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秦軍出城挑戰,蒯恩笑道:“王別駕算定他離開後秦軍便會出戰,抬鐵矛來,僕要砸斷秦軍的脊樑。”親衛扛上重達三十斤的精鐵矛,這杆鐵矛不是當年楊安玄為蒯恩打造的那隻。

棠溪鑄出精鐵後,楊安玄下令為麾下將領換兵器,蒯恩讓人畫了圖樣,打造出這根長丈許、重三十斤的精鐵矛。

棗紅馬是來自北燕的好馬,楊孜敬任北青州刺史後,與北燕的海路商貿重新貫通,在楊安玄的授意下,以刀槍換戰馬的交易在暗中進行,蒯恩一眼便相中了這匹高大神駿的棗紅馬。

城門在身後關閉,趙玄不必回望也知道姚禹、楊虔等人臉上掛著的陰笑。

趙玄在潼關前與晉軍多次交戰,知道晉軍裝備精良,手中兵器鋒利無比,若是硬碰秦軍肯定要吃虧。

趙玄對身旁的司馬蹇鑑道:“延道,愚率軍與晉師相持,你率千騎練至晉軍營後發動攻擊,若能拔寨當可破敵。”蹇鑑憤然道:“陳留公不辨忠奸,不能據城而守,而聽信讒言陷公於險境,實在可恨。”趙玄安撫道:“盡忠報國,死有何憾。延道,多多保重。”說罷,趙玄率軍朝著二百步外的晉軍衝去,兩軍吶喊著纏鬥廝殺,血肉飛濺。

蒯恩身先士卒,獨眼猙獰,策馬揮矛勇不可當,很快在秦軍中殺出一條血路。

趙玄催馬上前攔住蒯恩,蒯恩手中鐵矛劃弧掃來,趙玄舉槊相迎,感到槊身彎曲顫動,暗道這個獨眼兇漢好大氣力。

側轉槊身卸力,左手一按槊尾,槊鋒有如毒蛇吐信,點向蒯恩的前胸。

蒯恩單手揚矛,盪開槊鋒,並不纏戰,策馬繼續向前殺去。前面的秦軍不敢阻擋,紛紛向兩旁躲避。

趙玄大急,若是讓蒯恩殺透己軍,秦軍會立時崩潰,蹇鑑偷襲晉軍後寨尚需一刻鐘時間,自己無論如何要纏住晉將。

旋馬直追在蒯恩身後,蒯恩聽到身後馬蹄聲急,略側馬回望,見秦將銜尾追來,平端長槊朝自己扎來。

找死,蒯恩眼中兇光一凝,馬繼續向前緩馳,待長槊離自己有三尺遠時,擰身揮矛砸向槊鋒。

“當”的一聲顫響,火星四濺,趙玄感覺手中長槊有如活物,掙扎著要脫手而飛,忙閉氣用力,死命握住槊杆。

戰馬急馳,趙玄的座騎與蒯恩戰馬相錯兩尺,蒯恩牟足勁向趙玄斜刺而來。

趙玄的馬速太急,身形仿如向鐵矛迎去,此時雙臂猶感痠痛無力,趙玄知道無力撥擋,只得翻身朝馬側閃避。

鐵矛迅捷如風,將趙玄後背的皮甲挑破,留下一道尺許長的血槽。趙玄悶哼一聲,牽馬向側旁逃走。

此時蒯恩可不想放過他,策馬在後面緊追不捨。趙玄愛兵如子,秦軍將士見主將遇險,紛紛不要命般撲上來相救。

蒯恩揮舞長矛,左突右殺,快意得連連嘶吼,鐵矛之下幾無可敵之兵。

趙玄聽到身後慘叫連連,忍不住回身再戰,片刻功夫就被蒯恩刺中數矛,渾身浴血。

晉軍營寨,一片安靜,西面戰場上的喊殺聲似乎是另一個世界。蹇鑑率領千名輕騎,直衝晉軍東寨門。

柵牆、箭樓上稀稀拉拉的箭射根本無法阻擋秦騎的猛撲。手持砍刀、板斧的兵丁很快劈開寨門,蹇鑑心中狂喜,破寨了,勝利在望。

高舉起手中彎刀,蹇鑑高喊道:“兒郎們,隨本將殺晉狗。”

