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樓,主堂。

喑啞無聲,一片寂靜。

其實對於永樂朝之後的天子儲君來說,在看見這驟然出現之人時,並沒有感到震驚。

原因也簡單,因為他們壓根就不認識這個出現之人。

不過在場的太祖和三位太宗,再加上一位興宗,這幾位祖宗們都愣住了,他們自然是不敢張口,只是目光凝落在這講臺前出現的兩人。

尤其是好奇打量著二人中後出現的那一位。

被突然召來醉仙樓的耿炳文,此時臉上寫滿了懵逼。

他這會原本正在自個府上的小院裡晨練,一套太極剛打完一半,正準備接上一招青龍擺尾,就突然出現在了這個地方。

可當他看見老朱阿標,以及三個朱棣的剎那,心頭猛的一個咯噔,瞬間意識到自己可能出現在了什麼地方。

身為長興侯,朝中權貴,他自然是聽說了醉仙樓眾有仙人的傳聞,畢竟敢質疑的,都跟李善長一樣被沉進秦淮河底了。

但是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得召入樓。

因為從開國名將這一堆中拔高個,得拔兩隻手才能輪到他耿炳文。

下意識間,耿炳文偏頭望去。

若說望見老朱等人的時候,耿炳文只是感覺到心中驚愣。

那這偏頭一看,當身邊之人這張並不陌生的臉映入眼中的剎那。

這位縱橫於沙場數十年的老將,瞳孔猛的一縮,雙腿膝蓋瞬間有點發軟。

‘莫慌,莫慌。’

片刻短暫,耿炳文連忙給自己心中安慰。

‘仙人連常遇春都能復生人世,再復生一個朱文正,算不得什麼,算不得什麼,基本操作,基本操作。’

心中長吁一口氣。

耿炳文忽而得到阿標眼神示意,這才心安了不少,默默的退在了一旁。

而此刻。

後出現的朱文正,正緊皺著眉頭。

一臉懵逼的打量著四周景況,目光最後落在穿著一身龍袍的老朱身上。

“叔。”

當看見老朱的剎那,朱文正習慣性的喊出了聲。

熟悉的聲音入耳,老朱身子禁不住微微一顫,深吸一口氣,腦海中不由浮現起當年歷歷往事。

當年。

朱元璋率大軍去安豐救援小明王之際,陳友諒果斷搬出了自個壓箱底的老本,發兵六十萬大軍,直接圍了洪都城,也就是老朱的創業基地。

毫不客氣的說,一旦洪都城丟了,老朱基本上也就廢了。

彼時老朱大侄子朱文正留守洪都,手中只有不到兩萬人,可朱文正就是用這區區兩萬人,硬生生擋住了陳友諒六十萬大軍,足足八十五天!

這一場洪都保衛戰打完之後,把陳帥哥都給當場打自閉了。

正所謂成王敗寇,反派總要醜一些,受後世各類影視影響,陳友諒在大多人的印象中都是個略顯猥瑣的光頭。

但是在實際歷史中,真實的陳友諒姿貌豐偉,是個名副其實的大帥比,這一點史書記得很清楚。

若是沒有這一場洪都保衛戰的大勝,老朱基本上就沒有再進一步的可能。

而老朱創業時,對自個的這個大侄子更是信任有加,朱元璋改樞密院為大都督府,進而任命樞密院同僉朱文正為大都督,節制中外諸軍事。

當時這個‘大都督’的軍職,就等於在軍中奠定了朱文正‘老朱之下第一人’的超然地位。

並且老朱為了朱文正的軍令能夠在軍中上行下效,更是主動將徐達、常遇春等一干老將調離,直屬自己麾下,以免朱文正被掣肘。

以至於當時在很多軍中老將看來,老朱這完全是把朱文正照著接班人的路子培養。

這一點,就連朱文正自己都信了。

而後老朱集團徹底平定江西之地,論功行賞之時,本應屬首功的朱文正謙虛了一下。

結果老朱當真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從朱文正身上,我們可以得到一點教訓,親叔侄,還得明算賬。

