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稽城,將軍府。

將軍府是原內史府,孫恩佔據會稽後,自稱徵東將軍,把內史府的匾額換成將軍府。

孫恩自己也沒想到,領著三四百人從海島登陸,居然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佔據會稽,八郡響應,可以說揚州大半落入手中。

洋洋得意的孫恩對麾下道:「天下盡在掌握之中,愚當與諸君朝服而至建康。」

認為大局已定,孫恩上疏給天子,歷數司馬道子父子的罪狀,要起兵清君側,順便做第二個曹操。

可是,清君側的大軍還沒有準備妥當,朝庭平叛的大軍已經南下。

十二月初二,徐州刺史謝琰兵至義興郡,陣斬義興叛首許允之,迎義興郡太守魏隱回城;初五,再攻吳興郡,大破孫恩所任的吳興太守丘汪四萬大軍,收復吳興,丘汪逃走山陰。

劉牢之以情形緊急,謝琰兵力不足為由,不等朝庭答覆,拜表輒行。

命部將桓寶率三千兵馬先行,其子劉敬宣率三千人馬隨後,兵進曲阿城,十二月初四抵達吳郡無錫,前面便是南下吳郡的門戶虎疁。

相傳秦始皇東巡至吳縣虎丘求劍,于山間見白虎,撥劍刺虎,虎逃至虎兵北的疁田不見,此地便被名為虎疁(1)。

駐守吳郡的變民首領陸瓌頗有才能,並沒有在無錫和吳縣之間據城而守,而是派出精兵五千嚴守於虎疁。

虎疁左傍南山,右邊是河,視野開闊,陸瓖在通道設寨,又透過河流運送輜重,易守難攻,扼住劉牢之大軍南下之路。

劉敬宣向父親獻策,派出小股輕騎,隱蔽行軍從南山西側迂迴至虎疁後方,切斷敵軍後路,內外夾擊破敵。

劉牢之以劉敬宣為將,率千騎繞行,抵達南山南端後,劉敬宣派遣參軍事劉裕率五十人偵察敵情。

劉裕從孫無終麾下轉至劉牢之帳下參軍事,雖然孫無終在劉牢之面前極力推薦他,劉牢之並未予以重用,只是在軍中任五品的參軍事,與在將軍府中的司馬同階。

沿著官道往東行出五里,遠遠發現大道上有長長的隊伍,打著長生人的旗號,顯然是孫恩得知北府軍來到,派來增援虎疁的隊伍。

校尉陳昭輕聲道:「劉兄,敵眾我寡,得趕緊向劉將軍送信,以免猝不及防被這夥人纏上。」

劉裕仔細觀察著這夥亂軍,見人數雖多卻衣著雜亂,手中兵器亂七八糟,甚至有手持竹竿、鋤頭的。

略思片刻,劉裕道:「若是躲避,敵軍必然發現我等潛入虎疁之後,南北夾擊之計定然失敗,我等皆是輕騎,乃北府精銳,別看賊人人數眾多,不過是土雞瓦狗爾。」

陳昭倒吸口涼氣,道:「我等雖是精銳,但不過六十人,衝擊兩千多人的大軍,豈不是尋死。」

劉裕沉聲道:「劉將軍就在數里外,聽到喊殺聲定會趕來增援,我等只要堅持一柱香功夫即可。」

除了這個原因外,劉裕也有自己的打算。他在曲阿城時,聽聞楊安玄再次大破秦軍,救下洛陽城,被世人譽為謝玄之後的名將。

看看自身,從軍已有十餘年,已經三十有七,年紀比楊安玄大了將近一倍,仍在軍中苦熬著資歷,若不趁時而起,豈甘寂然一生。

孫恩作亂,對他來說是個立功升遷的機會,劉裕絕不肯錯失,再過幾年自己便要年過四旬了。