“殺”,喊聲震天,蹄聲如雷,蹇鑑帶著輕騎衝進晉軍營寨。突然,前面的輕騎紛勒馬人立,還不等蹇鑑喝問緣由,一隻只烏沉沉的鐵矛帶著死亡的呼嘯從弩車上激發,帶起大片的血雨。

身前將士紛紛倒地,蹇鑑這才看見晉軍營寨內早已布起一圈戰車,戰車上架設著床弩,一根根奪命的鐵箭正從弩車上激射而出。

“退”,蹇鑑聲嘶力竭地叫道,只是身後的輕騎仍在向營中前進,將進入晉營的數百名輕騎堵在了黃泉路上。

“蹇將軍,跳馬”,身旁親衛大聲提醒道。馬匹目標太大,迴轉不便,跳下馬步行反而更為靈便。

蹇鑑棄馬,那些秦騎多半跳下戰馬朝寨門處狂奔。晉將馮衡見秦軍棄馬奔逃,下令暫停射弩,開啟兩輛聯結在一起的戰車,帶著晉軍扛著狼筅殺出。

戰車前已是一片血泊,未死的戰馬和秦軍將士在血泊中掙扎,馮衡毫不手軟,將那些未死的秦軍將士斬殺。

那些被秦騎拋棄的戰馬在營寨內左衝右突,馮衡下令將士捕捉戰馬,至於逃出營寨外的秦騎,也懶得理他。

蹇鑑逃出晉營,見身邊將士損折近半,此時從北面林中李強帶了六百晉騎殺出,秦騎新敗之下無心戀戰,蹇鑑帶著敗兵朝鄭縣逃去。

李強銜尾追殺,秦騎落荒而逃。等蹇鑑來到陣前,驚見趙玄所率的大軍也敗,正被晉軍四處追殺。

蹇鑑這路輕騎的出現讓晉軍放棄追殺,蒯恩下令重新集結成陣。趁著這個機會,蹇鑑尋找主將趙玄。

離鄭縣東門兩裡處,趙玄跌坐在地,渾身是血,已是氣息奄奄,身邊數名護衛淚流滿面。

蹇鑑跳下馬,抱住趙玄痛哭,下令抱起趙玄回城。趙玄勉強開口道:“愚傷勢太重,已難活命,你們快些逃吧。”號角聲中,蒯恩帶著李強朝此處馳來,趙玄猛睜開眼,喝道:“快走。”蹇鑑擦淚上馬握馬,看了一眼地上的趙玄,道:“愚當與將軍一同赴死。”說罷,催馬朝蒯恩迎去。

秦軍將士上馬的上馬,步行的步行,無一人逃走,紛紛向晉軍迎去。趙玄勉強坐直身子,看到蹇鑑被蒯恩一矛刺穿,看到向前的將士不斷倒在晉軍的刀下,苦澀的笑容在臉上凝結。

城牆上,姚洸、姚禹等人觀戰,五千兵馬被晉軍殺得支離破碎,個個面如土色。

蒯恩命將士挑了趙玄、蹇鑑等人的屍體從城下馳過,將秦軍將士的屍體堆積在東門之下外。

姚洸看著城下血色,艱難地嚥了口唾沫,道:“哪位將軍去接將士們迴歸?”姚禹見晉軍已經離開,趙玄出戰是姚洸聽了自己的唆使,強做悲悽道:“愚去接將士們回城。”堆積如山的屍體,不可能都運進城去,只有將領的屍體才會用棺槨盛殮,普通士兵記下名姓後會放在木柴上火化,將骨灰裝入壇中送回家中。