史載。

朱文正有功暫未封賞,發怒,遂失常度,任部將掠奪其下妻女。按察使李飲冰上奏朱文正驕侈觖望,朱元璋遣使責罵。

接著。

李飲冰再接再厲,又上奏朱文正有異心。

老朱得到李飲冰舉報之後,也不管有沒有證據,立馬就親自去洪都見了朱文正,逮著就是朱文正一頓臭罵,並且親自押著朱文正回了應天。

一怒之下狂抽鞭子,接著更是放言要殺了朱文正,得馬皇后請勸,朱文正這才得了一條小命,就此被幽禁桐城,鬱鬱而終。

關於這一段。

朱文正是否真的有叛逃張士誠之念。

亦或者老朱是為了給阿標鋪路,不得以對朱文正下手。

不得而知。

但是季漢劉封的結局,大家都看的很清楚。

劉封並沒有做什麼錯事,他之所以不發兵救關羽,其一是因為手中兵力被抽太多,連守城的人手都不夠了,其二是劉封並不受關羽節制,劉封若是去救關羽,那劉封自己守著的三郡丟了又算誰的?

冤,肯定是沒處申訴了,直接被摁了個名頭GG。

再看朱文正。

就算朱文正腦子再怎麼不靈光,大機率也不會為了嘔氣一波封賞而去選擇投靠沒前途的張士誠,這不等於是為了一塊豬肉放棄了一頭會跑的豬。

一頓飽和頓頓飽,那還是有區別的,能用兩萬人對扛六十萬大軍的一代名將,不可能蠢到那個地步。

並且。

從朱文正死後,老朱對待朱文正兒子的動作來看。

老朱對朱文正顯然是充滿了愧疚,封朱文正八歲的兒子朱守謙封為靖江王,就藩桂林,這是老朱封的唯一一個活著的非嫡系藩王。

並且,這爵位雖然是郡王,但是所受的一應禮儀待遇都是按照親王標準。

而且郡王一般嫡系沒了就會收回賜下的封號,可是輪到朱文正這一系,就算是嫡系沒了,再封旁系,可謂是給足了香火。

朱文正的一道‘叔’喊出聲。

頓時這主堂內的一眾天子儲君,尤其是永樂之後的那幫,都是瞬間反應了過來這人的身份。

“嗯。”

老朱點了點頭。

“文正,當下事情之詳細,往後咱會和你詳說。”

“現在你聽從仙師之命,去為咱大明守住遼東。”

老朱深吸一口氣,看向朱文正。

剛剛從墳裡爬出來,還是一臉懵逼的朱文正,聞言身子猛的一愣,接著一雙眼眶更是瞬間紅裂。

他死前是鬱鬱而終,意味著這復生的朱文正,心緒與他生前一樣,正值谷底。

哀莫大於心死。

‘俺叔還信我!’

‘俺叔還信我啊!’

這一刻,朱文正熱淚盈眶。

他不需要搞懂怎麼回事,他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叔父還信他!

噗通。

朱文正直接就給老朱跪了,一個響頭結結實實的磕了下去。

“等你此戰歸來,咱帶你去見見你嬸子。”

老朱一句話,更是讓朱文正泣不成聲。

季伯鷹掃了眼地上的朱文正,以及退在一邊的耿炳文淡淡開口。

“朱文正,耿炳文。”

接著,目光又是看向座位上的建文大胖和永樂大胖。

“還有你們兩個。”

“這一次一同前往泰昌遼陽。”

“記住,你們這一次的任務只有一個,守住遼陽城,保住遼東反攻的機會。”

遼陽的存與失,對大明反攻後金起到極為關鍵的作用,有遼陽這座遼東首府在手,反攻覆滅後金的難度能直降好幾倍。

座位上的建文大胖和永樂大胖聞言,兩人連忙是站了起來,鞠躬行禮。

“是!”

