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火海消弭。

今日是長野大人物雲集之日,在過往的一年裡,幾乎沒有哪一天像今天這般,吸引瞭如此多的封號強者齊臨。

周維老爺子皺了皺眉。

今天的事情,的確鬧得有點大了。

顧慎暴打許厭的影像,已經被上傳到深水區……不出意料,顧慎會多出許多“追隨者”。

但眼下棘手的,是裁決所朱望的追究。

臨時大裁決官,也是大裁決官。

在長野,護犢子是每一位老師都必然會做的事情。

朱望無條件庇護自己的弟子。

而他周維……在一年前就表明了立場,他一定也會護著顧慎。

但長野是一個講規矩的地方,任何庇護,都需要按照規矩來……如果今日的對決,是兩個人提前約定好的戰鬥,那麼許厭被打得再慘,周維也有能力幫顧慎擺脫麻煩。

只是。

【風瞳】裡的影像顯示,許厭根本就沒有還手。

這根本就不是一場“對決”。

而是……單方面的“毆打”。

“按照長野律法,我會扣押顧慎四十八小時,至於這次事件是否與‘失控’有關,你說的不算。”周維老爺子沉默數秒,緩緩開口:“我會讓【深海】做出評估,給出報告。”

周老緩緩抬手。

他的身旁,立即走出一位青年男人,取出了強邏輯材料手銬。

“顧兄……配合一下。”

男人拿著只有兩人能夠聽聞的聲音低聲開口,態度並不強硬。

顧慎記得,自己和這個傢伙見過一面。

那是在第四審判官的道場,這個年輕人帶走了“暴食”失控狀態下的沈離。

“杜韋先生。”

顧慎笑了笑,他伸出雙手,並沒有抗拒安全委員會的“逮捕”。

手銬銬上之後,杜韋瞥了眼躺在地上的許厭,輕聲說道:“沒有親眼看到剛剛的那一架,真是有些遺憾。順帶一提……我們都是你的支持者。”

顧慎聽聞此言,微微一怔。

他注意到長街的外面,籠罩了一層封印物結界,而結界之內,則是圍聚了許多來自安全委員會的年輕超凡者。

他們都向著自己投來了肯定的目光。

安全委員會的超凡者趕到現場,沒有直接阻止戰鬥……一個原因是因為他們能力不足,無法阻攔。

但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們也不喜歡“許厭”。

顧慎想起來,在春雨觀的時候,羅鈺說過,他委託了自己的朋友對許厭進行了調查。

那位朋友,應該就是杜韋。

對於許厭這樣的人物,安全委員會從來不會放過,杜韋在最開始聽到訊息的時候,對羅鈺拍著胸脯打包票,說這個檔案空白如雪的“S級”,一定能查出一些問題。

只可惜……什麼都沒有查出來。

檔案如雪的意思,不僅意味著空白,而且意味著乾淨。

向來以“鷹眼”自居的杜韋第一次失手了,安全委員會的專案小組盯著昨日的參悟儀式,沒有絲毫鬆懈,結果仍是毫無收穫。

杜韋心底很清楚,許厭一定存在著什麼問題。

要麼,這傢伙就是有什麼大病。

會有哪位正常人,被打得渾身是血,躺在地上不能自已,依舊面帶微笑?

看上去,他才是贏了的那個人!

顧慎臨行前,望向了癱倒在地的許厭。

許厭對自己擠出了一個“真摯”的笑容。

擦肩而過。

兩個人,都被送走。

一個被抬去醫療所。

另外一個則是押到了安全委員會的車上。

上車之後,杜韋立即為顧慎鬆開了手銬。

“顧兄……接下來你可能要面臨48小時的扣押。”

杜韋發動車子,誠懇解釋著當前的局面:“正常情況下,我們有權提前解除扣押,只要完成了【深海】的精神連結報告,以及失控測評,就可以放人。但這一次朱望盯得很緊,恐怕要委屈你待滿48小時。”

“按規矩來就好。”

顧慎在動手之前,考慮過最壞的後果。

打了許厭,肯定會在雪禁城內引起軒然大波。

而最後……應該會引動安全委員會。

且不提那位周老與自己的關係。

退一萬步,公事公辦,安全委員會關於精神連結的檢測報告……全部由【深海】生成。

褚靈的聲音恰到時宜地響起:“恭喜啊,又入獄了。”

她根本就不緊張。

因為東洲安全委員會的連結報告,都需要經過【原始碼】的反饋。

“是啊……又。”

顧慎無奈地笑了笑,只不過這笑意聽起來明顯有些囂張:“我這算是衝冠一怒為紅顏了吧?”

