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衷聽得眉飛色舞,聽楊安玄提到狼筅,忍不住出聲問道:“安玄,何謂狼筅?”

“狼筅,取山中老而堅實之竹,竹端斜削成尖狀,留著四周尖銳的枝丫,長丈許,前端縛利刃……”

楊安玄扯過一張紙,在紙上畫起狼筅的示意圖來,棋琴書畫在定品時他都研習過,描畫起來不難。

眾人看著圖上枝枝丫丫的狼筅,在腦中想像著這東西的樣子,孟龍符吸了口涼氣,道:“這玩藝著實難纏,舞動起來方圓數丈盡在控制,楊將軍是怎麼想出來的。”

“是洛陽城的那名宋道士所授。”楊安玄推說道。

劉衷等人大為羨慕,如此機緣自己怎麼遇不到。

楊安玄繼續往下道:“狼筅之後左右各置三名長槍手或鐵叉手,照應前面的盾手和狼筅手,陣尾置刀手兩人,預備與敵短兵相接。”

並沒有完全照搬鴛鴦蝴蝶陣,楊安玄略做了修改,把十三人改成十七人,點指著陣中空處道:“中間置射手四名,朝外射箭。此陣名為……”

感覺叫鴛鴦蝴蝶陣氣勢不足,楊安玄語氣停頓了一下,換了個稱呼道:“此陣名為天地三才陣。十七人組陣,進可攻,退可守,可遠攻,可近鬥,變幻無窮。”

劉衷、周由算行家,在心中細細體味陣法的變化,越想越感玄妙無比。

周由抬頭笑道:“楊將軍,憑此陣法確有戰勝北府軍的可能。”

楊安玄接著細講了陣法如何演變,隊長、盾手、狼筅手、長槍手、弓箭手的職責,如何行進、衝鋒、警戒、支援等等;實戰對敵時若遇迂迴攻擊,短刀手該如何上前拼殺,分工明確,各司其職。

“此次出戰包括愚在內,共五十一人,正好組成三組陣。此陣關鍵在於整體配合、令行禁止,方能克敵。”楊安玄擱下筆,重重地一拍案几道。

挺直身體,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楊安玄肅容道:“五天時間,拜託各位將陣法操練嫻熟。此戰關係到愚是否能統率三千北府軍北上洛陽,望諸君鼎力相助。”

說著,楊安玄深深一躬,眾人還禮,齊聲應道:“愚等定當全力以赴。”

…………

北府軍在京口駐軍兩萬,在京口對岸的廣陵亦有兩萬兵馬,其他四萬人分佈於青、袞等地。

京口四門皆有校軍場,校場旁邊便是駐軍的營寨。

楊安玄率領巡江營五十壯士從北門穿城而過,來到南校場比武之地。巳正比武,現在不過辰正三刻,還有大半個時辰。

校場內人山人海,楊安玄等人走進校場,就像往熱油中潑了瓢水,沸反盈天。

“這就是巡江營的人,跟著劉將軍打了個勝仗,牛氣得很,居然敢不把咱們北府軍放眼裡了。”

“你別說,巡江營的人排成兩列縱隊,看上去走得齊整。”

“走路走得好有屁用,等上了場,把他們的屎都打出來。”

“巡江營的小子們,腳軟了吧。”

“那群小子扛著啥?嗤,居然把竹子都扛來了,笑死人了。”

笑罵聲有如潮水,一浪接一浪地湧來。

校場四周足有兩三千人,眾目注視之下,排成兩列縱隊入場的巡江營隊伍中不少人感到壓力,雙腿有些發軟。

楊安玄在操練巡江營將士時,將站、坐、行、臥等動作分解傳授。

注意到麾下有人在壓力下走路的動作有些變形,楊安玄縱聲唱道:“披鐵甲兮挎長刀。與子征戰兮,路漫長……”

這首東漢時的戰歌在軍中頗為盛行,休息時楊安玄讓人教習,巡江營中人人會唱。

劉衷、周由立時明白,大聲加入楊安玄的唱聲,“同敵愾兮,共死生。與子征戰兮,心不怠……”

歌聲響亮起來,巡江營的諸人紛紛開口齊唱,“踏秦燕兮,逐胡兒。與子征戰兮,歌無畏。”

