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現代社會,依舊有人跡罕至的荒山野嶺。

這裡沒有鋼鐵叢林、沒有人群喧囂,有的是灌木叢叢、鳥獸魚蟲,它們依舊遵循著由上古傳承下來的自然法則。

弱肉強食,掙扎求生。

一日。

嘹亮的歌聲自山林深處響起,聲音驚起諸多鳥雀,就連山林中的猛獸也悄然弓起身形。

“觀棋柯爛,伐木丁丁,雲邊谷口徐行,賣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蒼逕秋高,對月枕松根,一覺天明。”

“認舊林,登崖過嶺,持斧斷枯藤。”

歌聲在山林間迴盪,帶著股豪邁、灑脫、出塵。

眾鳥獸雖然不明其意,卻自然而然理解其中的逍遙自在,迷茫的心中似也泛起漣漪。

“嘩啦啦……”

林木晃動,一道身影出現在山巔之上。

來人身著道袍、腳踏陰陽靴,長髮盤在頭頂紮了個子午簪,像是位深山潛修的道士。

如此荒山,路徑全無,他的身上竟是絲毫沒有塵土。

此人一雙眼睛閃閃發亮,就如兩枚黑色的玉石,呼吸間,兩股白色的氣流在口鼻間遊走。

“呼……”

長吐濁氣,氣息如箭,朝前直射數丈之遠,在空氣中拉出一道長長痕跡,良久方散。

“好地方!”

環顧周遭,方正緩緩點頭:

“好一個風水寶地!”

要想驗證現代社會有沒有術法傳承,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術法中的兩大分支,風水與相術。

巧得很。

九元子就是這方面的行家!

法術可以隱藏,風水卻是擺在明面上的,若是真有高人,定然會在特殊的風水之地留下什麼。

這種地方,

雖然罕見卻並不是太難找。

“竟然是四相地!”

目視前方,方正眼神閃爍,識海深處的天機羅盤緩慢運轉,與之有關的訊息也浮現腦海。

所謂四相地,又被稱作四靈地,是風水寶地中的一種。

風水有訣:

“青龍乙脈起峰豪,丙丁潮水又相招。庚辛位上蛇形露,壬癸山峰重重高。戊己中央立一墓,兒孫將相出英豪。”

“此地名為四相地,安營立宅最為高!”

方正雙眼微眯,默運望氣術。

霎時間。

眼前的一切隨之生變,天地間湧現諸多煙氣,氣息循著一定規律流淌,其中赫然有著幾個節點。

尤其是其中一個節點,更是天地氣息凝聚之處。

風水寶穴!

方正雙目一凝,腳踏清風朝著節點而去,他身如魅影、腳踏虛空,晃身就是十餘丈。

他施展的赫然是合歡宗的天魅身法。

此法,

自然是從秦可情身上問得。

秦可情受了幾針鎮定劑,再加上九元子留下的高階迷魂術,一身的秘密盡數被他掏空。

包括合歡宗的幾門功法。

“唰!”

方正從高處落下,明明速度極快,落地卻無聲無息,就連腳下草叢也僅是微微彎曲。

盡顯高明的輕身功法。

“墓地!”

面前的一個個土堆,讓他眼眉微挑:

“能看出四相地,且把祖墳埋在此地,可見當年有高明的風水先生在場,此界當有風水傳承。”

“有意思!”

方正若有所思。

風水看似作用不大,實則奧妙無窮,若是運用的好,即能助人成事也夠殺人於無形之中。

“看來,現代社會也有法術傳承,只不過既然不顯,怕是也如武技一般品階不太高。”

“不!”

“法術與武功不同。”

他摸了摸下巴,喃喃自語:

“法術運用的好,可改命數、可定生死,就算是王侯將相若是中招,同樣藥石無救。”

“如此……”

“地位就高多了。”

一時間,諸多歷史典故里出現的風水、相命大師,接連浮現腦海。

某位開國之君,未曾起事就曾被人斷定有王者之相;某位後宮之中不受重視的嬪妃之子,被人言道會繼承王位;某位聖明君主,就因一位相師的一句話,滅了某姓族人……

如此種種,曾經疑惑不解處,如今也得到了解釋。

“精通風水、術數,乃至法術之人雖然少,但肯定有,且他們藉助自己的能力遊走於江湖朝堂之上,獲得無數凡人的敬仰。”

“不過……”

“這些人的實力並不強,只是有著些許異能,所以一旦說了錯話,同樣能被官員斬殺,毫無反手之力。”

“不!”

