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咚咚咚!”

雷霆般的戰鼓聲響徹全城,將所有人從睡夢中驚醒。

顧思年猜得沒錯,燕兵來了。

“敵襲!敵襲!”

“燕軍來襲!擊鼓示警!”

“所有人上城戒備,不要亂!”

“咚咚咚!”

接二連三的人影從一間間民房裡鑽出,茫然四顧。

大多數民夫的臉上都寫著驚慌二字,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唯有少部分營兵還算鎮定。

顧思年趴在城牆邊舉目遙望,目光震驚。

城外馬蹄聲隆隆,嘶吼聲不絕於耳。

昏暗的夜色成了燕兵最好的掩護,讓人無法判斷敵軍的數量。

就在顧思年努力瞪著眼珠子想要看清敵情時,陡然間就有無數光點亮起,晃得顧思年下意識地閉眼。

“嗖嗖嗖!”

是弩箭!

是一波帶著火光的箭矢,毫無徵兆的從騎陣中升騰,直奔城牆。

“大哥,小心!”

“躲開!”

曾凌川在箭雨即將落下的剎那,一個虎撲護住了顧思年,連拉帶拽得把他拖進了一處掩體。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一支箭矢恰好落在顧思年剛剛駐足的地方,要不是曾凌川反應快,顧思年已經捱了一箭。

其他人就沒那麼好運了,箭雨之下,哀嚎聲四起。

“嗖嗖嗖~”

“啊啊~”

大部分民夫別說打仗了,連燕兵的影子他們都沒見過,自然不知道該怎麼避箭。

看著身邊不斷倒下的屍體,這些民夫鄉勇只會更加恐懼,隨之演變成漫無目的的潰逃。

燕兵還沒上城,鄉勇這邊就死了不少人。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快跑,快跑啊!燕兵來了!”

“救我,救我啊!”

一名來自鳳川縣監牢的囚犯驚慌失措的奔逃著,一支箭矢從天而降,正中額頭。

“噗嗤~”

“撲通~”

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就這樣流逝了~

而顧思年就藏身在不遠處,親眼目睹了這一幕。

曾凌川抄起一塊木板護住身體,沉聲道:

“大哥,燕兵擅長騎射,一般攻城之前都會先試射幾波。

就是不知道是小股騎兵遊弋還是大舉攻城,今晚估摸著要死不少人。

他們的箭術好得很,咱們可不能隨便露頭!”

“那還愣著幹什麼!”

顧思年怒喝道:

“趕緊讓兄弟們抄傢伙,有什麼用什麼!護著自己的身體!

最重要的是,別亂跑!”

“好!”

“嗖嗖嗖!”

“嗤嗤嗤~”

“啊啊~”

在持續射出好幾撥箭雨之後,一些燕兵開始扔出鉤鎖,鉤中牆磚,順著城牆往上爬。

本來右屯城的城牆就還沒修好,坑坑窪窪的,沒一會兒就有身手矯健的燕兵從缺口處跳入了城牆。

剛開打燕軍就入城了,這還得了?

昌字營軍官們的嘶吼聲很快就響了起來:

“燕兵上來了!”

“快,堵住缺口,都給我上!”

“所有民夫鄉勇,抄傢伙都給我上!”

“媽的,別躲著,站起來!都站起來!”

“往上衝,都往上衝!”

最讓民夫們絕望的事情發生了,昌字營的營兵們沒幾個上的,而是用刀槍逼著他們先衝。

在死亡的威脅下,這些鄉勇們不得不咬牙前衝,有的人甚至是赤手空拳,沒有任何兵器。

就這樣的人,根本不能稱之為士兵。

還沒衝到燕兵跟前,就有不少人倒在了箭雨之下。

“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

顧思年震驚不已,這場面應了曾凌川的那句話:

鄉勇實際上就是炮灰。

城頭上越發混亂:

有亂哄哄往前衝的民夫、有吆五喝六的營兵、更有殺人不眨眼的燕軍蠻子。

幾乎每一刻都有民夫、青壯倒在血泊中,場面極慘。

“大哥,怎麼辦啊?我們上不上?”

秦熙幾人握著朴刀,神情凝重的守在顧思年的身旁,彷彿他就是主心骨。

這時候他們壓根指望不上張瀾,那位同樣沒見上過戰場的百戶大人正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呢。

“媽的,後退也是死,不上幹嘛!”

顧思年青筋暴露,戾氣十足的吼道:

“死不死的,過了今夜再說!

跟我殺!”

……

日出清晨,硝煙瀰漫。

喧鬧了一夜的右屯城重回寧靜,飄揚在城頭的依舊是“涼”字軍旗。

昨晚看著唬人的進攻實際上並不是燕軍主力,而是幾百人組成的遊騎,後續進攻能力很差。

在昌字營後續的營兵抵達戰場之後,這些燕軍寡不敵眾,很識相的撤走了。

用曾凌川和武翔的話說,這是燕軍的慣用伎倆,大戰之前先試探一下右屯城的防衛。

算是有驚無險吧~

燕兵雖然撤走了,但是城頭上一片狼藉,大量的傷兵躺在地上哀嚎,鮮血遍地。

還有些僥倖逃過一劫的鄉勇癱坐在屍堆中,怔怔發呆。

前線的殘酷、燕兵的兇蠻都遠超他們的想象。

顧思年手裡那把朴刀鮮血淋漓,心情極度複雜。

昨晚他帶著兄弟們砍了好幾個爬上來的燕兵,人人手上沾血。

要不是他們這些鄉勇先頂上一陣,拖延了時間,燕兵早就不知道爬上來多少了。

到時候就算營兵趕過來,也沒那麼容易能把燕軍擊退。

但民夫鄉勇們的戰鬥力和燕軍完全不能比,往往幾個人打一個還會被反殺。

別看打退了燕兵,實則他們的傷亡更大。

這就是戰場嗎?