踏燕然兮被楊安玄巧妙地改成踏秦燕兮,歌聲應景也更為威武豪邁。

巡江營的將士高唱著戰歌,步伐變得堅定整齊,心神安定下來,在眾軍注目下顧盼生雄。

巡江營將士高歌入校場吸引了不少有心人的目光。

校場西角,十餘人抱手而立,左衛將軍桓修被親衛護在中間。

桓修對著身旁的朱齡石笑道:“齡石,這就是你所說楊氏練兵法訓練出的結果,倒也悅目。”

朱齡石目光留意著走在佇列之側的楊安玄身上,楊安玄昂首挺胸,旁若無人,自有豪氣沖天。

心中暗自佩服,指點著楊安玄向桓修介紹道:“將軍,那個身著黑皮甲的便是楊安玄。”

歌聲豪邁,嘈雜的嘲諷議論聲漸去,匿大的校場安靜下來,只聽見巡江營五十餘人放聲高歌。

東面夯土築點將臺,臺高約丈許,長有七丈,寬有兩丈,臺下擺放著登臺木梯,兩側各有一面五尺方圓的大鼓,臺四周堅插著旌旗。

劉裕帶著五十人站立在點將臺左側,看著巡江營將士在楊安玄的率領下昂首挺胸大步前行,讚道:“以歌聲壯士氣,妙哉!”

北府軍推劉裕為統軍的將領,此次與巡江營比鬥便由他率隊。

雖然巡江營氣勢雄壯,但劉裕信心滿滿,身後五十人是從北府軍中精選出的壯士,劉毅、孟懷玉、檀憑之、竺謙之這些軍中猛將都置身其中。

劉裕對此次比武較量十分重視,他在北府軍多年,官居將軍府司馬,獨自領軍的機會不多。三千人馬,這是他崛起之機,絕不容錯過。

王刺史透過劉牢之下達命令,此次比試只許勝不許敗。

劉裕仔細地打量著對手,看到楊安玄身旁持盾的孟龍符,問道:““懷玉,楊安玄身邊持盾之人是不是令弟?”

孟龍符進場時孟懷玉就看到了弟弟,應道:“正是,沒想到愚兄弟要做上一場。”

劉裕哈哈笑道:“軍中校技兄弟遇上是常有之事,懷玉若感不便,愚儘量不讓你與令弟碰上就是。”

轉過身對著眾人高聲道:“天下雄師,北府居尊。諸君皆是軍中精銳,今日讓巡江營之人看看咱們的虎狼之威。”

“諾”,或粗豪或清朗或低沉,整齊如一,匯在一起,沖天而起,與歌聲相抗。

鼓聲隆隆響起,數十名輕騎護送著數輛牛車緩緩駛入校場。

牛車在點將臺邊停穩,王恭從最前的那輛車中下來,沒有像以往那樣徑自舉步先登臺,而是站在車邊等候。

金冠、錦袍,英俊少年司馬元顯滿面笑容地從第二輛牛車中走下。

董懷返京後將王恭與楊安玄比武選將的打算稟報給司馬道子。司馬道子道:“楊安玄既然有膽與王恭賭鬥,說不定能給孤一個驚喜,五兵部派人代表朝庭前去觀戰,替他撐撐腰。”

侍中司馬元顯請命道:“父王,孩兒索性走一趟,也好見識一下北府雄師。”

就這樣,徵虜將軍、侍中,會稽王世子司馬元顯與外兵侍郎董懷來到京口,代表朝庭觀戰。

等司馬元顯下了車,王恭拱了拱手,面無表情地道:“司馬侍中,請。”

兩人並肩登臺,劉牢之、桓修、董懷以及北府軍、左衛軍將官依次登臺,點將臺上站得滿滿當當。

楊安玄和劉裕各率參戰麾下分左右列隊於臺下,待王恭等人站定後,躬身行禮。

司馬元顯打量著臺下兩隊人馬,氣勢上看不分上下,楊安玄敢與北府軍賭鬥確實有幾分把握。

王恭肅聲道:“今日比試,決定北上援軍由誰統軍,爾等不可懈怠。”

眾軍齊聲應諾。王恭衝司馬元顯示意,司馬元顯高聲宣佈道:“比試開始。”