方正心頭一動:

“現代社會應該也有類似之人,為人批命算卦、看風水佈局,同樣能讓身居高位者視為座上賓,地位、財富皆得。”

“只不過因為人數太少,且缺乏傳承,所以不為常人所知。”

想了想,他抬手祭出一張靈符。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尋蹤……”

“去!”

口中低喝,靈符無火自燃,化作一縷青煙在墓地裡轉了一圈,隨即一折,朝遠方飄去。

“果然有人氣。”

方正面露笑意:

“既然是來上墳的人,定然是墓地主人的後人,說不定能從他們的口中問出些線索。”

心中一定,他邁步朝著青煙飄去的地方行去。

…………

賈家村。

位於山脈邊緣的村莊,遠離喧囂的城市,雖然能得到僻靜、安詳,卻也失去了發展。

很難想象,

現代社會的夏國,還有少半居民住在土屋而非磚屋的村莊。

通了電,

卻沒有通水。

家家戶戶依舊靠老式的壓水井汲水。

嗩吶奏響、鑼鼓齊鳴,悲壯的曲調,像是讓人眼見一群大雁飛鳴而下一同赴死的情景。

“雁落沙灘!”

方正眯眼抬頭:

“村裡有人去世了?”

雁落沙灘、百鳥朝鳳、大出殯、十跪父母恩……,這些曲子都是喪葬事常用的曲目。

村莊不大。

村裡人應該都去參加葬禮,一路行來並未看到幾個村民,方正沿著道路施施然來到一處小院前。

“嘎吱……”

破舊的門軸緩慢轉動,發出尖利刺耳的聲響,一位六七十歲的老者恰在此時推門行出。

看到門前的方正,老者不由一愣。

“老丈有禮了。”

方正面露淡笑,朝著對方施了道家的一個拱手禮,道:

“天師道散人方正,見過老先生!”

既然要探訪術法傳承,自然不能用尋常身份,而異世界地位最高的道門,無疑是天師道。

在這裡又沒人知道真假,當然要往最高枝上攀。

“天師道?”老者一臉迷糊,顯然並未聽說過這個地方:

“你……”

“找我有事?”

“確有一事叨擾。”方正點頭,朝後方一指道:

“貧道自前方山脈而來,見有一處四靈地,葬有賈家村先祖,想求問一下當時那位風水先生的線索。”

“四靈地!”聞聽此言,老者面色大變,看過來的眼神也變的極其複雜,口中輕顫道:

“你認得四靈地?”

“自是認得。”方正點頭:

“老丈可是知曉其中關竅?”

“我……”老者張了張嘴,面露苦澀:

“知道一些,不過知道的不多。”

“願聞其詳。”方正拱手。

“道長。”

老者眼神微動,突然問道:

“村裡人不少,你為何找我詢問?”

“呵……”方正直起腰背,顯出比對方高了一頭有餘的壯碩身形,舉目環顧四周道:

“賈家村亦成風水陣勢,老丈這處小院看似不起眼,卻是陣眼所在,定然住著高人。”

“高人?”

老者搖頭,雙目炯炯直視方正:

“道長才是真正的高人!”

知道四靈地,進村後無人領路尋到自己這座小院,有著此等能耐,豈不正是位高人。

“老舅!”

這時,不遠處奔來一位中年男子,朝著老者遙遙招手:

“火化車馬上就回來了,該您出場了。”

“知道了。”老者回了句:

“馬上來。”

隨即轉過身,有些激動的握住方正衣袖,道:

“道長,老朽今天要當一當喪官,您先別急著走,等用了飯、葬禮結束我們再詳談。”

“也好。”

方正點頭:

“不會打擾吧?”