“聽起來我像是個禍水。”

褚靈搖了搖頭。

“放心,我會寫一份很好看的報告。”她笑道:“來證明你的身體健康……嗯,以及精神健康。順帶一提,你打許厭的樣子的確還蠻帥的。”

……

……

長街逐漸變得蕭瑟。

佈置結界的封印物被撤去……而眾人最在乎的那兩位當事人也都已經被送走,圍觀的人群自然散開,到最後只剩下破碎的院牆。

以及空空蕩蕩的古街。

穆氏數百年的宗堂,在街巷外駐足看去,像是一座毀壞了的廢墟。

穆氏家主沉默地站在坍塌院牆之前。

他的身後,一眾長老會成員垂首默立,誰也不敢出聲,場面寂靜地可怕。

這座宗堂,經歷了六百年的風雨,平平安安。

而傾塌,不過一夜之間。

許多人都提心吊膽,擔心家主的怒火。

然而……等了許久之後。

穆氏家主終於開口,卻沒有多少怒意。

“牆塌了,可以再建。”

他輕飄飄說了這麼一句。

不怒。

卻哀。

說白了,眼前的牆,經歷再久的歲月,擁有再深的文化底蘊,積累,也不過是一面普通的牆而已,對於超凡者而言,伸手就可推倒。

在這座牆內進進出出的諸位長老。

想要拆掉整座街,也不過需要數十分鐘的功夫而已。

這座牆塌了,可以重新建立。

“但……有些事情,坍塌了,就無法再建了。”

穆氏家主望向身後的幾位長老,他痛心地問道:“我閉關才多久,你們怎可做出這樣的蠢事?”

因為許厭和顧慎的緣故。

這條長街裡原先所發生的“醜事”,反而被掩蓋下去了。

大部分人不會知道,顧慎為何會出手,為何會在這條長街出手。

可他知道。

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荒謬的“婚約”。

穆雅已經被接走。

穆家家主沒有挽留,他沒有顏面挽留……在自己的宗堂之內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寒的不只是穆雅一個人的心。

長老會的大部分人都沉默了。

而這沉默,卻沒有維持太久。

有一位長老說道:“穆家……需要一條光明的出路。”

另外一位長老也說道:“如果這一切順利,我們會擁有一個足夠強大的盟友。”

家主平靜反問道:“你覺得,賙濟人一輩子都不會從披月城要塞回來麼?再或者……你覺得許厭未來會比顧慎更強?”

這兩問。

讓那先前出聲的長老啞口無言。

誰會想到。

那被吹上天的許厭……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從剛剛的戰鬥中來看。

他完全被顧慎壓制了。

只不過……看上去又沒有那麼簡單,這個傢伙似乎是故意而為之的。

“如果我是宮青,我會對穆家……很失望。”

穆氏家主緩緩開口。

這次的鬧劇,演變到最後,來了如此多的大人物。

宮青卻沒有到場。

很顯然……他是知道這一切的。

沒有到場,就已經是一個態度了。

親密無間的“宮穆”兩家,會因為這樣的一個決策,而誕生出一條縫隙,這世上的牆推倒了可以重新建立,而信任關係上的縫隙,卻無法修補。

“家主大人……我們不能一直依託於宮家……”

又一位長老開口。

他咬牙說道:“就算沒有這次機會,難道穆氏就要一直與宮家保持著這樣的關係麼?”

長野如今暗流洶湧。

五大家都不太平。

在這樣的局勢下,誰會甘心久居人下?