鼓聲再次隆隆擂響,震得人頭皮發麻,楊安玄和劉裕對施一禮,各率麾下退至點將臺的左右,相距兩百餘步遠。

楊安玄剛站定,劉裕催戰馬來到五十步外,高聲喊道:“楊將軍,你是巡江營統率,愚乃北府軍領隊,不如咱倆先比過一場。”

方才巡江營將士高歌入校場,士氣高昂,劉裕知遇勁敵。本以為今日之戰有如摧枯拉朽,大勝特勝,現在看來不容樂觀。

將是兵膽,兵是將威。今日之戰,不光關係自己能否統軍北上,還關係到北府軍聲威。

劉裕對自己的武藝有信心,他得高人授藝,加上天賦異稟,在北府軍中罕有對手。

先聲奪人,贏了楊安玄,力挫巡江營的銳氣,讓接下來的比鬥變得輕鬆些,劉裕縱馬揚棒,在校場內繞圈馳騁等候。

馬蹄在校場內踏起煙塵,北府軍齊聲吶喊助威,聲威大振。

王恭見北府軍氣勢如宏,捋須自得,問身旁的北府諸將道:“此將何人?驍勇如斯。”

孫無終滿是得色應道:“乃愚將軍府司馬劉裕。”

劉牢之補充道:“此人是軍中驍將,而且智謀過人,愚準備讓他率軍前去洛陽。”

王恭點點頭,道:“此等勇將,確實應該讓其在沙場殺敵建功,不應荒廢在營帳之中。”

楊安玄看著劉裕發威,心想史書稱劉裕曾以數十人敵數千,最後麾下皆戰死,居然能以一人逐千軍。

雖然勝利者書寫的史書有誇大之詞,但劉裕以一介武夫取天下是事實,此人武勇可見一斑。

在揚中沙洲初識,楊安玄就有一戰之心,劉裕約戰正中楊安玄下懷。楊安玄取了根比試所用的長槍,上馬朝劉裕馳去。

軍中較技,少用真刀真槍,多是在木棒、槍桿前端綁了粉包,這樣擊中對方手可以留下印跡,也不會傷人。

劉裕見楊安玄馳出,立刻策馬相迎,兩道煙塵有如急箭,激射相撞而來。

在北府軍校場較技,劉裕佔著主場優勢,手中棗木棒便是從諸多器械中精選而出,粗如鴨卵,長約丈許,比起竹片、白蠟木粘合而成的棒杆要重不少,更為結實。

兩馬馳近,劉裕舉棒朝楊安玄砸去,棒身發出利嘯。

楊安玄顫動著手中槍桿,杆身是白蠟木所制,是軍中練習用槍,輕而飄忽。

真氣透杆而入,杆身變得堅韌無比。棗木棒砸在槍桿之上,壓得杆身彎出誇張的弧形,劉裕手中棒被反彈之力崩起。

楊安玄大喝一聲,趁著棗木棒高高顛起的空檔,抖槍朝劉裕的前胸扎去。

劉裕暗道不好,身形朝馬側偏去,白蠟槍桿貼著皮甲一挑而過。

雙馬錯開,劉裕重新坐回馬背,驚出一身冷汗,他以為能輕取楊安玄,沒想到初照面就險些被一槍刺中。

校場上發出齊聲驚呼,數千人的驚歎聲有如響雷,讓點將臺上北府將領心神凝重。

圈馬再戰,劉裕出棍如風,砸得杆身顫動不已,楊安玄穩打穩紮,槍桿有如怪莽遊動,角度刁鑽,防不勝防。

槍桿、棒身綁纏的粉包震得白粉紛揚,有如細雪飄飄,兩人的身上都落了一層白色粉末,便連座騎也染變了顏色。

場上兩人如龍似虎,劉牢之看得興起,吩咐道:“擂鼓助威。”

鼓聲如爆豆,三軍吶喊:“威武、威武。”

北府軍主場,替劉裕助威的聲音響成一片,“劉將軍馬到成功”、“劉將軍旗開得勝”……

聲如浪潮,讓人心潮澎湃。劉裕抖擻精神,手中棗木棒上下翻飛,越戰越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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