“來者是客。”老者搖頭:

“有我這張老臉在,沒人敢趕道長走。”

說著,

拉著方正朝嗩吶吹響的地方行去。

所謂喪官,指的是主持葬禮之人,有些地方叫做陰陽先生、了事,最近幾年也有人喚做司儀。

農村有人去世,多是村中德高望重之輩主持。

顯然,

老者就是此類人。

“對了。”

方正一邊前行,一邊道:

“還未請教老丈如何稱呼?”

“我叫賈向山。”賈老神情激動:

“活了快一輩子了,今日終於得見真人,道長您可千萬別急著走,老朽有事要請教。”

“一定。”

方正點頭。

“小六。”

來到葬禮現場,賈老喚來一人,囑咐道:

“伱帶這位方真人去我那桌,萬萬不可怠慢。”

“好的,三爺。”小六年歲不大,應該剛剛二十出頭,聞言有些好奇的引著方正入座:

“方真人很面生啊?”

“途經此地,蹭頓吃食。”方正輕笑拱手:

“叨擾了。”

“哎!”小六擺手:

“吃頓飯的事,有什麼打擾不打擾的,有三爺的交代,就是在賈家村住下也沒問題。”

方正點頭。

看來,賈向山賈老在賈家村的地位不低。

小六的性格十分豪爽,口中聲音不停,一陣絮叨倒是讓方正對賈家村的由來有了些瞭解。

賈家村,

名副其實。

村中住戶十有八九都姓賈。

“我們賈家祖上也富過,據說還是民國大員,只可惜時運不濟,幾年起勢就被人一槍崩了腦袋。”

“當時賈家住在縣城,有很多大院子,因為靠山出了事就舉族遷到這地方來避避難。”

“哎!”

他嘆了口氣:

“要我說也是,現在都什麼社會了,還住在這山溝溝裡,出去後隨便打個工一月掙得也比在這一年掙得多。”

“一群老古董,就是不搬家。”

說到這裡,話音一滯,眼睛滴溜溜一轉見身邊沒有他口中的‘老古董’,才鬆了口氣。

“方道長,剛才的話你可別告訴三爺。”

“當然。”方正笑著點頭,問道:

“不過……”

“為何不搬家?”

“據我所知,地方政府有相關政策,如果搬出去的話會有安置,孩子上學成年人找工作都方便。”

“這你別問我。”小六聳肩:

“三爺說是方便回來祭祖,不過你看村裡情況也知道,越來越多的人出去後不再回來。”

“我家也在湊錢,這兩年會在城裡買套小房子,現如今在城裡沒有房子連媳婦都娶不上。”

方正默默點頭。

從參加葬禮的人也能看出,多是中老年人,帶著一些孩子,像小六這樣的年輕人很少。

不過……

‘風水雖然有用,卻也不是萬能。’

‘時移世易,天下大勢爭紛,一個家族的風水未必能夠起到作用,賈家祖上埋在四靈地同樣在發家後被人崩了腦袋,導致家族沒落,風水再好終究還要看自身的命途和努力。’

“喂……喂……”

喇叭裡傳來賈老的聲音,把周遭雜亂盡數壓下:

“該磕頭的準備準備,先是東邊周莊的孃家人然後是女婿,今天客人不多,後面一起行禮就得了。”

“周莊的客人,可以過來了!”

看得出,這裡依舊遵循古訓,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地位並不高,叩首方式也是較為繁瑣的九叩首。

眾人依次行禮,先是叩拜弔唁,等下還有上供、起棺、上路等流程,期間同樣要行禮。

上了墳,還要叩拜。

細細一數,

不算登門的那一次,也要叩首三次才能走完流程。

叩拜之際賈老站在逝者遺像前吆喝,不時遞上香、酒水,兩側跪著死者的兒女本家。

待到他人叩拜完畢,本家後人會磕頭回禮。

很古老的傳統,但時至今日依舊延續,明明知道只是走個過場,卻無人提及簡略行事。

方正作為旁觀者,目視此景,似乎能看到千百年來夏國人身上的傳承,一時心生唏噓。

這種繁瑣的禮節說不上好與不好……

“站住!”

眼見眾人已經抬棺上路,就要去往墓地埋葬,一群身著黑西裝的彪形大漢從麵包車下來攔住去路。

領頭人滿臉橫肉,眼含怒火,大手一伸喝道:

“都給我停下!”