若說野戰或者縱深戰略,大胖插不上話,但若是論守城,他大胖可是有那麼一丁點心得。

音落。

建文大胖、永樂大胖,以及耿炳文和朱文正,四人都是原地齊齊消失。

接下來,他們將前往遼陽,擋住努爾哈赤對遼陽的猛攻。

當然。

在這四人前往太長時空之前,季伯鷹心念轉動,已經提前將泰昌時空的時間線再往後劃了幾天。

畢竟如果是突兀降臨,又沒人認識他們,指不定就被當做奸細被抓起來砍了。

而大明朝現在的交通傳訊速度就擺在那裡。

從泰昌時空的京師順天,聖旨發出傳到遼陽,就算速度再快怎麼也得一兩天的時間,這一趟聖旨是由泰昌皇太子朱由校親自送往遼陽,並且接下來以朱由校這個皇太子的名義經略遼東。

也就是這幾天的時間,努爾哈赤已經開始對遼陽發起了猛攻。

現任遼東經略袁應泰,是遼東最高指揮。

歷史上的袁應泰身為一代文臣,雖然沒有守住遼陽,兵敗努爾哈赤,但自焚謝國,多少也算條漢子。

不過隨著朱由校和四位跨時空降臨的守城大佬降臨之後,袁應泰將成為遼東第六把手。

“老朱,我問你個問題。”

季伯鷹突然想到一件事,瞥了眼老朱。

這會的老朱,正望著朱文正消失的位置,神色略顯深沉,久久不能回神。

“兄長請問。”

深吸一口氣,回過神來,老朱看向季伯鷹。

“當年朱文正是真的要叛向張士誠?”

對這個問題,季伯鷹著實是有些好奇。

這個朱文正就算是腦子缺根筋,也沒道理叛向目光短淺,只想苟住一方的張鹽販子。

那會的張士誠可比不上三國時期的曹魏,而且朱文正所處的情況比劉封好多了。

劉封都沒有選擇叛大耳賊,朱文正又何必要叛朱重八。

再說。

如果朱文正真的是下定決心叛了,以老朱的行事之謹慎,就算要去也是帶著大軍去,絕不可能獨身親往洪都城。

畢竟人家都已經下定決心要叛了,砍了你老朱的腦袋豈不是更加一步登天。

老朱聞言,隨即沉默了。

稍頓之後才微微搖頭,開口道。

“不知道。”

這個不知道,就很魔性了。

季伯鷹相信,老朱所說的這個不知道,那是真的不知道。

“嗯。”

季伯鷹點了點頭。

他從這三個字中,大致能猜到當年事情發生的過程。

李飲冰揭發朱文正勾結張士誠,而老朱得到揭發後,沒有進行的調查,二話不說,開著船親自前往洪都將朱文正逮回了應天。

接著,一頓暴揍加圈禁。

大機率,是為朱標鋪路了。

畢竟那時的朱文正在軍中威望甚高,一度被認為是老朱的接班人,這對於已經長大懂事了的阿標地位來說,極為不穩。

在接班人這個事情上,老朱的處理方式一向很捨得下手。

至於這個李飲冰。

最終結局,死的很慘。

開國沒幾年,老朱一聲令下,先是施以黥面之刑,而後割其雙乳,最後落了個失血過多而亡。

接著,季伯鷹示意老朱坐下。

有朱文正、耿炳文、建文大胖和永樂大胖四個人一同前往遼陽,再加上遼陽號稱遼東第一堅城,只是單純守城,足夠努爾哈赤喝上好幾壺馬尿了。

唯一的缺點,就是兵力有點少。

不過,問題不大。

忽而,季伯鷹突然想起了什麼,目光下意識看向座位上埋頭的萬曆朱常洛。

這小子正在喝著用枸杞、黨參、黃芪等泡好的補氣養生茶,每嘬一口,都在哈氣,像是在回血條。

察覺到被仙師注視,朱常洛連忙是抬頭看去。

“讓你砍下來的那些頭,儲存如何?”

季伯鷹口中所說的頭,自然就是萬曆時空包括努爾哈赤、皇太極等人在內的女真貴族頭顱。

聞言,朱常洛連忙是站起身來。

“回,回仙師。”

“我都第一時間安排人處理好了,絕對都是栩栩如生,沒有絲毫腐爛。”

“嗯。”

季伯鷹微微點頭。

這些從萬曆時空砍來的頭,能起大用。

戰場之地,瞬息萬變,有時候一個頭的作用,抵得上好幾門義大利炮。

稍微思索片刻,季伯鷹再看向朱常洛。

“你先打包一個皇太極過去。”

