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弟弟下山三個月之後,我終於等到了第一個慕名而來的病人。

或者說,帶著治不好的病人來踢場子的大夫。

那是一個身材挺拔,身穿綠色長衫,外披白色大氅,表情親切,笑起來有點傻的“年輕人”。

但實際上,這個人一點也不年輕,從他有記載出現在江湖上開始行醫時算起,已經有五十年之久,但容貌始終是這般模樣,據一些活的比較久的修士所說,這是一門秘法的效果,壽元耗盡之前會始終保持年輕,而在死前最後一年會急速衰老。

或許有不少人打過這門秘法的主意,但這位大夫卻始終在江湖上行走,已經證明了什麼。

“羅曼大夫,”在會客廳同他見面時,我直接開門見山地說道:“如果您想治療我,還請免開尊口。”

自家人知自家事,現在需要治療的其實是林殊而不是我,除了“斗轉星移”和“自然癒合”,任何將我治癒的行為都只會將“靈根斷裂”還給弟弟和西垣。

所以,弟弟臨行前說要找到治療我的寶物並不正確,反倒是龍之介所說,找到治療弟弟的方法才是對的。

“嗯,不,我還沒那麼無知,”羅曼摸了摸鼻子:“‘李代桃僵’只有‘斗轉星移’才能治好,這是常識。”

我才不信這是常識。

“那您此次來訪是為了?”我問道。

“對於青城林家,我仰慕已久,只是找不到合適的,不會被人誤會的契機前來拜訪,直到——”羅曼一邊說,一邊向身後招招手:“來,馬修,跟林小姐打個招呼。”

一名少女從他身後的位置上前,向我微微低頭行禮。

她身量不高,身穿黑底紫紋的長裙,肩披白色紗衣,脖頸上圍著寬鬆的紅色圍巾,烏黑的齊肩長髮用紫色髮帶簡單地束在腦後,五官精緻可愛,但卻幾乎沒有什麼表情。

這個姑娘,從他們一進門我就注意到了,畢竟羅曼大夫怎麼看都不像有病的樣子,如果不是來給我看病,就是讓我給這位姑娘看病了。

“這位姑娘是——”我向被稱為馬修的少女點點頭,看向羅曼。

“我女兒。”羅曼面帶自豪地說道。

我一時不知該怎麼接話,而且他們兩個不但姓氏不同,看起來也完全不像——除非這姑娘有個美若天仙的媽媽。

“她今年十七歲零十個月,知書達理,蕙質蘭心,琴棋書畫樣樣皆通,而我一身醫術更是學去了九成。”羅曼侃侃而談。

這……他莫非是來提親的?但哪有提親時直接帶女兒家上門的道理?

“舍弟此時不在山上,此事是否改天再議?”我試著打斷他。

“關你弟弟什麼事?我們就是來找你的!”羅曼滿臉驚奇。

“……啊?”

我又轉臉望了一眼馬修,發現她也正在用清澈透明的目光看著我。

似乎……

也不是不行……

不不不,父親會瘋的吧。

“你也看出來了吧,她只剩兩個月的壽命,醫者難自醫,我們只能來找你了。”羅曼繼續說道。

“當然……”

還好我沒有說出口。

只是想想應該沒人知道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完了……這猴子鬼精鬼精的,絕對猜到了。

“嗯咳,”我抬起手把扳指放到耳邊:“我目前只‘代’過靈根斷裂,不確定這種‘壽元將近’算不算病症。”

“若是讓小女延命會導致林小姐壽元受損,我們自是不敢坑害林小姐的。”羅曼應道。

“可代,可代,”孫悟空壓住了笑聲:“只要不是切實的身體損傷,皆可代之。”

“那麼,把手給我。”我點點頭,向馬修伸出手。

“……”馬修走近,尋了張椅子坐下,然後把手放在我的手心裡。

手不夠軟,有薄薄的繭子,顯然沒少幫羅曼幹活……

不對不對……

李代桃僵!

我看到了一條小溪。

它可能來自一場驟然降下的雨,一片遇到了陽光積雪,一個即將乾涸的泉眼。

它所擁有的水流數量已然決定了它必將消失,或許是填滿一個淺淺的水塘,或許是滋潤一從乾枯的灌木,或許什麼也沒來得及做,在流淌的途中便默默不見。

但至少現在,它仍然在歡快的奔流,不斷的前行,完全不曾停下腳步。

它的前方,是一片大海。

死寂,沉默,卻絕不會乾涸的大海。

但它殘存的水量,和前方路途上的崎嶇,已經斷絕了它抵達那裡的希望。

這時,

漲潮了。

“……小姐?小姐?”

隨著蘇菲焦急的呼喊,我張開了眼睛。

看了看仍然被我牽著手,面無表情的馬修,以及正把羅曼按在桌子上,一臉惱怒和擔憂的蘇菲,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我剛剛好像昏過去了。

“回來吧,這不關羅曼大夫的事。”我向蘇菲說道。

“哼……明明前兩次都沒有這麼大的反應……”蘇菲嘀嘀咕咕地放開羅曼,邁著小短腿跑回我的輪椅後面。

不,好好的人忽然癱瘓了怎麼也不能說是小反應吧……

“可能前兩次只是靈根斷裂,這次是壽命將近吧,”我回應了她一下,看向馬修:“你覺得怎麼樣?”

“……”馬修眨了眨眼睛,神色變得有些生動,微微對我翹起了唇角:“小女子,願生生世世追隨林小姐。”

聲音挺好聽的嘛,為什麼一開始不說話呢?

“啊?馬修你會說話啦?!”剛剛直起身的羅曼一臉驚喜。

這人怎麼當爹的?

趁場面一時有些混亂,我抬手把扳指放在耳邊。

“總體來說,這次‘李代桃僵’非常成功,”孫悟空語氣微妙地說道:“現在,馬修共享了你的壽元,只要你活著,這姑娘就不會死,但若是你死了,她也會追隨而去,另外,恭喜你習得‘移花接木’。”

嗯……不是很意外,原本的李代桃僵應該是沒有這種效果的。

“那我還能活多久?”看了看撲過來抱住馬修的羅曼,我悄聲問道。

“誰知道,我當年劃掉的‘生死簿’上可沒你名字。”

這猴子又開始吹牛了。