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大堂,楊安玄設宴為歸來的沈慶之慶功。

此次代蜀之戰中,沈慶之奪取遂寧、三臺等數城,厥功至偉,被朝廷授以五品凌江將軍,總算揚眉吐氣,證實了自己的武勇和能力。

楊安玄不會讓沈慶之久呆在梁州,不然的話耳根別想清靜,楊湫三天兩頭就來說想去梁州。做不到太上忘情,楊安玄不想妹子夫妻長久分別,等劉敬宣率軍退出梁州後便召沈慶之迴歸。

大堂楊安玄宴請沈慶之,後宅孔苗招待楊湫,同樣歡聲笑語。

楊湫看著孔苗微微隆起的小腹,道:“愔兒快要有兩個弟弟了。”陰慧珍和孔苗在今年三月、四月相繼再次懷孕。

孔苗摸了摸肚子,微笑道:“玄郎更希望能生個女兒。”

楊湫羨慕地道:“萱兒姐姐也有了七個月的身孕,孫嬸每天笑得合不攏嘴。”

袁氏不止一次地嘀咕過楊湫成親已有年許,為何還不見有喜。楊安玄請陶神醫為湫兒診脈,陶勝稱只是機緣未至。

趙萱笑道:“湫兒妹子,你不用急,三哥不是把你的慶郎叫回襄陽了嗎,陶神醫開的調理身子的方子你一直在用,估計今年過年前你就能懷上了。”

幾個女人嬉笑著傳授懷孕的經驗,聽得楊湫面紅耳赤,不斷地點頭記在心上。

大堂,辛何笑道:“沈將軍得勝歸來,劉敬宣卻丟官罷職,劉豫章亦深受其累,這段時間朝堂上對他的攻訐可不少。”

楊安玄笑問道:“若是將愚與劉豫章轉換位置,該如何破局?”

王鎮惡率先開口道:“劉豫章身陷麻煩,劉敬宣兵敗是誘因,其與門閥世族關係不睦是根源,劉毅不甘其下趁機推波助瀾,恐怕琅琊王暗中也樂見其成。”

沈慶之帶著幾分醉意道:“劉豫章手握北府軍,京口、廣陵、建康以及江州、荊州盡在掌握,劉南平光靠門閥相助,很難動搖劉豫章的根本。”

王鎮惡道:“弘先只說對了一部分,劉豫章亦不敢小覤門閥世族的力量。”

沈慶之恭敬地拱手道:“請王別駕賜教。”

“元帝立國建康,有‘王與馬、共天下’之說,司馬氏與門閥士族一起掌控著朝堂,士族權勢甚至超越皇權,才有王敦、桓溫、王恭、桓玄之亂。”王鎮惡坐直身子,侃侃而談。

辛何贊同道:“門閥不光掌控朝堂,還擁有大量的土地、部曲,重鎮駐軍幾乎都被士族控制,北府軍當初亦如同謝家的私軍。”

王鎮惡介面道:“皇室當然不想被門閥左右,實施土斷檢籍、放免奴客之政減少門閥所控的人口,削弱士族的基礎。”

張鋒深有感觸地道:“主公當初在汝南檢籍,那些士族想盡辦法逃避,以主公之能最終也是不了了之。”

袁濤看了張鋒一眼,這小子滿面紅光,顯然喝得差不多了,居然當面揭楊安玄的短。

楊安玄不以為意地笑道:“要想動搖士族根本,士族當然拼死反抗。愚任雍、兗刺史以來,數次動念檢籍土斷,都被諸公所阻,事後思之,確實時機未至。”

王鎮惡拱手道:“主公虛心納諫,吾等之福。”

楊安玄道:“門閥政治日趨衰落,桓溫專權時排斥庾氏、殷氏;司馬道子父子執政貶抑謝家;桓玄篡位只用桓氏及親朋;孫恩為禍,三吳士族幾為一空;及至劉豫章執政盡誅桓氏、刁氏,打擊太原王氏,細數朝堂上的門閥士族,已然元氣大傷。”

王鎮惡道:“即便如此,士族百餘年經營,透過婚宦掌控朝堂,盤根錯節,劉豫章若是應對不妥,說不定權柄旁落,會像謝安那樣被逐出京去。”

楊安玄搖頭道:“劉裕與謝安出身不同,行事風格自然不同,謝安守規矩劉裕則不然,若真惹惱了這位劉豫章,京城說不定會血流成河。”

王鎮惡笑道:“劉裕若舉屠刀,便是天授江山於主公。”

這句話大逆不道,但堂中諸人都是楊安玄的親信,無不欣然點頭。

辛何道:“劉豫章麾下謀臣眾多,定不會讓他大開殺戒。”

楊安玄笑道:“所以愚才問諸公如何破局?”

