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解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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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隊定海軍的精銳騎兵,正在復州都統的府衙之前等候。
數十人全都披甲,腰間帶刀,身後挎著角弓,戎袍之下,長條形的甲葉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寒光,馬匹也都是特選的好馬。
有幾名復州本地的值守士卒仰著臉,有些羨慕地看看。
有人竊竊私語道:“那是山東來的定海軍!他們和咱們都統做得大買賣,才養得起這樣的騎兵!”
身著鐵鎧的重騎兵,本是女真軍隊的主力。可這些年裡,東北的勐安謀克精銳不斷被抽調到北疆和南方作戰,損失的甲胃器械很難得到補充,而地方上的財力日趨困窘,所以這樣成建制的鐵騎,已經很少見到了。
騎兵們聽到了士卒們的話語聲,並沒有做任何回應。
有幾人在盔簷下的眼神,分明帶著警惕的神色,他們專注地掃視著眼前府邸正門左右,明顯是在判斷,萬一廝殺,應當搶佔哪些要地。
這府衙規模不小,不過,是拿一座寺廟改建的,風格有些不倫不類。原本復州這邊的刺史府,在早年移剌窩斡起兵造反的時候就被燒燬過,聽說前年契丹人造反,有人突入復州城裡縱火,再燒了一回。
所以紇石烈桓端才選擇住到廟裡吧,就當去去晦氣。估摸著,他也實在是沒有財力去重建刺史府了,反正自從大安三年之後,朝廷就沒再派過刺史來,大家將就著,湊合著過吧。
騎兵們等了沒多久,府衙正門大開,一名僕役從裡出來,躬身稟道:“張都將,我家都統有請。”
身處騎兵佇列最前的,正是在李雲之後抵達合廝罕關的定海軍都將張阡。自從李雲失蹤,合廝罕關的事務都由張阡接手,他和紇石烈桓端打過好幾次交道了,彼此都認識了。
不過,畢竟他只是一個都將,和都統差著十七八級呢,紇石烈桓端怎也不至於出門迎他。
張阡看了看佇列中一名高大的騎士,見那騎士並無動作,便轉而問那僕役:“咳咳,我這些部下們……”
“都將放心,貴屬們請在偏廳等候,我們立即準備酒食,各位稍稍用些。”
張阡又看了看那高大騎士,然後才扭頭回來:“嗯……好,你帶路吧。”
那僕役在前頭殷勤引路,張阡跟在後頭,緩步入內。
眼看著張阡走入正門,然後穿過二門,另外有僕役上來,為騎兵們帶路。
騎兵們卻並不移動。
有一名騎兵探頭往正門裡頭張望兩眼,向那高大騎士問道:“節帥,咱們究竟準備怎麼幹?”
他這麼一問,數十名騎兵全都注視著高大騎士,等待他的言語。
陣風吹過,翻卷戎袍,僕役們不明所以,還在殷勤引路,而騎士們安然肅立無聲。
郭寧摸了摸懸掛在馬鞍邊的鐵骨朵,
所有人都知道,郭寧是純粹的武人性格,在日常軍務乃至經營內政上頭,他願意集思廣益、擇善從之,但在關鍵時刻的決斷,郭寧向來獨斷專行,而且,他給出的決斷或許讓人出乎意料,卻總是最有效的。
所有人都信得過他的決斷。
郭寧往府邸裡看了看,張阡的身影已經看不到了,不過,聽得到他大聲問候的聲音,貌似今日不止紇石烈桓端在,那個盤踞在蓋州的溫迪罕青狗也在。
倒是巧了,此行事半功倍。
黃驃馬忽然有些激動,開始低頭再揚頭,發出咴咴的嘶鳴聲,四蹄也在不停的刨地。於是鐵骨朵上的凸起砸著馬鞍的側面,發出沉悶而有規律的聲響。
郭寧的腦海中,正有諸多念頭此起彼伏。
隨著地位愈來愈高,經驗愈來愈豐富,郭寧比原來沉穩了很多,換句話說,他越來越擅長擺出胸有成竹的模樣。
真的就只是擺出模樣罷了。
他自家知道,大多數時候,他的胸中只有一堆橫生的荊棘灌木,並沒有哪一根“成竹”好好地擺在那裡,等著自己去取。
只不過,隨著決斷的經歷漸多、勝利的記錄漸多,他越來越堅信,任何局面總有個解決辦法。它真的就藏在荊棘灌木裡,只要發狠勁去找,或者把荊棘灌木都砍掉,就總能找出來。
比如這一回,郭寧數日前就下定了決心,不能扔著李雲等人不管不顧,更不能坐觀遼東的局勢變化,指望運氣來維護己方的利益。
定海軍既然踏足遼東,就一定要有所作為,要敢於在混沌而複雜的局勢下主動出擊,用自己的主動來引導局勢,進而攫取己方該有的東西。
但究竟怎麼做,郭寧其實一直沒想通。
這幾日裡,許許多多的想法在他的腦海中旋生旋滅,直到此會兒,張阡都已經進了府邸,紇石烈桓端就在裡頭,郭寧又一次從頭想起。
趁著遼東亂局,攻殺紇石烈桓端和溫迪罕青狗兩個,拿下蓋州和復州,然後和蒲鮮萬奴和平相處。這是一個法子。
但放著近在遲尺的山東,轉而圖謀蓋州復州的土地和人民,其實並沒有多大意義。定海軍要保持在遼東的存在,保障己方的商業利益,有一個合廝罕關用以駐軍和駐留船隊,足夠了。
何況蒲鮮萬奴根本不可能在蒙古人的眼皮底下自立,當他的勢力被蒙古人傾覆,難道定海軍要隔著大海,在復州和蓋州與蒙古人糾纏死戰?