…………………………

泰昌時空,遼東遼陽城東門之外。

八旗軍陣林列,殺氣騰風,威風凜凜。

中軍之處,努爾哈赤跨坐大馬之上,眼中有著得意之色。

自薩爾滸之戰後,他的大金就邁入了快車道,裝備更新換代之下,現在八旗軍中連火統軍都有了。

再看整個遼東的局勢。

大明在遼東實行的是網狀防禦措施,從沙盤上看去,軍堡與城池構成大大小小的戰略支撐點。

其中一點受攻,其他點便是可根據形勢迅速作出反應,或從各方來援,或斷敵歸路,或直搗老巢換家,野戰機動性極強。

而在這張網上,最強的三個點就是開原、瀋陽和遼陽。

開原失守,瀋陽和遼陽還能互為犄角,繼續撐起一片防禦網,可一旦再丟失其中之一,剩下一個點就不足以支撐起其他軍堡的防禦。

故而,在瀋陽丟失之後。

遼東經略袁應泰第一時間下令,將散落在外的各個堡壘中的有生軍力,全部撤回了遼陽城中,高低在遼陽城中湊出了五六萬人。

不過這五六萬人,經過與城外努爾哈赤的一天交鋒,已經摺損了三分之一,原因就在於袁應泰依舊採取著主動出擊的戰略,致使出城的數萬明軍被擊潰大半。

“父汗,遼陽近在眼前了!”

“拿下遼陽,遼東便是盡在父汗手中!”

努爾哈赤左右,代善、皇太極、莽古爾泰等一眾貝勒,無不是臉上有著盎然之意。

而就在這時。

“父汗且看,這城上佈防在變。”

“而且,我聽說大明太子已經入了遼陽城。”

皇太極眉頭一皺,凝聲說道,他是一眾貝勒中,唯一一個從頭至尾表情都很認真,沒有放縱輕慢之意的一個。

“我也聽說了,不過那又如何,這位大明太子朱由校,就是個不識字的盲流,哪裡是父汗的對手。”

代善哈哈一笑。

女真諸將聞言,都是跟著哈哈大笑,眼裡滿是對大明皇太子的譏諷。

“任他萬般變化,在本汗八旗鐵軍之下,皆如累卵。”

努爾哈赤勒了勒馬韁繩,一聲嗤笑,眸中之眼神,已然是無敵於天下。

倘若。

如果努爾哈赤知道此刻遼陽城中,正在重新佈置城防的四位大佬曾經的戰績,不知又將會作何感想。

朱文正,洪都保衛戰,兩萬對六十萬,守了八十五天。

朱高熾,北平守備戰,一萬對五十萬,守了一個月。

耿炳文,長興守城,一萬餘對幾萬十幾萬不等,守了十年。

而就在這時。

突然,八旗軍陣的前陣突然大亂。

皇太極亦是一臉疑惑的看向城門方向。

“剛才那城牆上扔下個什麼東西?好像是一個頭。”

“誰的頭?”

話音剛落。

“四貝勒戰死了!”

“四貝勒被明軍砍頭了!”

“四貝勒啊…!”

“四貝勒的辮子被剁了啊!”

“…………”

愛新覺羅·皇太極:o(Д)っ!?

只見一驃快騎,用長戈高舉著一顆沾滿了塵土的血跡人頭,一臉驚恐,在所有八旗軍士的注視下,快速奔向努爾哈赤所在的中軍位置。

…………………………

洪武時空,醉仙樓。

將萬曆朱常洛送回萬曆時空拿萬曆皇太極的頭顱,然後又將這腦袋送去泰昌時空。

這個過程雖然看起來很麻煩,但是實際上不過也就是季伯鷹心念一動的事,前後加起來也就是幾秒鐘的時間。

接著。

季伯鷹暫時沒有繼續去關注泰昌時空的遼東戰場,等這一堂課上完之後,再來著手解決泰昌時空的問題。

主要也是因為。

現在泰昌帝的身體還沒有恢復,導致季伯鷹也不敢貿然加速泰昌時空的時間。

畢竟一不留神,這哥們翹辮子了,那就沒得玩了,得給李時珍他們調養泰昌帝身子的時間。

等李時珍回覆之後,再酌情加速。

而現在的泰昌遼東,實際上就兩件事。

第一件,堅守遼陽。

第二件,火速調集關內精銳於廣寧,數量不需要太多,三五萬即可。

這一波,努爾哈赤玩的是圍點打援,而老朱玩的是圍魏救趙。

“好了,我們接下來繼續上課,理論課的第一個課題。”