所以遇到這夥亂民隊伍,劉裕決定賭上一把,成則立功升遷,敗則身死,賭上這條命罷了。

長刀在手,劉裕高呼道:「兄弟們,隨我殺敵。」

將是兵膽,劉裕率先朝亂民大軍殺去。劉裕平日與諸人相處融洽,見他衝鋒,身後眾人並無人逃離,個個拔刀朝亂民隊伍衝去。

馬速極快,轉眼便衝到亂民面前,長刀揮出,如切瓜砍菜,一路衝殺出數里。

起初亂民被輕騎衝散,待看清這些輕騎僅有數十人,立時如蟻群般圍了上來,刀槍亂舉,輕騎的數量逐漸減少。

喊殺聲越來越小,劉裕放眼看去,衝入陣中的袍澤死傷殆盡。

一不小心,戰馬被竹竿捅中,一個嘶跳,將劉裕掀落。旁邊是河岸,劉裕墜落岸下,賊兵圍了過來,有人跳下岸準備殺死他。

劉裕揮舞長刀,一連砍殺七人,嚇得賊兵連連後退,沒人敢再跳下岸。

被數千人所圍,袍澤盡亡,唯死而矣。

生死置之度外,劉裕毫無懼色,揮舞長刀縱聲呼嚎,「哪個上前來領死。」

舉步登岸,朝著圍攏在身旁的賊兵大步奔去。賊人雖眾,見劉裕渾身是血,發瘋般地揮舞著長刀,知道他臨死搏命,不敢與之拼命,紛紛避走。

於是劉裕一個人呼喊著,追逐著數千人,殺意沸騰,戰意焚天(2)。

馬蹄聲由遠而近,劉敬宣聽到喊殺聲率輕騎趕至,眾軍看到一副讓人目瞪口呆的畫面,劉裕一個人追趕著數千大軍,豪氣沖天。

劉敬宣慨嘆道:「劉裕之勇,天下無人能匹。」腦中念頭閃過,這份孤勇大概只有率千五人援救洛陽的楊安玄能比。

看到朝庭兵馬來到,亂民膽氣盡喪,在輕騎的追逐下競相逃命,劉敬宣斬獲千餘人。

劉裕一人驅逐數千人的戰績很快在北府軍中傳揚開來,一戰成名。

劉牢之與劉敬宣父子夾擊虎疁,虎疁守軍大敗;緊接著劉牢之兵陳吳郡,與陸瓌交戰,陸瓖兵敗後逃往會稽。

十二月十六日,謝琰攻陷吳興郡治烏程,劉牢之亦率得勝之師自吳郡南下。

謝琰坐鎮烏程,派府司馬高素率軍與劉牢之在錢塘江北岸會合,準備渡江攻打會稽城。

建康,司馬元顯收到劉牢之攻陷吳郡的訊息,張法順建言不宜追究劉牢之擅自出兵之責,索性詔令劉牢之都督吳郡軍事,並將其輔國將軍提升為二品的前將軍。

劉牢之嚐到了擁兵自主的甜頭,朝庭對手握兵權的將領實際上已經沒有能力約束,只有透過朝庭的名義在官職上加以約束。

會稽城,孫恩得知朝庭兵馬集結在錢塘江之北,安慰麾下道:「我等只要保住浙江,不失為越王勾(句)踐。」

十二月二十六日,劉牢之率北府軍渡過錢塘江,直逼會稽城。

孫恩聞訊,道:「勝敗兵家常事,逃走算不上羞恥。」

在大軍到來之前,孫恩率領二十餘萬亂民,帶著大量的財物向東撤走。

高素率軍追至山陰,斬孫恩所委吳郡太守陸環、吳興太守丘汪、餘姚縣令沈穆夫等人,首級送往建康示眾。。

為避免北府軍趁機追殺,孫恩下令將收集的珍寶沿途丟棄,並將戰力不足的兒童、女人驅逐出隊伍。

面對「粲麗盈目」的寶物,北府軍將士瘋狂爭搶,孫恩率部由曹娥江口逃歸海島。

謝氏族人為了報仇,大規模搜尋孫恩餘黨,追討、手刃馮嗣之等人。官軍到處,軍紀蕩然無存,劉牢之等人放縱軍兵燒殺搶掠,士民無不失望,殘餘的百姓紛紛避入山中。三吳郡縣,一片荒涼,百里不見人蹤。