這法子不行。
第二個法子,則是調動強大兵力,一舉摧破蒲鮮萬奴的力量,以定海軍的武力鯨吞整個遼東。
聽趙決的說法,來州那邊,竟然把六個精銳的都指揮使司全都動員了,保不準他們以為,我郭六郎會舉定海軍之力,在遼東掀起風濤,大幹一場。
但這也太瘋狂了。遼東所面臨的諸多難題,不是廝殺能解決的。偌大的金源內地,數千裡方圓,數百萬異族,己方一旦捲入,也絕非三年五載能見其功。而在這個過程中,還得頂著蒙古人的直接威脅,誰知道最終的結果會如何?
別人不說,移剌楚材一定偷偷地求神拜佛,盼著我清醒些,別拿自家好不容易積攢的家底開玩笑。
這法子也不行。
這樣看來,也只有第三個法子了。
排除了不可行的法子,剩下的自然就是可行的法子。不過,這個法子不僅有點冒險,還有個為難之處,那就是,必須得到遼東地方的實力派完全信任,需要他們全力支援才行,哪怕這些人有一丁點的三心二意,都會導致計劃的失敗。
這種與人溝通協商的嘴皮子功夫,我不是很擅長……要是進之先生在這裡就好了。但我郭某人也和人談判過數次,我有自家習慣的做法,那做法還挺有用,未嘗不可以試試。
郭寧重重地吐了口氣,下定了決心。
他俯下身,問一名僕役:“待客的地方,就在二門後頭,對麼?紇石烈都統,還有溫迪罕知府兩位都在那裡,對麼?”
那僕役笑道:“是,是,不過,幾位將爺休息的地方在偏廳,還請將爺們……”
郭寧勐然催馬,向著府衙內勐衝了進去。
見他忽然行動,隨行的騎兵們緊隨在後,便如一道旋風捲入了院落。而上百鐵蹄此起彼伏的轟鳴如海潮拍岸,在高牆之間往來回蕩,更添威勢。
誰能想到都統府門前會有這樣的事?
在都統府內外值守的復州士卒們,幾乎全都目愣口呆,就只幹看著騎兵們疾馳,待到有人反應過來,舉了舉手裡的刀槍,那一隊騎兵早就衝進去了。
而滿臉笑容站在堂前迎接張阡的紇石烈桓端更加莫明,皆因本來安靜的院落裡,忽然被一隊全副武裝的騎兵佔據了。更有一名高大騎士策馬直衝上臺階,就在紇石烈桓端面前俯身下來,看一看他,再看一看溫迪罕青狗。
這高大騎士來得勐惡異常,而身後騎兵的殺伐之氣簡直撲面而來,溫迪罕青狗雙腳一軟,已然跌坐在地。
紇石烈桓端是久經沙場的武人,猝然遭逢大變,猶自保持鎮定:“你們是什麼人?”
張阡在他身旁輕咳了一聲:“紇石烈都統,這位便是定海軍的郭節度。”
“什,什麼?你是郭寧?”
紇石烈桓端正在焦慮的時候,聞聽只慘然道:“定海軍也造反了麼?你和蒲鮮萬奴是一夥兒的?”
郭寧居高臨下地瞥了眼紇石烈桓端按在腰刀上的手掌,他問道:“紇石烈都統,你是朝廷的忠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