目光,掃過在座的這幫天子儲君。

季伯鷹折身,指向這宣紙上的第一行字。

「王朝覆滅之基層官吏」

“你們誰來告訴我,為什麼基層官吏會對一個王朝的覆滅產生影響。”

季伯鷹淡淡開口。

話音落。

座位上的天子儲君,一個個皆是顧左右而看,閉口不言。

課堂上回答問題這種事。

有時候,哪怕是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那也說不出來。

畢竟不說不錯,說錯了多丟人,這麼多祖宗在呢。

“基層官吏,直接面對的是百姓,百姓安,則天下定,百姓樂,則四海盛。”

洪熙帝感嘆似的開口說道。

“嗯。”

季伯鷹看了眼洪熙大胖,點了點頭,表示對洪熙大胖這番話的認可。

“阿標,你站起來說一說,大明朝是如何進行基層管理。”

言罷。

座位上的阿標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

先是習慣性的環視了在座的眾人一圈,接著才開口道。

“我朝最基層的地域劃分為縣,以縣令管轄一地之權。”

“自縣令往下,便是不再設定官員,並且規定,縣官不可下鄉,但凡鄉野之事,由地方宗族、鄉紳胥吏協同縣令管理。”

“這是父皇開國之時,定下的祖制。”

太師椅上坐著的老朱,聽到‘祖制’兩個字的剎那,心頭一個咯噔。

我的好大兒,不要提祖制啊!

老朱已經聽怕了。

但凡提及祖制,自己就要被懟,已經被徹底懟麻了。

朱元璋開國以後,覺得這些當官的都沒好人,一旦下鄉準沒好事,所以下令縣官不可下鄉,甚至在往後自編的《大誥》中也寫明瞭,縣官不許下鄉,不得親自督促鄉里工作。

既然縣官不可下鄉督促,那這一大堆事情總得有人去做。

而做這些事的,就是吏。

順帶一提,所謂官吏官吏,官才是朝廷的正式編制,吏只是官的協從,類似只有最低五險,沒有一金的外包合同工。

“嗯。”

季伯鷹點了點頭,給了阿標一個坐下的眼神。

隨後,折身來到這宣紙之畔。

拿起筆架上的鬥筆,於這宣紙之上,揮毫如墨。

五個字,在這宣紙第一行字的旁邊出現。

「皇權不下鄉」

眾天子儲君,都是眉頭一皺。

“皇權不下鄉,這是歷代王朝之通病。”

“而大明,尤為嚴重。”

季伯鷹言罷,目光看向坐在講臺一側的老朱。

老朱心頭一個咯噔:得,又來了diss了。

“老朱,我很理解你起初定下這一條祖制的意圖是什麼,你是不想看見官員壓榨百姓,可是你想過沒有,官不壓榨百姓,可胥吏呢?”

再順帶一提,胥吏二字,胥和吏實際上是兩種不同的身份。

所謂‘處官府職薄書’者為吏,‘任奔走供役使’者為胥。

從身份層次上來講,胥既要聽命於官,也要聽命於吏,從地位上比吏還要更低上一檔。

‘胥吏。’

老朱默唸這二字的時候,季伯鷹手中之筆,並沒有停下。

接著。

在這「皇權不下鄉」五個字之後,季伯鷹又是寫下了四個字:「胥吏集團」。

將鬥筆放置於筆架,折身,目光掃過在場的這些天子儲君。

一手負於腰後,另一手握著一柄戒尺,朗聲道。

“一縣之長,受朝廷排程。”

“知縣在任地方,於任期結束後便是調走。”

“可是這些當地的胥吏,他們沒有上升空間,並不會調走,故而這些胥吏往往被迫,或者主動成為地方宗族的代表,這些胥吏常年在地方橫行,早已變成了實質壓榨百姓的磨盤。”

“一個王朝傳承的時間越久,地方的‘胥吏集團’所擁有的力量就越強大,久而久之,地頭蛇足以壓倒新上任的強龍,朝廷派來的官,反倒是成了空架子。”

“本是良政,傳到了地方,直接變了樣,很可能成為了剝削百姓的刀子。”

“而偏偏這些胥吏在百姓心中,所代表的卻又是朝廷,是皇權。”

“你說百姓,恨得是誰?”