最前端是趙玄,背倚著屍山,圓睜的雙眼無神地望著蒼天。姚禹不敢看趙玄的眼睛,慌亂地吩咐道:“將趙將軍的屍身好生抬放,把他的眼睛閉上。”兵丁上前抬屍體,突然有人叫道:“姚司馬,這有一封信。”信塞在趙玄手中,已被血漬染紅了一角,信封上寫著

“陳留公啟”四個字。姚禹拿了信,吩咐道:“你們小心在意,愚給陳留公送信去。”姚洸看到信上的血,皺了皺眉頭,示意姚禹撕開誦唸。

信是王鎮惡事先留下,內容是勸降,姚洸冷笑道:“我大秦尚有雄師十萬,數萬晉軍深入我境,居然想逼迫本公投降,可笑。傳令下去,緊閉城門,不許外出作戰。”堂上越騎校尉閻生暗歎,今日趙玄力勸姚洸據城而守,可是姚洸求功心切,逼著趙玄出戰。

如今趙玄身死,姚洸倒是醒悟不敢再戰,只是城中剩下兵馬不足六千,若是藍田丟失,鄭城怕是守不住了。

鴻門,一道長二里許的峭塬,被驪山流水沖刷形成南北向鴻溝,有如城門,故而得名鴻門。

二月二十八日,五千晉軍抵達鴻門。魯軌騎在馬上東張西望,笑問道:“王將軍,此處便是鴻門宴所在嗎?天色已晚,當年霸王在何處紮營,我等亦紮營於此如何?”王鎮惡小的時候曾跟隨長輩來過鴻門弔古,笑道:“象齒還真問對人了,愚真知道當年項羽安營處,就在前面不遠。”鴻門沒有秦軍,不過有秦軍偵騎出沒,王鎮惡沒有理會,安營紮寨,佈置防禦。

營中高臺建好,王鎮惡與魯軌等人登上高臺,遠眺長安方向。王鎮惡嘆道:“愚十三歲時跟隨叔父離開長安前往荊州,闊別長安已有二十七年了。唉,不知故宅尚在否?”魯軌笑道:“王將軍率軍迴歸故里,功業不在令祖之下,屆時重返故宅,光宗耀祖、揚眉吐氣。”王鎮惡暢快地哈哈大笑,眼中閃耀著希冀的光芒,道:“昔年姚萇背主,若能奪取長安,愚也算替先人出口惡氣。”當日,偵騎將晉軍人馬抵達鴻門的訊息報給了太子姚泓,姚泓召聚群臣,細細詢問偵騎,再三確認前來的晉軍只有四五千人。

揮退偵騎,姚泓道:“晉軍直插鴻門,往西便是長安,往南可夾擊藍田,有如芒刺在背,孤決意親率大軍平滅此獠。”如今秦國朝堂已被姚泓牢牢把控,姚弼、姚愔等人雖被放出,卻囚禁在府中失去自由,大司農竇溫稱病,王弼、尹元、尹衝、唐盛等人被囚,其他黨羽紛紛見風使舵,向太子姚泓效忠。

京中有守軍兩萬人,姚弼從藍田帶回的五千輕騎,加上收編姚弼、姚愔、姚耕兒等人府中部曲得五千餘眾,兵力六倍於鴻門晉軍。

東平公姚紹知道,國主姚興之所興放縱姚弼,就因為太子柔弱,不善掌兵,姚泓缺少一場大勝奠定聲威,與鴻門晉軍一戰正是良機。

“殿下所言甚是”,姚紹出聲附和道:“晉軍冒險深入鴻門,乃無根之木,可一戰勝之,然後南下藍田奪回嶢關,逼迫晉軍退師。”姚泓振衣而起,躊躇滿志地道:“明日孤率二萬大軍前往灞上,東平公姚紹隨同。京中政事託付於梁僕射和任侍中,尹府尹安定城中百姓,車騎將軍姚裕與輔國將軍斂曼巍控制禁軍,前軍將軍姚烈、左衛將軍姚寶安、建武將軍姚進、揚威將軍姚蠔分守四面城門。”眾臣齊齊躬身,道:“願殿下早日得勝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