“王虎!”人群中,一位白衣孝子面色大變,上前一步怒道:

“你幹什麼?”

“我幹什麼?”王虎雙眼圓睜,猛推一把孝子,直接把人推倒在地:

“我倒要問問你們要幹什麼?”

“我老孃死了,通知也不通知一聲,直接就要往你們賈家墓地埋,你們到底什麼意思?”

嗯?

方正一愣,忍不住朝小六看去,面泛疑惑問道:

“怎麼回事?”

死者到底是誰家家屬?怎麼還有搶死人的?那王虎自稱是死者兒子為何沒有通知一聲?

小六面色尷尬,小心翼翼看了看周圍,才低聲道:

“六奶奶是後嫁過來的,原來的丈夫死後成了寡婦,跟六爺爺在一起搭夥過了幾年。”

“王虎是她以前的兒子。”

哦!

方正瞭然。

這是一母二門,死者去世後兩家的兒子都想把人葬在自家墓地裡,賈家這邊甚至直接沒有通知王家死者的死訊,打算偷偷把人埋了,到時候木已成舟,就算王家心有不滿也沒有辦法。

總不能刨人家祖墳,到時候整個賈家村都不願意。

不過……

現在看來明顯出了紕漏,下葬當天被人給截在半道上。

“哎!”

小六低嘆:

“我就說事情不能這麼辦,王虎那傢伙就算在南州做生意,老家也不是沒人通風報信。”

“就該把事情擺出來,一起商量。”

這是老成之言,方正點頭,看不出小六年紀輕輕、咋咋呼呼的,心思竟然極為通透。

賈家孝子從地上爬起,怒道:

“王虎,娘自己想葬在賈家墓地,關你什麼事?”

“埋賈家?”王虎面泛不屑:

“屁!”

“我娘嫁過來才幾年,老爺子又早早去世,兩個人就是搭夥過日子,哪有什麼感情?”

“再說……”

他冷哼一聲,不情不願道:

“埋在賈家,難道還要我過來給你們賈家先祖上墳?”

“咳咳……”賈老作為喪官,更是賈家村德高望重的長輩,遇到事了自然不能裝作不見,乾咳兩聲上前一步,慢聲道:

“弟妹想埋在賈家,這是她自己親口說的,當時有好幾位鄉親在場,此事做不得假。”

“王虎。”

“你如果真的疼自己老孃,就該遵照弟妹的遺囑。”

“三爺。”

面對賈老,王虎也顯出恭敬,悶聲道:

“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問過了,當時在場的是賈強他們幾個,他們幾個說的話我不信!”

“如果賈老你在場,我倒是願意相信。”

“這……”賈老表情微變,轉頭朝賈強看去。

他當時確實不在場,這時候自然不能違心撒謊,而且就連村裡人自己也是心有疑惑。

死者真的說過?

“三叔!”

賈強面色變換,陡然牙關一咬,道:

“請您施法,喚來秀姨的魂魄,問一問她自己的想法!”

“嗯?”

“什麼?”

“譁……”

場中瞬間掀起低聲喧譁,眾人面色變換,有人眼露懼意,有人則一臉好奇、滿臉興奮。

請神上身?

人群中,方正眼眉微挑。

人死之後,魂魄並不會瞬間消散,而是有一個消失的過程,這一過程大概需要七天。

停棺七日就是由此而來,如此死者亡魂會陪在家人身邊,直至七日過後歸於地府或散於青冥。

所以在七日之內,可以施法喚來魂魄相詢。

當然。

人一死,魂魄就會開始消散,時間一長很多記憶都會忘記,只有某些印象深刻的事才能記住。

不過……

喚魂術可是連許多法師都不能掌握法術,賈老體內連法力都沒有,他能夠請神上身?

“好!”

王虎點頭:

“請三爺施法!”

賈老面色生變,眼神閃了閃,方緩緩點頭:

“也罷!”

“我就施法請來弟妹的魂魄問一問,不過事先說清楚,一旦問清楚,你們可不能再起爭執。”

“當然!”

“沒問題!”

賈強、王虎齊齊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