“……”

穆氏家主環顧一圈,他看到這一張張因為畏懼自己而垂首的面容,又看到這些面容下掩藏不住的慾望。

感到有一些無力。

這無力感……是來自於人心。

或者說,人性。

李氏家主是他的好友,然後在其死後,李氏人心逐漸渙散,看得出來,李氏長老會的那些人開始牟取私利……作為昔日舊友,看到這一幕,覺得非常無奈。

因為他知道,穆氏也一樣。

太平年間,太安逸,就會如此。

這些人不滿足於眼下所擁有的,他們想要得到更多。

“都……散了吧。”

穆氏家主的聲音有些悲涼。

他搖了搖頭,遣散了長老會。

而在最後,伸出一隻手,挽留了一位長老。

他輕聲說道:“老四,你告訴穆雅丫頭……這件事情,是穆家有愧於她。若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

……

……

許厭被抬走了。

但他並沒有被送去所謂的“救治所”。

車輛在半途停下,根據朱望的意思,將許厭進行了轉移……而新的車子將許厭送向了雪禁城最偏僻的那座宅院。

院子裡滿溢著酒香。

韓當面無表情地注視著身旁渾身是血的悽慘傢伙。

許厭被顧慎按在地上摩擦的時候,他就在宗堂內旁觀,之所以沒有出手……當然不是因為陸南槿的刀。

而是因為,他樂意看見許厭被打。

被打得越慘。

他心中越是舒暢。

在穆氏宗堂的這一出反轉……把自己搭了進去,接下來穆氏一定會找自己麻煩!

韓當架著許厭,來到木屋。

那些醫療所的救治手段,當然無法與神座相比。

他已經想象到了半小時後的畫面,眼前這個渾身染血的傢伙,到那時候會煥然一新,換上一身乾淨衣服,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笑眯眯喊自己師兄。

這實在讓人覺得很噁心。

於是在將許厭送出之前,韓當站住了腳步。

黑暗中伸出雙手準備迎接的“靳先生”皺起眉頭,不解地看著這個陰柔男人。

“我有事情要問。”

韓當深吸一口氣。

即便做好了心理準備,他望向木屋的深處之時,依舊覺得恐懼。

那片黑暗內彷彿藏著能夠吞噬精神的黑洞。

他強硬地望向黑暗,認真問道:“說好了……我去穆氏提親,為什麼最後會反悔?既然從來就沒有打算提親,何必要我登門?”

當然,最重要的問題是——

“為什麼這些計劃,事先不通知我?”

韓當很清楚。

許厭所做的一切,大機率都是酒神座的授意,所以今天在穆氏所發生的一切……也基本是酒神座的安排,他並非不能背黑鍋。

只是這樣的事情,實在很讓人惱怒。

然而黑暗中傳出一道輕柔的聲音。

這些問題的答案很簡單。

“因為……”

“不需要通知你。”

說出此言的少年,渾身輪廓都徹底隱沒在木屋的黑潮之後。

明明一片漆黑。

什麼都看不見。

但韓當的心臟卻彷彿被人以五指握住一般,猛然一緊……他到這一刻才意識到自己究竟是在跟誰說話,原先胸腔內積攢的千般怒火,在一瞬之間盡數消滅,怒火與憋屈漲潮到最後,終究是緩緩退散下去。

韓當硬著頭皮咬著牙齒,無法對抗內心的恐懼,將許厭交了出去。

“下次最好識趣點,別說這些廢話。”

靳先生冷冷開口,提醒了韓當一句。

韓當聽聞此言,頭頂如同被澆灌了一盆冷水。

在酒神座眼中,自己,老師,還有白澤生,其實都是一樣的……

都是棋子。

只是職責不同的棋子而已。

把棋子擺在什麼位置,棋子就做什麼事情。

除此以外,不要問,不要想,只需要做即可。

他根本就沒有提問的權力。

……

……

黑暗之中。

許厭躺在冰涼的木地板上。

“大人……”

他笑了笑,喉嚨裡翻滾著鮮血,輕聲說道:“如您所料……顧慎對我動手了……”

酒神座緩緩點頭。

他伸出一隻手,懸罩在許厭的面容之前。

許厭閉上雙眼。

冰涼的木板逐漸變得溫暖起來,黑暗之中的酒香氣息逐漸變得濃郁,引入他的鼻腔之中,這是一股可以讓精神都放鬆下來的氣息。

神座的力量,在極小的木屋之中施展開來。

許厭身上的傷勢,以極快的速度癒合。

他萎靡的氣息,也一點一點恢復。

數十息後。

許厭重新睜開雙眼,他握了握拳,渾身上下湧動著一股暖流,酒神座大人的精神力量加持之下,他重新獲得了活力。

雖然傷勢沒有完全彌補。

但……這已經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黑暗中的靳先生單膝下跪,肅穆凝視,觀摩著這不可思議的神蹟。