這還僅僅是一次幾百人的試探性進攻,若真是成千上萬人的大戰,會是何等場景?

“顧兄!”

同樣衣袍帶血的白巖走了過來:

“你這邊傷亡怎麼樣?”

顧思年掃視了一眼人群,默默答道:

“死了十幾個,受傷的更多。”

“我那邊也差不多,唉~”

白巖苦笑一聲:

“沒想到燕兵來得這麼快,攻勢這麼猛。

不過看不出來啊,顧兄還有這等好身手?”

昨晚白巖也帶人和燕兵打起來了,混戰中還撞見了顧思年。

他親眼瞅著顧思年用乾淨利落的一刀砍死了燕兵,讓他大為驚奇。

他一直以為顧思年是文弱書生,沒想到能文能武。

“白兄也不弱,你那些兄弟不孬。”

昨晚白巖那群鄉勇的表現他都看在眼裡,有那麼十幾號漢子確實有膽,跟著白巖一起衝,怪不得之前那麼囂張。

顧思年看著狼藉的戰場,苦笑道:

“這些閒話咱們還是晚點聊吧,得想辦法給兄弟們治傷,傷口要是爛了,就成殘廢了。

百戶大人呢?我去找他要點草藥。”

“藥?”

白巖幾乎是用一種嘲諷的口氣說道:

“顧兄把他想得太好了吧?

糧食都不肯給,還會給我們草藥?

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們這些鄉勇的命不是命,死了就死了,沒人會心疼。

只要昌字營正兒八經的營兵才配用草藥。”

“總得試試吧?”

顧思年無奈道:

“難不成眼睜睜看著受傷的兄弟等死?”

“試了也沒用。”

白巖扶著牆角根坐下,自顧自的說道:

“前兩天,百戶藏糧食的地方被大火燒了,估計損失很多。

眼下這關頭,藥比糧食還值錢,他可不得到黑市多換點銀子?

給我們?就算餵狗他也不會給我們。”

不得不說這個白巖膽子很大,這種話都敢堂而皇之的說出來。

聽到這裡,顧思年的眉頭微微一挑,沒有吭聲。

白巖突然看向顧思年道:

“說來也巧,那天我剛跟顧兄說了百戶大人藏糧的地方,沒過幾天那就起火了。

這麼巧嗎?”

顧思年平靜的看著白巖,微微一笑:

“也許是老天都看不過去了吧~懲罰他一下。”

“唉,可惜啊,那些糧食拿到黑市怕是能賣不少銀子。”

白巖站了起來,似是無意的拍了拍顧思年的肩膀:

“顧兄真想要草藥,不如自己去黑市買,你們應該不缺這筆銀子~”

一語言罷,白巖緩步離去。

而就是這個舉動讓顧思年斷定,白巖一定猜到了糧庫失火是他們所為!

沒走兩步,顧思年就叫住了他:

“白兄!弄到了藥,有你一份!”

白巖沒有回頭,只是高高得揮了下手掌:

“那就先謝了~”

……

油燈閃爍的營房中,百戶張瀾焦急不安得靠在椅子上,時不時就抬頭向外張望。

“嘎吱~”

等了許久,他的狗腿子總算是推門而入,手裡還拎著一個包袱,看著挺厚重。

張瀾一下子站了起來:

“怎麼樣?賣了嗎?”

“放心吧頭,那些藥都被我給賣了,嘿嘿。”

親信得意的開啟了包袱,露出一錠錠白花花的銀子,看得張瀾眼睛都直了:

“沒賣虧吧?”

親信諂媚的說道:

“有小人出馬,自然把價格要得高高的,大人就放心吧。”

“差事辦得不錯,有賞!”

張瀾從包袱捏起一錠不大不小的銀子丟了過去。

“謝大人!”

張瀾的心情終於變好了一些,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凳子腿嘎吱作響。

果然不出白巖所料,上頭撥下來的那些藥草,除了分給受傷的營兵一點之外,剩下的全被張瀾給賣了。

他這是要在藥草上把糧食虧得錢都給掙回來。

“咳咳。”

親信小心翼翼的說道:

“大人,我在黑市,打探到一個訊息~”

“什麼訊息?”

“前幾天有人在黑市出手了一大批糧食~

數目,基本上和咱們丟的那一批對得上。”

屋內瞬間升騰起一股寒氣,張瀾冷聲問道:

“是誰賣的?”

“是,是鳳川縣那撥人。”

“他們?”

張瀾皺眉道:

“確定嗎?他們之前可是餓得不輕啊。”

“千真萬確!小人可以用人頭擔保!”

親信信誓旦旦的保證道:

“不僅如此,這兩天他們貌似還從黑市買了草藥。

大人想想,他們這些泥腿子哪來這麼多銀子?一定是偷了咱們的糧!”

“媽的!”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張瀾怒火中燒:

“欺負到我頭上來了!

把兄弟們都叫起來,老子現在就去把他們大卸八塊!”

張瀾臉上的肥肉在不規則的抖動,氣得不輕。

“哎哎哎,大人,別急啊。”

親信一把攔住了他:

“大人,咱們現在這麼過去,用什麼理由定他們的罪?總不能說偷了我們的糧食吧?

事情捅出去,對咱們也沒好處。”

張瀾心裡一想也是這麼個道理,但還是憤憤不平:

“那怎麼辦,難道就這麼算了?

老子咽不下這口氣!從來都只有老子賺錢的份!還沒人能在我這討便宜!”

親信陰險一笑:

“大人,小的倒是有一條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