“如此,國家有變之際。”

話音,點到即止。

在場的這幫天子儲君,誰也不是傻子,聽到這裡就已經是明白了。

很簡單的一個問題,劉邦是怎麼起家的?

“仙師的意思是,這幫胥吏不受朝廷監管,卻又是打著朝廷的旗號在民間壓榨百姓,所以必須將這些胥吏,納入朝廷監管之中。”

阿標接著季伯鷹的話,開口說道。

得以看出,阿標現在上課,已經是能夠完全跟上節奏。

這話一出。

在座的一眾天子儲君都是皺起了眉頭。

全國各地的胥吏數量,比之官要多不知道多少倍,一個縣有編制的官,知縣、縣丞、主簿、典史,除了這幾個之外,其他烏泱泱幾百號人都是外包合同工。

考核這些官就已經很頭疼了,若是再加上這幫胥吏,工作量爆炸。

“這是一件很繁雜的事情。”

“但,這又是一件必須要做的事情。”

“你們也不必過於著急,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要想建立這般龐大的官僚體系,需要的是強大國力的支撐,等你們的白銀擴張計劃進行到了一定階段,等你們的國庫充盈到足以支援做這一切,再開始實施。”

“謹記,不可急躁,急躁適得其反。”

季伯鷹掃過在場的這幫天子儲君,再三叮囑。

隨後才繼續開口。

“接下來,都聽好。”

“我會說幾點你們要做的,但是更為具體的,你們要根據各自時空的實際情況,在民間做了摸底調查之後,再實際制定相應的政策。”

“記住,走入民間,實地探訪。”

“沒有走訪,就沒有發言權,敢想敢幹,實事求是。”

話音落,眾天子儲君都是帶著凝重的心緒。

“一,將胥吏中的吏,納入朝廷俸祿體系,統一管理。”

給與一定的身份認可度,這些吏才不再完全是地方宗族的代言人,而是多少會心向幾分朝廷。

至於胥吏中的胥,依舊可以用外包身份。

“二,構建胥-吏-官,三層升階體系,給底層的優秀胥吏一個能夠向上提升的通道。”

胥吏卡死在地方,一旦為胥吏,這輩子基本都是混吃等死,基本上都是滿腦子的想辦法魚肉百姓,而構建這一套體系之後,就有了向上空間,多少都能篩出一些經受住血與火考驗的優秀同志。

有層次,有上升空間,才有工作動力,才有內卷。

“三,在各級官衙設立接受百姓檢舉胥吏的專司,同時于都察院設立十三道巡吏御史,專門負責巡察各地胥吏。”

自古以來,廟堂上設立監察的這個部門,都是針對大老虎。

殊不知,煩人的蒼蠅才是真正擾民的存在。

正所謂,閻王好說,小鬼難纏。

拍死這幫蒼蠅,才是大快人心。

比如你們村的書記。

老朱聽到第三點的剎那,眼睛一亮。

舉報這件事,他熟。

老朱為了讓百姓勇於檢舉官員,曾下過嚴令。

但凡是舉報者,只要手中拿著《大誥》,各地官衙非但不能分毫阻攔,還要一路好吃好喝的供著,簡直就是公費旅遊。

以至於後面很多百姓壓根就不是為了舉報,而是為了蹭吃蹭喝,進京見世面。

久而久之,這個制度就廢了。

老朱的做法,太過了,而且沒有一個制度體系來約束。

在這第三點說完之後,主堂陷入了沉默。

稍許之後,老朱首先開口了。

“兄長,這就結束了嗎?”

季伯鷹看了眼老朱,又掃了眼其他人,淡淡開口。

“當然沒有。”

“剛才我已經說過了,胥吏本質上是地方宗族的代表。”

季伯鷹言罷,折身在這宣紙之上,再一次寫下了四個字。

「地方宗族」

“真正的核心,在這裡。”

“在這之前,我們首先要明白,究竟什麼是地方宗族。”

眾天子儲君都是眉頭緊皺,目光凝落在宣紙上的那四個字。

“一句話概括:朝廷擔不了的責,我來擔,朝廷沒法乾的事,我來幹。”

“這就是地方宗族。”

“本地頭蛇,皇權特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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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