當初在苔原雪地裡,就是這樣的力量,拯救了自己。

神力籠罩之下。

許厭安靜地療傷,享受著這溫暖神力的滋潤。

片刻之後,他的身體便恢復了八成。

這一架,其實只是看上去慘烈。

因為顧慎施展的催眠,被許厭的精神封印物所彈開。

而進入肉搏階段之後,由於雙方都具備【完閃】,大部分招式都能閃避,格擋……所以許厭並沒有遭受真正巨大的打擊,比如殘肢,斷腿之類。

當然,即便有這樣的傷勢。

酒神依舊能賜予“健康”……只不過那種情況下需要耗費的火種力量,便與現在截然不同。

黑暗中的少年,收回了籠罩的神光。

他輕聲開口,“讓我看一看……你此行的收穫。”

“是。”

許厭恭恭敬敬跪坐在地,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抬首,攤開雙臂,神情肅穆地注視上方。

“嗤嗤嗤~~~”

下一刻,他的身上,滲透出了絲絲縷縷火焰。

如果有人看到這一幕……定會十分震撼。

這些火焰。

看上去……與顧慎的“熾火”極其相似。

靳先生眯起雙眼。

他在刺殺白袖之時,就聽說了“顧慎”的名頭,三大所的稽核標準極其嚴苛,想要依靠自己力量透過最難的測試,拿到最強的S級評分,那基本可以確定,此人是天才中的天才。

【深海】檔案中,即便是神座大人,也無法查出顧慎的真實能力是什麼。

只有簡簡單單的“熾火”二字。

熾火?

自然系?精神系?亦或者……還具備其他的特殊能力?

這是長野無數人都好奇的問題。

而今日,即將得到解答。

因為許厭的能力,名為【盜火者】。

這是神座大人在中洲撿到的“寶藏”,許厭的能力本身是“虛無”,但只要運用得到,便意味著“無限”……透過蘊含超凡源質的肢體接觸,他可以選擇主動或者被動竊取目標人物身上的“超凡力量”,只可惜在神座大人出手將其帶走之前,【盜火者】的能力特質就已經被【深海】捕捉,並且上傳。

五大洲的所有高層,都知道了有這麼一位超凡者的存在。

不過……沒有關係。

酒神座親自出手,抹去了許厭的檔案。

而許厭的【盜火者】,最可怕的是……他盜取的不僅僅是蘊含超凡源質的力量,還可以竊取一部分的精神記憶。

原因是他的超凡源質模擬能力之時,能夠模擬出宿主的精神波動。

而那張小院子裡的“女子畫像”……

便是許厭的精神所見。

跟隨酒神座大人來到長野之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請,就是調查這座古城裡值得注意的一切人物……太過於強大的那些強者,許厭不會冒險接觸,但年輕的天才,許厭基本都試著出手,完成了“竊取”。

而值得一提的是。

白家的那位女子白露,極少出門,許厭透過白澤生提供的情報,才找到了一個機會,完成了白露能力的竊取。

於是……他也在模糊之中,看到了“寧河橋底”的畫面。

其實,他看到的完整畫面,不止是褚靈一位女子。

還有墜落下橋的顧慎。

只不過……為了激怒顧慎,他只是單獨畫出了褚靈。

實際上許厭也很好奇,那個只存在於白露精神畫面裡的驚豔少女,到底是什麼身份?

為何自己在長野中,從未聽聞。

他更好奇的是……

為什麼那個姓顧的傢伙,可以做到比白露還要封閉?

整整半年,沒有任何機會產生接觸,別說接觸了,連見面的機會也沒有!

不過。

現在已經順利“接觸”了。

為了不引起顧慎這個高危人物的注意,許厭在酒神座的安排下,策劃了這一局……他心甘情願地捱打,同時竊取燒錄“熾火”的超凡源質流淌紋路。

此刻,黑暗中的暗室緩緩升起輝光。

許厭開始模擬“熾火”的誕生。

……

……

(PS:1,上個月更新了三十多萬字,的確是很累的,這個月想要休息一下,應該不會寫那麼多字了,提前跟大家說一聲,希望大家諒解哈。2,今天晚上第二章大機率在12點後,等不了的可以睡覺~3,求一下月初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