孫恩敗退,司馬元顯以徐州刺史謝琰為會稽內史,督五郡軍事,率徐州文武官員,分北府軍萬人,坐鎮會稽,劉牢之部將桓寶被留在三吳。

劉牢之領剩下的北府軍迴歸京口,劉敬宣向其父表劉裕之功。劉牢之向朝庭請功,劉裕升為四品廣武將軍,在北府軍中統領兩千兵馬。……

皇甫敷兵敗盤龍山,帶著殘兵敗將退守

襄陽城,清點殘軍不足二千人。

接到皇甫敷的急報後桓玄大驚失色,不過此時他亦無法抽調大量兵馬剿滅盤龍山,因為接收荊州並不順利。

桓玄兵臨江陵城,殷仲堪和家人倉惶出逃,荊州文武唯有羅企生一人相隨。羅企生之母,胡藩之姑也。

馮該抓住殷仲堪,羅企生亦在其中。羅企生在荊州頗有清名,桓玄與他交好,於是派使者勸說其認罪,可免一死。

羅企生不肯屈服,桓玄大怒,斬殺羅企生。臨刑前羅企生道:「文帝寫嵇康,其子嵇紹為晉之忠臣。愚請桓公留愚弟奉養老母。」

桓玄感嘆,依言饒恕了其弟羅遵生。桓玄曾送給羅企生之母胡氏一領皮袍,胡氏在豫章聞子被害,當即將皮袍燒了。

桓玄原本以為父兄經營荊州四十餘載,自己重獲荊州大權,士民定然歡欣鼓舞,夾道來迎。

哪料佔據江陵後,士族雖然前來拜見,但並未像桓玄想像中的那樣熱情。

長史卞範之見桓玄一臉鬱悶,勸說道:「殷仲堪在荊州善取人情,邀買人心。此次主公雖然趁天災取荊州,殷仲堪因為賑災而無糧,所以荊州人才會對主公不滿。」

羅企生被殺之後,荊州士族「眾鹹悼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這讓桓玄整頓荊州變得越發艱難,只得將兵馬分散鎮守各郡,以防動亂。

桓玄向朝庭請任荊、江兩州刺史事被駁回,緊接著三吳動亂。桓玄笑看戰亂,準備等朝局不可收拾時揮軍東向,主政朝堂。

朝庭並沒有調動豫州兵馬平叛,而是讓北府軍南下,三吳局勢急轉直下,司馬尚之屯兵歷陽威脅潯陽,桓玄只得派馮該率軍駐守。

這樣一來,桓玄雖然有三萬多兵馬卻被分散於各處,只能勉強抽調出二千人派往襄陽,這點人手已無力攻打駐守南陽宛城的楊思平,雍州暫時變得風平浪靜起來。

注(1):李淵父諱李虎,虎疁乃改為滸疁;五代十國時避錢鏐諱,又改名為滸墅,明明宣德四年戶部設鈔關於此,即滸墅關鎮的由來。

(2)《資治通鑑》:劉牢之擊孫恩,引裕參軍事,使將數十人覘賊。遇賊數千人,即迎擊之,從者皆死,裕墜岸下。賊臨岸欲下,裕奮長刀仰斫殺數人,乃得登岸,仍大呼逐之,賊皆走,裕所殺傷甚眾。劉敬宣怪裕久不返,引兵尋之,見裕獨驅數千人,鹹共嘆息。因進擊賊,大破之,斬獲千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