見他懷裡抱著個孩子,適時開口,“這是令千金吧,同大人長得倒是頗為相像,一樣的風采卓絕。”

也不知是哪句話說在了傅應絕心上,神色淡淡的男人總算是覷了他一眼,應了聲。

“嗯,是家裡的小丫頭。”

提起這小丫頭,音色都緩和了下來。

這樣說來,管事便知曉馬屁拍對了,當即對著傅錦梨是誇得天上有地下無。

用詞之華麗,惹得傅應絕都側目看了好幾眼懷裡慫噠噠的胖丫頭,疑心是孩子叫人掉了包。

也就能唬唬這些一面之緣的路人了,捱得久了,當真是昧著良心誇不出來的。

“行了,先下去吧。”

管事小心地陪著也是有些壓力的,現在得了赦令,忍不住鬆了口氣。

“誒!那您先坐著。”

不知是從哪裡來得活祖宗,竟是連後頭東家都要退避三舍,他也只能謹慎萬分地陪著。

待他一離開,那悶不吭聲的小奶娃,才探出腦袋來悄悄打量。

不怪如此,小孩兒除了學堂,就是在宮裡,再不濟就是幾個小夥伴家中蹭一蹭,可不曾在外頭瞎晃悠過。

“膽子這樣小。”

傅應絕捏她腦袋上的發包包,“當得了小梨子大王?”

雖是在笑話她,語氣卻含著寵溺。

“當的,小梨子大王呀!”

她急忙回道,生怕晚一步這大王的名頭就不保了。

聽著他的話,又虎著小臉為自己辯解幾句,“厲害的~”

“不膽子小,是——”

她咬著手指頭,絞盡腦汁,“——是,乖乖害怕,不是,小梨子大王害怕!”

她也說不上怕,比這更嚇人更隆重的場面多了去,也未見她露怯,只是畢竟陌生,有些不適應,直覺裡邊保留的警惕罷了。

乖乖?

她這稱呼倒是多變的。

“那爹爹多嘴問一句,乖乖怕些什麼呢。”

他順著小孩兒無厘頭的話接下去,細聽之下還有些誘哄的意味。

傅錦梨抬起頭,圓溜溜的眼睛同那一雙狹長的眼對上,裡邊的認真不摻假意。

強勢,卻不失溫情與示軟。

“害怕……”

在那目光中,小孩兒覺得自己喉嚨裡似有什麼東西堵住,從嗓子眼兒,一直堵到心間,叫她說不出話來,又覺胸中沉悶。

害怕什麼呢?

害怕離開爹爹呀,害怕再見不到了,小梨子是爹爹的小孩兒,離開爹爹的小孩兒會不會活不了呀。

爹爹呢?

沒有小梨子的爹爹,是什麼樣呀。

她反反覆覆擔心了好多天,而傅應絕總是一個樣,總是一遍一遍叫她不怕,一遍一遍說在的,他一直在的。

那些被多次安撫下去,卻又沒法平復的情緒,像是吸飽了水一般,忽然就慢慢漲起來,塞滿了不大的腦袋瓜,需要迫切地宣洩。

疑神疑鬼,擔驚受怕,惶恐不安……

很多很多……

最後小孩兒實在是掙扎不過,嘴角慢慢翹起個委屈的弧度,一頭扎進傅應絕懷裡。

像是小貓崽一樣,緊緊挨著,不自覺地蹭,似在尋求極致的安全的港灣。

“爹爹……”

話一出口,已是帶了哭腔。

傅應絕眼一暗,輕輕在她幼小的後脊上拍幾下,“沒事的,慢慢說,爹爹聽著的。”

語氣溫柔太過,一下就叫小孩兒眼底蒸騰上了霧氣。

她哭起來也不吵人,小聲地抽噎著。

“壞,小梨子壞——嗚——”

“爹爹說,說保護,嗚嗚——可是,小梨子害怕的。”

“說好多次,也……害怕……”

“對不住,嗚嗚——爹爹,對不住——小梨子不是,故意……”

小崽子委屈地埋著腦袋,像是做錯了事一般,眼淚將他衣服都打溼了。

明明是自己個兒受了委屈遭了罪,還要同別人道歉。

傅應絕心臟慢慢蜷起來,隨著她哭聲,被揉得稀巴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