王鎮惡思索片刻道:“無非用攘外、安內、恩威並施之策。”

…………

“主公不能任由劉毅興波作浪,應該儘快設法應對。”劉穆之輕拍石案,大聲道。

劉裕抬起頭望向劉穆之,吐著酒氣道:“劉希樂,跳樑小醜爾,能奈我何。”

劉穆之站起身,沉聲道:“主公若是如此消極應對,大禍將至。”

劉裕見劉穆之神情肅穆,愣了一下,放下酒杯道:“道和且安坐。”

招手命遠處的侍從端來水盆淨面,又喝過一碗醒酒湯,撤下酒席奉上茶水,劉裕端坐道:“道和,方才酒醉,胡言亂語,不要介意。”

劉穆之看著恢復沉穩的劉裕笑道:“主公一代人傑,偶有失態,亦所難免。”

劉裕沉聲道:“劉希樂鼓勵門閥造勢,試圖懲治萬壽,愚已經將事態壓下。過些時日,尋個理由重新起復萬壽便是。至於他在歷陽招攬名士遊山玩水,吟詩作對,還能超過楊安玄去,不過是些虛名罷了。”

“不然”,劉穆之正色地道:“主公可知京中大臣、名士紛紛前往歷陽,豫州刺史府門前車馬輻輳、賓客雲集,便是揚州刺史府中的官吏也紛紛前往,劉南平在造勢,而且已有成效,主公不可不慎。”

劉裕一驚,問道:“揚州刺史府中的官員也前往歷陽了嗎?都有誰?”

劉穆之說出幾個名字,是揚州刺史府中的曹佐、書吏,多是世家子弟。

劉裕眉頭微皺,冷聲道:“既然他們心向劉毅,找個理由逐出府去。”

劉穆之道:“京中前往歷陽的人如過江之鯽,主公焉能盡逐。就算主公將這些人盡驅,恐怕也失去人心。”

劉裕警醒起來,道:“難怪道和說不能任由劉毅興風作怪,不知府中有誰沒有前往?“

“僕聞劉毅曾致信揚州主簿張邵,讓其前往歷陽遊玩。張邵不去,還對那些欲往歷陽的同僚說主公是命世人傑,何必捨本求末。”

劉裕拈鬚讚許道:“張茂宗遠見卓識,可堪重用。”

劉穆之端起茶飲了一口,道:“前往歷陽之人無非見主公將軍封號被降,萬壽和道則被罰,以為主公勢弱,見風使舵而已。其實只需主公稍露虎威,這些人自然知道何去何從。”

劉裕笑道:“愚手中有北府軍八萬,應浩新近為愚煉就利兵兩萬,正想一試刀鋒。”

劉穆之輕輕搖頭道:“主公的想法不錯,以大勝驅散劉敬宣伐蜀失利的影響,但舉兵向誰?劉南平、楊弘農與主公同殿稱臣,怎能妄動刀兵。”

劉裕心中早有打算,道:“廣州盧循,名為晉臣實為亂賊,可討之。”

劉穆之道:“盧循必反,世人皆知,只是其反績未彰主公先行討伐,反易被說成逼人造反,廣州臨海,盧循不敵亦可學孫恩逃往海島,難以根治。朝廷伐蜀失利,國庫空虛,強行出兵得不償失。”

劉裕想了想,點頭道:“時機確實不對,但若不興軍如何施威。”

劉穆之微笑道:“主公之威其實深入人心,既然暫時不便對外用兵,何不效仿劉南平,也召聚些名士、大臣雅聚,相信從者如雲,比起劉豫州更勝三分,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

劉裕哈哈大笑道:“讓愚耍刀弄槍行,要讓愚學人吟詩作賦,實在難受,還不如與檀令孫一起飲酒來得痛快。”

劉穆之勸道:“只需主公出面相邀,僕等自會為主公安排妥當。”

劉裕想起上巳節在華林園中聯詩的情景,當時是徐羨之替他應答,若是舉辦雅聚詩會之類肯定有他們替為準備。

見劉裕不語,劉穆之繼續道:“京中門閥信佛者眾,琅琊王更是經常到瓦棺寺燒香拜佛,主公何不親近佛門,以求臂助。”

劉裕沉吟片刻道:“道和親近佛門之策甚好。楊安玄在襄陽舉辦傳經法會,愚當請琅琊王出面邀京中高僧舉辦論經法會,京城佛門盛地,比起襄陽來勝出太多。”

劉穆之聽出劉裕話中怨念,道:“主公此舉可與琅琊王親近,亦可得京中門閥好感,遠勝歷陽雞籠山雅聚。屆時不妨請劉南平亦來參加法會,便是楊弘農主公也不妨相邀。”

劉裕會意地點點頭,隨即眼中殺氣一閃,道:“不能一味懷柔,道和不妨交待阮歆之,彈劾百官不法事,另外愚會讓檀韶率軍剿匪,不殺上幾人實難消愚心中不快。”

劉穆之端起茶飲了一口,笑道:“這茶水倒喝出幾分烈酒的味道來了。”

…………

襄陽,府衙大堂,眾人酒酣耳熱,談興正濃。

王鎮惡將劉裕可能採取的手段一一道來,辛何、袁濤等人七嘴八舌地插言補充,楊安玄也不時評點幾句。

趙田、張鋒、沈慶之三人插不上話,張鋒輕聲對身旁的沈慶之感嘆道:“讀書人的彎彎道道就是多,王別駕一下子就說出五六條計策,條條都能讓劉豫章脫困。”

沈慶之深有同感地道:“難怪主公對王別駕倚重,這些計策愚可想不出。”

趙田瞪了兩人一眼,輕聲道:“主公讓你們閒時多讀書,不就是希望你們將來像王別駕那樣文武雙全嗎。”

張鋒見老丈人教誨,應了聲是,轉頭衝沈慶之做了個鬼臉,舉杯相邀,兩人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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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